徐斯衍眉头紧蹙,眼底逐渐蒙上一层黯意。
他再次拿起那张便条纸,简短几句宣告她的决定。
【以前没发现,原来我连再见都不敢当面说的懦弱之人。徐斯衍,我们的合作到此结束吧,祝愿你往后事事如意,别再…遇到我这种满口谎言的人了。】
离婚协议底下字迹端正地签了‘明舟’二字。
明明今天早上,她还一脸乖顺地给他打领带,送他至门口。
过往甜蜜化为了一场沤浮泡影。
余光淡瞥,徐斯衍发现屋子里一切如旧,唯独玄关柜子上的那盆栀子花没了踪影。
她独独把栀子花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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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地灰的阿斯顿马丁·Vantage软顶跑车车身如同一道灰霾闪电疾驰划破漆黑山林。
徐斯衍握紧方向盘脚踩油门,忽明忽暗光影中,男人漆黑双眼紧盯前方,下颌弧度冷硬至极点。
跑车引擎声发出高频嗓音,极具冲击感和破坏力,一个急促的甩尾停稳,地上篆出深色轮胎印。
花园里的佣人骤然听见血脉偾张的的飙车声音,以为是二公子回来。
一瞧推门下车,满身沉郁戾气的人竟然是三公子时,众人霎时错愕在原地。
“三公子,先生还在忙……”
佣人一脸为难地拦在书房门外。
“怎么,我见自己父亲还要等通报?”
徐斯衍淡淡垂眼,语气如往常四平八稳。
可这居高临下的气场和眼底的淡冽却叫人暗暗心惊。
佣人抖了抖眼皮,这还是那位温润随和的三公子吗。
“让老三进来。”里头传来徐公馆当家人声若洪钟的号令。
佣人悄舒口气,忙恭敬推开书房门。
瞧这阵仗今晚必定出事,她还暗领了太太的一份薪水充当眼线,此刻不敢耽误。
立即下楼,差人去通知正在外边奢侈品店闲逛的方婉。
徐远瞻高坐茶台蒲团,抬眸看了他一眼,“为个女人,你比我预计来得要快。”
“不错,是我让她走的,看来她还算识时务,她为我办事,我为她父亲吊着命,一个巧言如流的女人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明舟心性如何,我自有判断。”
徐斯衍行至他面前,漆黑眼眸冷寂,不紧不慢开口,“其实何必劳您费心至此——”
“您干脆把我换下来得了。”
徐斯衍一句散漫语气,直接将气氛燃至剑拔弩张之地。
旁人千万分觊觎的东西,他竟用如此浑不在意的语气拱手相让。
徐远瞻沉眯下眼,他并没有因为他刻意示弱而消气半分,眼底怒意反而席卷而来。
“老三,为个女人你竟然说出这种话。”
徐斯衍神色冷峻,薄唇慢慢扬起弧度,他轻嘲,“这不是如您所愿吗,从今以后您也不必多费周折再往我身边塞人了。”
“住口!”
徐远瞻当即沉声低斥,他要的从来不是换下徐斯衍,即便他对他多加防备。
纵观三个儿子,老大庸碌,当个闲散亲王指哪打哪尚且有力,却做不了决策之主。
老二被裴家那边养得骄纵,纨绔子弟的放荡样式尽数学尽,更成不了大事。
唯有老三最适合成为他开疆拓土的利刃。
他从来要的是掌控而不是斥逐。
“明舟在哪。”徐斯衍问道。
双方各不相让,对峙之势急促燃起。
徐远瞻道:“你真想知道她在哪,可以,你娶沈瑜,之后你在外边有多少个女人我都不干涉。”
徐斯衍掀了掀眼皮,面不改色道:“您没有资格替我做这个决定。”
“我没资格?你是我儿子!”
徐斯衍轻嗤了声,眸光晦暗瞧去,一字一顿道:“我是吗?”
喉间滚出的三个字猝不及防撕破了某些东西。
“你——”
徐远瞻像被点了穴道,浑身面红耳赤呆滞一瞬,他的胸腔上下不住起伏,“很好,为了一个女人你如今是什么话都敢说出口!”
徐远瞻肝火大动,一把抽起桌上茶杯便掷了过去。
前儿才七位数拍卖回来的建盏直接成了碎片。
徐斯衍眉梢未动分毫。
他可以躲,但不惧。
方婉急匆匆推开书房门,猛然瞧见这幕,霎时惊得尖叫了声。
“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动手啊!”
方婉高跟鞋跟险些一晃,她急忙走到徐斯衍面前,瞧他眉骨划破的猩红血迹。
她的心猛地揪起。
到底是十月怀胎亲儿子,她如何能不疼爱。
“斯衍,你没事吧…”方婉手都在抖,从包里颤颤巍巍取出丝巾意欲给他止血。
徐斯衍抬手拂开,满身戾气悄无声息散尽。
“吓着您了。”
面对母亲,徐三公子恢复了往日平静语气,眉宇既温和,又疏离。
他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方婉心暗一惊,她长睫微颤,忽然有种恍若不识的无力感。
“斯衍,儿子。”方婉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你听我说,你父亲他——”
“妈。”
徐斯衍温声打断,“我还有事,先走了。”
徐远瞻之所以如此气急败坏,更多是某些隐匿在内心的阴暗面被毫无征兆地挑破到了台面上。
他决不允许自己的权威受到任何挑衅,“老三,念你今晚情绪受那个女人影响才至此,我可以当你什么话都没说过,回去好好冷静。”
徐斯衍余光淡睨,“该冷静的人不是我。”
“你!好——很好!”
徐远瞻眼前一黑,险些撅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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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弟,你这……”
徐闻洲已经隐在跑车前等候多时。
瞥见徐斯衍眉骨上方的血迹他霎时一惊。
今晚这场争执已然轰动整座徐公馆,外头眼线来报,混在酒吧的老二得知这个‘好消息’,已经在开车赶回来看热闹的路上。
徐斯衍面色温淡,伸手开了车门,抽过中控台一张纸巾擦掉额角凝固的血迹。
徐闻洲看得直皱眉,“嘶,都伤到皮肉了你好歹轻点擦啊,也不怕疼啊。”
徐斯衍浑不觉疼,闻言却动作一顿。
他想起明舟那次吐伤了胃去打针,她对他说不怕疼,护士拔针时却连看也不敢看。
他闭了闭眼,薄唇轻吐一口浊气。
“我没事。”
再睁眼时,徐斯衍眉宇恢复冷静,他道:“按计划行事。”
“好,你放心。”
徐闻洲顿了顿,问他,“弟媳那儿……需不需要我派人找找?”
徐斯衍收紧眉心,情绪有一瞬凝滞。
他又想起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以及宣告关系结束的那三言两语。
原来那几日的温柔迎合,也不过是为了最终好收场的甜头而已。
他多次让她信任他,有话同他说。
她权衡利弊的结果就是一走了之。
成年人之间的感情最体面不过好聚好散。
他设想她若敢当面说出那些话,他未必——不,是一定不会放手。
他会让她走不出静安苑那扇卧房门。
可届时她若泣声哀求,场面又该如何自处。
她有她的选择。
只不过他始终不是她的第一位选择罢了。
徐闻洲读懂了他的沉默,瞧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黯意,他温声劝道:
“其实现在这个关头,弟媳离开未必不是好事,你和季延在深市布的局成功让裴士元吃了那么大一个闷亏,他现在正不择手段拼力反扑,到时候他若伤着弟媳,你岂非也跟着分心……”
徐闻洲站在原地望着疾驰离开的车子,陷入良久沉思。
徐斯衍主张集团改革,引起那些迂腐顽固的老股东和裴士元一派不满,再加上他一心力捧老二上位,更视徐斯衍一派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后快。
徐闻洲被提拔之后,周旋其中瞧着他这位三弟虽身居高位,行事却总是云淡风轻。
通常善于不损耗一兵一卒便能沉稳掌控局面。
是以没有多少事情能激起他的情绪起伏,徐斯衍在集团上下年轻一派的员工心目中的形象便是一个稳字。
谁料竟也有这样满身冷戾的一面。
徐远瞻暗想,看来他对明舟未必有恨,但一定是爱极了。
第47章
“这些年你爸一直在找你, 如今你总算平安回来了。”
ICU病房外,一名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抬手擦了擦欣喜的眼泪。
明舟透过玻璃窗看着躺在病床上插满管子的中年男人。
他戴着氧气面罩下常年劳累以致憔悴凹陷的面容已经看不出多少旧日的模样。
明舟的眼眶泛起湿润,她抬手轻抚冰冷的玻璃窗, 被时间冲淡的模糊记忆逐渐变得清晰, 那就是她的爸爸,她的亲生父亲。
“对了, 还有件事……”
听出了她话里的欲言又止,明舟垂下眼睫,稍稍定了定思绪, “姑姑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如今的她没有任何消息是不能承受的了。
姑姑道:“你失踪后, 家里人一直在找寻你的下落, 两年了,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你妈就想再要一个孩子, 可你爸不同意,说有了孩子就更没有精力去找你。”
姑姑叹了口气, 接着道:“为这事, 你爸妈争执过很多次, 没过多久,你妈就提出了离婚, 如今她也有了孩子和新的家庭,你爸病了到现在……她,一次也没来看过。”
“你想见她我可以去联系看看,但不一定联系得上, 就算联系上了, 她也不一定会来。”
姑姑抱了抱她,眼里有着心疼, “孩子,你……”
这些话对一个漂泊数年刚找着家的可怜孩子来说实在残酷。
但没办法,现实就是需要去面对。
父亲的家属看望登记册上,只留有姑姑和姑父的名字,再就是明舟自己的。
她其实也已经隐隐猜到。
明舟神色温淡道:“不必了,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我不怪她,姑姑您也不必去联系了。”
反正,在她的成长岁月里,对‘母爱’这个词从来也没有太多的概念。
不过……她曾经也是体会过的,淑姨虽然是接了老太太的命令才到静安苑照顾她。
可她待她细心周到,总是笑眯眯地喊她乖乖,想吃什么她都能给她变出来,还亲手为她织了暖呼呼的围巾和毛鞋,待她宛若亲生女儿。
明舟黯然垂眼。
到头来,她却连,一句再见都没有同淑姨说……
听她如此说,姑姑顿时放下心来,她拍拍她肩,是安慰亦是赞许,“你这孩子看着小,看事比我们大人通透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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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酒吧。
重金属音乐声震耳欲聋,闪烁的绚丽灯光,妖冶舞动的姣好身躯。
徐佑川搂着一个身着吊带裙的女人走下舞台,劲嗨过后脸上泛着激动潮红,他往沙发上敞腿坐下,端起冰酒仰头喝下,“来——庆祝小爷的好日子即将开始!”
“恭喜二公子!”
卡座里的年轻男女端起酒杯迎合。
徐佑川露出得意高笑,仰头喝下一整杯威士忌。
“先别高兴太早,”裴士元拉着他坐下,叮嘱他道,“趁着这个关口你要好好表现,务必劝说你父亲让你入主集团。”
徐佑川洋洋得意地靠向沙发背,“老三为了个女人已经彻底折了进去,我那个只知道回家抱孩子的大哥又一直压在舅舅你的手底下,如今我爸就只剩下我这么一个儿子,他不仰仗我还能仰仗谁!”
一夜嗨到天亮,徐佑川从女人堆里起床,一个电话让司机把他接回徐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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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三弟把您气得够呛那是他不识好歹,我就不同了。”
花园里,徐佑川一脸讨笑地捧着鸟食盒子跟在徐远瞻身前。
“我绝对听您的话,您让我娶谁就娶谁,更不会为了区区一个女人跟您翻脸的。”
徐远瞻回身睨他,手上拿着根长条竹细棍,挑起一点鸟食进笼子里的雏鸟嘴里。
“这话是你舅舅让你过来说的?”
徐佑川笑道:“哪能啊,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肺腑之言,”徐远瞻嘲了声,“身上的酒气散干净了再来跟我说什么肺腑之言。”
徐远瞻撇了个眼神过去,一旁的管家会意,从徐佑川手里接回鸟食盒子。
“年轻人喝点酒怎么了……”
徐佑川脸上闪过不耐,“难道像您一样,整天喝那些苦得舌头发麻的老陈茶吗。”
徐远瞻沉了声:“行了,回你房间去。”
“爸!”
徐远瞻充耳不闻,目光只在笼子里的雏鸟身上。
徐佑川不服气地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瞧那一点儿都沉不住气的暴躁背影,徐远瞻淡淡问道:“对老二,你怎么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