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只见那俏丽的脸上满是不解:“父亲叫我来……看一个街霸挨板子?”
  “看什么街霸呀!”刘员外一脸郁卒:“堂上那么多人呢,你往他旁边看。”
  青筠看到堂上有个八九岁的小童,虽衣着朴素,却总给人一种说不出的气质。
  “那孩子挺可爱的,跟咱家煜哥儿差不多大呢。”她说。
  “姑奶奶呦!”可把刘员外急坏了,那张略有些肥胖的脸几乎皱成了包子:“你再往旁边看。”青筠这才注意到站在一旁的两个年轻男子,一高一矮,一瘦一壮,她面带迷惑,两个大活人有什么好看?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鳏居
  六十杖毕,王知县重重一拍惊堂木,下令退堂,水火棍笃笃敲击着青石板地面,威声阵阵,摄人心魄。
  王良扶起兄弟王善,搀着他在一应文书上签字画押,林家兄弟也当堂签了几张文书,便可直接离开。
  从群中挤出两个街头混混,那是王善的小兄弟,扛着一扇破门扳准备将他抬回去。
  “哥……”王善苍白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似乎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说不出口。
  王良只道:“走吧,回家。”
  “不,不行……”王善气息奄奄:“不能让娘看见,送我回我那儿……”
  “你那窝棚,怎么养伤?”王良蹙眉问道。
  “能……能的,不妨事!更重的伤也受过,真的……”王善道。
  王良重重叹了口气,再无二话,沉默着推开两个帮派小兄弟,在林长世的帮忙下将王善背了起来。
  “哥,你啥时候这么有力气了?”王善问。
  王良鼻翼酸涩几乎说不出话来,只管闷头往前走,走了几步才说:“以后别在外头瞎混了,跟哥回家打铁,咱们把祖上的铺子重新开起来。”
  王善从鼻息里哼出一声表示答应,却也没力气问王良在何处学的手艺了。
  “不如抬到我家吧。”林长济提议道:“将厢房腾一间出来,给王二兄弟养伤。”
  王良愣了愣,看向矮处的师父。
  “这提议不错。”林砚道。
  他们在远处说的这些话,刘员外自然是听不到的,他带着女儿钻进马车,却并没有命车夫启程回家,青筠枯坐了半晌,又忍不住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长济牵着林砚的手,长世走在一旁,正走出县衙正大门,大概是悬在心头的官司终于有了了结,脚步都显得轻快了不少。
  兄弟二人是截然不同的长相,一个温润如玉,一个轩昂伟岸。
  “怎么样,女儿,是不是一表人才?”刘员外问。
  “嗯,确实……”青筠不经意的说了句实话,当她反应过来,迅速合上车帘,腮边浮现浅浅两抹绯红,杏目含嗔:“哎呀,这像个当爹的说出来的话吗!”
  女大避父本是常理,刘员外也颇有些不自在,可他实在是没办法:“你母亲过世的早,婚事上爹不替你操心,还能指望哪个替你着急?”
  青筠半晌失语,父亲这话让她无从反驳,继母姓周,是本县巨室周家家主的庶妹,这样算起来,其实刘家与林家也勉强算沾亲带故。
  周氏在室待嫁时,未婚夫突患疾病离世了,年纪轻轻守了望门寡,后来才轮到父亲将她续弦填为继室。
  继母进门后时常苛待他们兄妹,但刘家在许多生意上依托于周家,父亲对这位继母百般礼让,常对他们兄妹讲二十四孝中单衣顺母的故事,教他们像闵子骞那样顺从继母,不要心存记恨,可青筠兄妹从小便对此不屑一顾,闵父发现了棉衣中的柳絮,尚且扬言休妻还长子一个公道,他们的父亲呢?明知他们兄妹所受的委屈,却常常视而不见,最多事后补偿。
  宁江县的豪绅崇尚古人厚嫁之风,每逢嫁女都要陪送丰厚的嫁妆,“良田千亩,十里红妆”毫不夸张,青筠及笄之后,继母无意置办嫁妆,更疲于应酬上门求亲之人,将媒人统统挡在门外。
  刘员外心里着急,又不敢悖逆妻子,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拖到十八岁,他每日小心翼翼的粉饰太平、两头讨好,就连为长子女儿议亲择婿都要偷偷摸摸的。
  “此人名叫林长济,是府学生员,又是廪生,足见学识不错,今年秋闱极有把握。”刘员外笑道。
  青筠再次掀开车帘,低声喃喃道:“看不出来,人高马大的,竟还是个书生。”
  “人高马大?”刘员外听着奇怪,朝车窗外看去,此时只能看到林家人顺着人流离开衙前街的背影:“也不是很高大呀……”
  “看上去起码比父亲高半头呢。”青筠又道。
  “有吗?”刘员外感觉被女儿小觑了,当即挺直了腰杆:“我觉得差不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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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祥将堆满杂物的东厢房收拾出一半给王善养伤,王良不想过多麻烦林家人,便每日过来照顾,这样一来,铁匠铺开张之期又要延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刘员外倒是隔三差五找借口来上一趟,林砚也乐得向他请教做生意的窍门,从中找寻商机,一来二去,刘员外倒差点忘了他还是个小孩子。
  四月初,林砚代表宁江县去府城参加谢知府举办的神童宴。
  国朝有崇尚神童的风气,谢知府又是极具雅趣之人,在三堂燕居之地凿渠引水,邀各县神童临水列坐,以茶杯代就被,漂浮在水面上,停在谁面前,便要作诗。
  如此雅致的游戏,便是林砚上辈子也甚少参与,他走的是干吏路线,而非清贵洒脱的文士,因此全程甚少发言,所做诗词也尽量平平无奇,尽量不惹人注目。
  倒把精力用在随他而来的县衙之人身上,他近来总找机会与公门之人厮混,因是知府见过的神童,县里上下没人敢拿他当个小孩子一般轻视。外加林砚背后有刘姓高人指点——要想开商号贩茶叶、生丝,必要提前将县衙上下打点疏通。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棉衣换单衣,林砚也终于舍得花钱给三兄弟置办几身簇新的衣裳。
  “现在办早了,就算有应酬也在科试之后。”林长济比林砚还抠。林砚道:“可不是为出门应酬的。”
  “那是何意?”林长济迷惑不解。
  “爹,你也活了不少岁数了,真看不出刘员外的意思?”林砚道。
  林长济思量片刻,恍然大悟:“他想与你合伙做生意。”
  林砚险些一头栽倒。
  “不该啊……”林长济随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咱家这百十两的本钱,刘员外能看的上?”
  林砚无奈道:“你不觉得,他看你的眼神特别的……慈眉善目吗?”
  林长济回想,好像确实有一些。
  “他脑门上就差写上‘乘龙快婿’四个字了!”林砚急道:“老丈人看女婿是什么眼神,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岳丈看我素来不太和善……”林长济说着,忽而双目圆睁,腾然起身:“你……你说什么?”
  “刘员外家有一长女,二九年华,我悄悄托人打听过,人品相貌都不错,虽说是续弦,可人家既然有这个意思,想必也不是特别介意。”林砚问:“你的意思呢?”
  林长济面色越发阴沉,他双手握拳,咬着牙缓了几个呼吸。
  “怎么了?”林砚察觉出他的异样,不解的问。
  林长济连发两个质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林砚呆住了。
  “这天底下哪有做儿子的,上赶着给自己张罗后娘的?”林长济压着火:“你要还是林砚,我……我就……”
  林长济卡壳了,以他对儿子的溺爱程度,即便眼前站着的还是从前的林砚,他也并不能怎样。
  一时间泄了气,悻悻坐回椅子上。
  林砚并未想到他会如此抵触,有些不解:“我知道你重情义,可你已经鳏居四年了,难不成一辈子做鳏夫?”
  “四年怎么了,一辈子又有多长呢?”林长济道。
  林砚脑海中浮现出一座贞节牌坊,被县衙派人吹吹打打矗立在巷子口。
  “女子都不兴守节了……”林砚道。
  “这跟男子女子没关系,我早就说过了,答应了我儿不续弦。”林长济吐字如钉。
  林砚像看异类般看了他片刻,终是点了点头:“不续便不续吧,别动气伤了身子。”
  说完,便关门出去了。
  长济痛苦的扶额,回想起四年前,妻子刚过世不久,二叔林荣礼对四岁的林砚说:“你爹以后娶了后娘,生了弟弟妹妹,你就是没人疼的小白菜喽!”
  林砚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二婶头一次将二叔骂的狗血喷头,长安挥舞扫帚将他撵了出去。长济抱着怀中稚子,心如刀绞,连声保证绝对不会娶继母进门,更不会有弟弟妹妹让他变成小白菜。
  解铃还须系铃人,次日,二婶将二叔揪了回来,逼他向哭了一夜的林砚分说清楚。
  林荣礼嬉皮笑脸的对林砚说:“二叔爷开玩笑的,爹爹最疼砚儿,怎么会给砚儿娶后娘呢?”
  林砚将信将疑的止住哭声。
  林荣礼好死不死的,又道:“再说你哭的太早了,要娶后娘也得有钱不是,啥时候你爹成了举人老爷,你再发愁后娘的事不迟啊。”
  哇——
  林砚的哭声惊天动地,林荣礼又被打出了门。
  长济取中生员后,一直未能中举,家中境况一日不似一日,妻子从未有过一句怨言,为生下林砚,难产险些丢掉性命,已至大伤元气,身体亏损的厉害,家里无钱滋补调养,渐渐积成了重病。
  他林长济鳏居四年便有人称赞有情有义,他的妻子连命都没了!又有谁叹过一声!
  眼下仅仅时隔四年,妻子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让他继娶别的女人进门,他林长济,怕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第20章 、开张
  晚饭时,林长济推说不饿,在东屋里读书。
  林砚也兴致缺缺,只是盛出一碗饭菜对林长安道:“我好像惹你大哥生气了,你去看看。”
  “他还敢生您的气啊?”林长安嬉皮笑脸,片刻又端着饭菜出来:“我大哥说他没生气,是真的不饿。”林砚叹了口气:“这孩子,气性还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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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蛟宁江畔,刘家五进院落的深宅中。
  刘员外在女儿的院门口兜兜转转,徘徊梭巡,自言自语。
  “女儿,那日在县衙看到的书生,你意下如何?”刘员外想了想,摇头否定:“太直白了,女孩儿家害羞,好也说成不好。”
  “女儿啊,女大不中留,你不像哥哥可以慢慢挑选……”刘员外愣了愣,再次摇头:“怎么像撵她出门子似的。”
  “女儿,爹与那林长济打过几次交道,相貌才情俱佳,你别看他今日落魄,今年一旦中了举,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如此良配千载难逢,待县里其他人反应过来,媒人还不踏破门坎,到时还有咱家什么事……”刘员外咂摸一下,给了自己一嘴巴:“太功利了,婚事又不是生意。”
  正当他来回撕扯,左右不是的时候,长子刘灿从外面回来,将他的窘样撞了个正着。
  “爹,您怎么在这儿?”刘灿问。
  刘员外十分尴尬,干咳一声,端着为人父的架子:“这话还没问你呢,天都黑了,还往妹妹院儿里跑,成何体统?”
  “咱家什么时候有这些规矩?那是我亲妹妹。”刘灿嗤嗤笑着,继续往院子里走。
  “哎哎哎……”刘员外拉住了他:“先别走,你妹妹的婚事,帮我参详参详。”
  刘灿绵里藏针的笑道:“妹妹的婚事,您很该与母亲商议啊。”
  刘员外脸色一僵:“别阴阳怪气的。”
  刘灿只好闭嘴听着,听他将林长济的境况、品貌、为人娓娓道来,听完只说了句:“妹妹是不会答应的。”
  “不答应?”刘员外想了想,笑吟吟的自问自答:“哦……明白,女儿家嘛,都是不想离开家的。”
  刘灿简直要藏不住嗤笑,没有什么人比妹妹更想离开这个家了。
  “她真的不会答应,您若不信,可以自己去问她。”刘灿说着,将手里的白糖梨糕塞到父亲手里:“这是她托我带的梨糕,隔夜就不好吃了,劳您交给她。告辞!”
  说完,就脚步匆匆的离开了,他得躲远一点,免得妹妹跟父亲同归于尽的时候伤及无辜。
  刘员外这爹当的只有一点好,那就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处事不公道,素来不被儿女们待见,也从不会恼羞成怒。
  女儿的闺房他极少踏足,过去是忙生意,早出晚归顾不上,后来女儿大了,自然要有所回避。只是他平素没有注意过,想他堂堂江南富商之家,关起门来过着富比王侯的生活,女儿的闺房却如此朴素,没有金玉饰物,没有兽炉沉香,最值钱的物件是亡妻留下的焦尾琴。院里两个粗使丫鬟日日打瞌睡,屋里唯一的小丫头又瘦又小,倒不知谁照顾谁多一些。
  同样是他的儿女,幼子刘煜过着呼奴唤婢、锦衣玉食日子,长子长女却备受亏待。亏周氏是世家大族出身,竟连明面上的慈爱都不屑伪装。
  长子阿灿及冠了,出门在外自有一番天地,女儿囿于闺阁,一日不出门,就一日要看继母的脸色。
  他心中腾然升起一股怒火,不知是对周氏还是对自己。可真让他气势汹汹的去找周氏理论,却又不敢,他不是没说过,可前脚刚说完,后脚就会变本加厉。
  念及此,所有怒火也只能化作一声喟叹,打心里头骂自己窝囊。
  青筠总是一副不急不躁,不争不抢的样子,将哥哥捎回来的白糖梨糕分给秋池,秋池在她面前更像个柔弱的小妹,乖巧的吃着糕。
  “女儿啊……”刘员外硬着头皮,将刚刚在外面措辞的内容,挑拣一番说给青筠听,语气里尽是对林长济的满意:“此人妻子早逝,鳏居多年,想必是重情义之人,待你不会差的。更重要的是文采相貌俱佳,日后登科及第也不是没有可能。”
  “鳏居多年?”青筠的目光中透出一丝同情:“这么年轻就丧妻了?”
  “谁说不是呢,留下个半大不大的孩子,着实可怜。”刘员外道:“说到他儿子,那可真是个神童,分明跟煜哥儿年纪相仿,那份心智,绝了!不但救过煜哥儿的命,还指挥上千民夫堵决口保住了大堤……说他是神仙托生我都不敢不信。”
  刘员外正滔滔不绝,没留神女儿的脸色愈发阴沉。
  “您是说,那日县衙里见到的小童,是他儿子?”青筠问。
  “是啊。”刘员外道。
  “爹,你是认真的吗?要我去做人填房,给人当继母?”她反问。
  “这话说的……续娶的妻室同样是明媒正娶,又不是做妾。虽说林家眼下贫寒些,可爹有法子让他们殷实起来,不会让你受委屈的。”刘员外又道:“继母怎么了,他那儿子通透的很,压根不必费心教养,日子久了,你指不定还能跟他学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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