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宗年方八岁(科举)——王廿七【完结】
时间:2023-12-26 23:10:43

  林砚显然不是。
  于是,郎中便抓过他一只左手,朝某个穴位上下了针。
  林砚果然一抽搐。
  “有反应了!”林长安惊喜道。
  郎中又取出一根针,往右手同一个位置落针。
  林砚闷哼一声睁开了眼,一下子弹坐起来,起的太猛,一头撞在老郎中的额头上。
  “咚”的一声脆响。
  老郎中捂着脑袋“哎呦”一声,踉跄了几步,被人扶住。
  林砚蹿起来,在床上来回蹦跳,斯哈斯哈的倒抽冷气。
  “别乱动,手上有针!”林长济提醒道,又对郎中道:“快帮他把针取了。”郎中依言照做,再检查林砚的舌苔眼睑,并未有生病之象,便对林长济道:“大人放心,小公子没病,是睡得太沉了。”
  三兄弟千恩万谢。
  郎中连道不必,捂着脑袋上撞起来的包,揣起诊金离开了。
  郎中一走,三兄弟吓得各自瘫坐。
  林长安擦了一脑门子汗,道:“这个睡法儿,可真是吓死人了。”
  林砚赤脚站在踏板上,揉着手上被针扎过的位置,茫然的看着他们。
  “虚惊一场,没事了,都出去吧,把门关好。”林长济打发弟弟弟妹们出去,准备跟林砚商量入宫伴读的事。
  林砚却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林长济紧张的上前去摸他的头,并没有发烧,便猜想他是睡懵了,扶他坐在床沿,从踏板上捡起了袜子,蹲下身来给他套上,就像照顾幼时的小林砚。
  低头的功夫,没看见林砚眼底溢出的泪。
  再一抬头,林砚迅速将眼泪抹去,愤愤道:“说了不要吵我睡觉,你们倒好,还让郎中来扎我。”
  “这不是吓坏了么。”林长济问:“你每天都这样睡觉吗?”
  “春……春乏秋困。”林砚道:“我还在长身体,多睡会儿怎么了。”
  “倒也没什么,比看小说话本儿要好些。”林长济切入正题:“陛下今日跟我说,想让你进宫,给吴王世子当伴读。”
  林砚愕然的张了张嘴,低头看向自己两腿之间。
  林长济忙解释道:“是伴读,只是伴读,早上进宫,散学出宫。”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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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伴读
  听闻不是做太监, 林砚松了口气,应道:“行。”
  他这样一口答应,林长济反倒面露惊讶。
  “还是……不行呢?”林砚拿不准的看着他。
  “……”
  “是我在问您呢。”林长济道。
  “哦。”林砚深思熟虑了片刻, 忽然满脸期待的问:“有俸禄吗?”
  林长济怎么也没想到他会问出这种问题。
  “既无官职也无俸禄。”他说。
  林砚翻了个白眼, 一骨碌爬回榻上:“那谁去呀!”
  林长济:“……”
  “本来是想推辞的。”林长济道:“只是一时想不到合适的理由。”
  他本意是让林砚帮他出谋划策, 谁知林砚听了,与他对视良久, 道:“我也想不到。”
  林长济险些栽到床上去。
  他始终觉得今天的林砚有些古怪, 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总之是哪里都怪。
  林安进来请他们去正房用饭,林长济也只好放下心中疑窦,陪家人热热闹闹的吃了一顿火锅。
  席间, 长济问长安什么时候动身。
  长安说:“三日以后。”
  长济点头道:“离京前别忘了陪弟妹回一趟娘家。”
  他们本来的安排, 是长安独自先去上任。毕竟鹿鸣县刚刚遭遇了洪灾,据说连县衙后宅都冲塌了几座房子,灾民遍地,乱象横生, 带着女眷有诸多不便。
  而长世一家人决定回乡, 家里没有了其他女眷,只有林长济“父子”, 周藜留在京城也不方便,于是青筠提出带上周藜回老家江宁看看, 见见大姐林毓秀, 等林长安在任地安顿妥当,再接她过去。
  小两口不知什么时候突然改了主意, 周藜道:“我们决定一起去鹿鸣县。”
  林长世道:“鹿鸣县太乱了, 怕是有些凶险, 还是先让长安去蹚一蹚。”
  “正因为凶险我才要去。我自幼习武,身边又有几个武功高强的婢女,沿途可以保护官人。”周藜道:“听说当地士绅勾结小吏,趁灾荒囤积居奇侵占民田,简直是草官人命!”
  家人们皆是一愣。
  “菅。”林长安小声纠正道。
  “奸?”周藜道:“哎呀!连人命都不在乎了,奸淫掳掠的事情还会少么。我一定要陪着官人同去鹿鸣县,惩恶扬善,为民除害!”
  “说得好!”林长安一声助威,夫妻二人相互碰杯,浮一大白。
  众人吞了口唾沫,默默为鹿鸣县的官吏士绅捏了把汗。
  这件事就这样敲定,林长安陪着周藜回到将军府的娘家住了两天。
  面对岳父岳母,林长安心里多少有些歉疚,因他三年前惹出的祸事,被外放道鹿鸣县那种水深火热的地方当官,自己当然无所谓,却连累了人家闺女跟着自己奔波。
  周绍北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蒲扇般的手掌往他肩膀上拍了两下,险些给林长安拍散了架。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不分高低贵贱。”周将军道:“愈是险恶的环境,愈是磨炼人的意志,男人建功立业,不要畏惧艰难。”
  长安苦笑道:“岳父大人,我不怕艰苦,我怕阿藜受苦。”周绍北看着壁板后若隐若现的一众女眷,属阿藜叽叽喳喳闹的最欢。
  “你看她,有一点害怕受苦的样子吗?”周绍北道:“她从小向往话本戏文里的侠客,又想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我们做爹娘的何尝不知道,可我们碍于世俗,不得不约束她,把她关在闺阁之中。如今她终于可以走出去了,田间陇上,市井巷陌,去看看真正的世道人间,这本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林长安也往壁板后瞧了一眼,赧然笑道:“只要阿藜高兴,我愿意带她去任何地方。”
  “嘶——咦~~~”舅兄们头皮发麻,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周绍北瞥了发出怪声儿的儿子们一眼,又道:“也别光顾着高兴,好好干,有困难写信回京,为父会尽力帮你。”
  林长安心中感动,只觉得岳父大人真是恩深义重,胜似亲爹呀!
  ……
  三日之后,既是林长安动身的日子,也是林砚进宫日子。
  两人都无法去送他,林长安本以为林砚会对他有所嘱咐,然而并没有,林砚这几日躲躲闪闪的,极少对任何人说话。
  他只好揣着忐忑上路,一路出了永定门,民夫喊着嘹亮的号子正在加固城墙。周藜握住他的手,那手有些冰凉。
  “别怕。”她说:“我会陪着你。”
  “我从不为自己害怕。”林长安道:“我怕自己少不更事,连累鹿鸣县的百姓,他们已经很苦了,再摊上一个庸碌无能的父母官,岂不是雪上加霜?”
  “你有这份之心,就已经胜过大部分的官员了。”周藜笑道:“我相信我家官人,定能排除万难,成为一个受百姓拥戴的好官。”
  朝阳穿透薄暮,照亮了前方的官道,马车辚辚,卷起阵阵烟尘。
  早朝之后,林长济带着林砚进宫,在乾清宫外侯旨。皇帝正与几位阁臣商议军国大事,暂时无暇见他们,命刘佰亲自带林长济和林砚去皇极门书堂,小中官还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块牙牌。
  形状与京官牙牌无异,由象牙雕刻而成,区别在于没有衙门和官职,正面是“皇极门外西庑”六字,是书堂的位置,以及林砚的名字,背面是几行小字:“出入宫禁悬带此牌,不许借失、伪造。升迁者改写兑换,事故者缴监。无牌不许擅入宫禁,违者治罪。”
  林长济小心接过牙牌,蹲下身,将红色绳扣的一头系在林砚腰间。
  刘佰提醒道:“小公子可要仔细这道牙牌,万万不可遗失。”
  林砚眉眼弯弯的笑道:“谢谢这位大叔提点。”
  林长济本是蹲着的,闻言一个趔趄险些朝后栽倒,踉跄一下才站起身,轻斥道:“这位是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刘公公,不许放肆。”
  “哦——”林砚的声音脆生生的:“刘公公好!”
  “小公子好。”刘佰笑着回道,又抬头看向林长济:“林修撰,令公子性子真好。”
  “顽皮的很,让公公见笑了。”林长济道。
  林砚今日的表现实在出人意表,让他应接不暇。
  “童言无忌。”刘佰道:“陛下正在与几位阁老议事,命咱家先送二位去书堂。”
  听说不用见皇帝了,林砚也没了来时的紧张,一路都在欣赏皇城内的红墙碧瓦,飞檐斗角,满眼新奇之色。
  “那是什么呀?”他指着檐上的几个奇形怪状的小兽,阳光照耀,为它们镀上一圈金色的光。
  刘佰微躬着身子,耐心的解释道:“那叫脊兽,从前到后依次是龙、凤、狮子、天马、海马、狻猊……”
  林长济听得汗颜,心说这也太能装了,前世官至三品的大人物,也能问出这种问题?
  他用握着林砚的手攥了两下,示意他别总是不按预定套路出牌,后者一脸懵懂的抬头看他,似乎不太理解他的暗示。
  算了,林长济心想,林砚二世为人,应该会有分寸的……吧。
  来到位于皇极门右厢的书堂,李学士正在侍讲《中庸》,祁嵘正心不在焉,左顾右盼,一不小心与窗外的林长济对上了眼。
  “哎?”祁嵘一脸惊讶。
  “哎?”林长济一脸肃然:“李学士的书案在窗外吗?”
  祁嵘忙收回目光,看向李学士。
  李学士也看到了他们,讲解声戛然而止。
  刘佰牵着林砚的手进门,与李学士相互见了礼,笑吟吟的对祁嵘道:“世子,看是谁来了。”
  祁嵘绕过书桌走上前来,看着林砚,两眼越睁越大。
  “这是林修撰的独子林砚,陛下找来陪世子读书的……”
  刘佰话音未落,却见祁嵘一把拉住了林砚的胳膊:“是你!”
  林砚显然被吓了一跳:“是我呀,怎么了?”
  “你不认识我了?”祁嵘愈发激动起来:“三年前,中秋灯会,馄饨摊儿。”
  林砚想了许久,才从记忆里找到了当日的场景,忽然惊叹道:“我想起来了!那日你被人追杀。”
  “追杀?!”刘佰一脸难以置信。
  祁嵘点点头,得意道:“我进京的一路上,都在被人追杀。”
  刘佰嘴角抽搐,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吗?
  却见林砚一脸钦佩的说:“你可真厉害呀!”
  “那是。”祁嵘兴奋极了:“只是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
  “你长高了。”
  “你也长高了……”“二位,二位,”刘佰硬着头皮打断了他们的叙旧,道,“两位师傅还杵着呢,还是先上课吧。”
第69章 、归去来兮
  两少年这时才看到两位师傅错愕的目光, 有些不好意思的撒开手。
  林长济问:“你们认识?”
  “爹爹参加秋闱时,我和元爷爷在街上逛,碰到了……世子。”林砚顿了顿, 又向祁嵘确认道:“你现在是世子, 对吧?”
  祁嵘点头。
  众人那叫一个无语, 敢情进宫来陪读的,不知自己陪的是谁。
  一场意外的重逢, 使书堂里的气氛莫名的欢愉。书堂里可不是说笑的地方, 李学士努力的板着脸,才使得祁嵘老老实实坐到桌案后头去。
  林长济将林砚叫出去,想嘱咐他几句,但见林砚清澈的目光透着一丝稚拙, 又觉得说什么都没必要……
  这家伙太会装了, 装得比十岁孩子还像十岁孩子。
  他十分“慈父”的整了整林砚有些褶皱的领口,温声道:“好好跟着师傅读书吧。”
  林砚点点头。
  林长济转身的功夫,忽然听见他喊了一声:“爹爹。”
  他愕然回头,怔怔的看着林砚。
  “您什么时候来接我?”林砚问。
  林长济回过神来, 答道:“申时正。”
  刘佰这时从书堂里面出来, 对林长济笑道:“林修撰放心吧,咱家上下打过招呼了, 不会让令公子受委屈的。”
  林长济朝他拱手一揖:“有劳公公。”
  一整天,林长济都在回想林砚的那声“爹爹”, 誊录《资治通鉴纲目》的时候写错了三次, 耽搁了不少时间。
  林砚在人前常叫他“爹爹”,可那声音和态度显然是在喊:“嘿, 孙子!”
  今天却不一样, 哪哪都不一样。
  总算熬到接近散衙, 林长济特意早退了一会儿,进宫接林砚,只见李学士先一步出来,与林长济相互见礼,草草寒暄几句,便离开了。
  紧接着,两个少年一前一后的跑出来,险些与林长济撞了个满怀。
  “爹爹!”林砚面露惊喜。
  祁嵘心虚的朝他笑着:“林师傅,您来的真早啊。”
  林长济朝他行礼,道:“不知世子要带林砚去哪里?”
  林砚笑道:“去看世子养的八哥!”
  “林砚不相信八哥可以说人话,我想带他去看看。一刻钟便好,可以吗,林师傅?”祁嵘忽闪着乌黑的眸子一脸恳切。
  他在林长济这里吃的苦头多,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哪里做得不对踩了“坑”。
  林长济温和的笑道:“去吧,臣在这儿等着。”
  两少年喜出望外,说着笑着,撒腿跑开。只留下林长济站在原地,缓缓扶着廊柱坐在了石阶上,再也控制不住,眼底的泪夺眶而出。
  “林修撰,您可是身子不适?”守门的中官一左一右而来:“地上凉,您别在地上坐啊。”
  林长济一手挡着脸,朝他们摆了摆手,哽咽道:“无妨,无妨。”
  他怎能不激动呢?直觉告诉他,他的孩子回来了!
  他在原地静坐良久,终于按捺下失控的情绪,掏出手帕擦了擦眼泪。理智恢复后,他才来得及细想,林砚什么时候醒的?曾祖父去了哪里?
  为什么这样的不发一言,无声无息?
  这一切,只有从林砚身上找答案了。
  牵着林砚的手离开宫禁,林长济仍往前走,林砚问:“为什么不坐马车?”
  “走走吧。”林长济道。
  他们走在熙熙攘攘的东长安街,天气渐暖,仍有兜售冰糖葫芦的小贩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的吆喝叫卖,挑子一头的木盒里支着竹片弯成的半圆形架子,上面有许多小孔插着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另一头是火炉、铁锅,案板、刀铲、红果、山药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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