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着记忆赶着车往山下去,除夕是没有月亮的,好在有积雪,还能隐约视物。但这一路磕磕绊绊走得并不算顺利。
路面上结了冰,马车时不时就会打滑,还有一些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石头,又冻进了冰层里。有些地方山路又窄,一侧靠着山,一侧就是悬崖峭壁,稍有不慎就会摔落下去。
李娇娇之前坐马车出门不觉得有多凶险,如今自己赶车却发觉十分吃力。
可她却不能慢慢走,蒙汗药只能维持三个时辰,再过不了多久,那群人就会醒来。
他们都是赫连幽手下的死士,醒来后定能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很快就会追上来。
李娇娇的额头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每一次马车打滑都让她提心吊胆。
就这样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还没能走下山。
可是耳边却传来了一阵隐约的马蹄声。她甚至能感受到地面轻微的震动,不同于她的马车造成的。
怎么会这么快?连一个时辰都没有。
李娇娇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湿,或许是她低估了死士的身体素质,毕竟他们与常人不同,普通蒙汗药在他们身上药力无法尽数发挥也是有可能的。
是她大意了。
随后这隐约的声响越来越清晰,证实了这并非是她的错觉。
他们追上来了。
李娇娇的心慌乱地跳动起来,没有章法,她全身汗毛倒竖。
不,她不可以再被抓回去!
“驾!”
李娇娇咬了咬牙,快速挥动马鞭,狠狠用力抽打着马臀。
“就在前面,快追!”
不,她绝对不可以再被抓回去了!
她可以作为和亲公主困死在黎国的皇城之中,却绝不能如笼中鸟一般折翼于赫连幽手下的山寨。
她心中逃走的念头愈盛,手中的缰绳也就失了力度。
马儿狂奔起来,寒风如刀一般切割着她的脸颊。
突然之间,她感觉到一阵剧烈的颠簸,身前的马儿发出了嘶鸣。
她感觉到马车以无法控制的速度狂奔,她狠狠地摔倒进了车厢里,跟着马车一起下坠。
她只听得见耳边呼啸着的风声,然后一切归于寂静。
她终究没能逃出黄沙镇。
她在十八岁的冬夜坠崖而亡,没来得及看一眼新年初一的朝阳。
原来这就是她遗忘的前世的记忆吗?
李娇娇满面泪水地睁开眼,望着床顶的帷帐,心头有些惆怅。
手心传来异物的感觉,她低头看去,竟是一弯银月静静地躺在她手心,印出了弯月型的红印。
这是赫连幽的东西?
李娇娇的大脑迟钝地想到。
怎么会在她手上?
正在她苦思冥想之时,杏儿听见动静走了进来。
“殿下醒了。”
“赫连大人在外面等了多时,想要求见殿下。”
“是使臣?”李娇娇问道。
“是。”
第43章
李娇娇从杏儿那里得知自己落水后被赫连幽所救, 碍着这层表面的关系,她不好将人晾在外面。
她不知道赫连幽为何改变了主意,可想起了前世记忆的李娇娇并不会因为他救了自己而对他产生感激。
“你看起来好像不太欢迎我。”赫连幽放下手中的茶盏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我想, 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没办法对想要杀自己的人笑脸相迎。”李娇娇抬眼看着赫连幽平静地说,“你说是吗?使臣大人。”
他们本就对彼此抱有杀心,也就没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可我救了你, 对救命恩人总不该是这种态度。”赫连幽微微一笑, 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桌子。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李娇娇冷哼一声,这人总是自以为是。
她意有所指地说:“若不是你我也不用身陷险境。”
李娇娇垂着眼,目光向下, 她不由得想起前世, 若不是赫连幽自作主张劫亲, 她又何必在雪夜出逃,落得个坠崖而亡的下场。
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天凛冽的风刮在脸上,骨头断裂的滋味可真疼啊。
“你总是不听话,乖乖等我回来不好吗?”赫连幽的声音像是喃喃呓语, 他眼里划过一瞬间的哀伤。
“你说什么?”李娇娇瞬间慌乱了起来, 背脊紧绷着, 冷汗已经渗透了衣衫, 她的指甲深深抠进了掌心的嫩肉里,疼痛提醒着她维持住镇定的表情。
这未免太过荒谬, 李娇娇不愿意相信。她和谢霁重生已经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总不能赫连幽也是重生的吧?
她简直不能想象, 如果是真的,恐怕只会更糟糕。
“没什么。”赫连幽脸色微变, 眼中恢复了清明。
“落水后脑中多了些似乎属于我的记忆,偶尔会胡言乱语。”他的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李娇娇, 藏了几分探究。
“不知道殿下有没有和我一样想起一些什么?”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李娇娇,似乎想从她身上窥见熟悉的影子?
李娇娇如何听不出他字字句句都是试探。
他一定和她一样想起了什么!
察觉到这一点,李娇娇只觉得如芒在背。
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让她的大脑清醒才不至于失控。
“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仅存的理智让她不至于嘶吼着问出这句话,还算得上平静。
她可以不恨谢霁却不代表她可以不恨赫连幽。
她原本有平顺过完一生的可能。
回想起在山寨中和他虚与委蛇的日子只会令她作呕,她更不在乎他背后藏了几分真心,又有几分苦衷。
她只会恨他。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赫连幽双手在腹前交叠。露出了他手腕上的佛珠,他的拇指摩挲着其中一颗珠子说道,“佛珠上的银月不见了,过来瞧瞧是不是在殿下这里。”
“想着可能是在救你的时候被你无意识间拽了去。”
“也不知道殿下瞧见了没有。”
李娇娇心中松了一口气,想起醒来时被她抓在手心里的银月,不甚在意地说:“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倒也值得使臣大人跑一趟。”
他垂着眼看着手腕上的佛珠出神:“虽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但是戴了这么多年总归有些感情。”
“殿下若看见了,还请归还在下。”
“物归原主。”李娇娇将银月推至赫连幽面前。
这东西对她来说还真是个烫手山芋,她巴不得早点扔出去。
正欲收回手时却被赫连幽紧紧按住。
“你干什么?放开我。”李娇娇不满地皱起眉毛瞪了他一眼,想要抽回手却挣脱不出。
“你当真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吗?”赫连幽紧盯着她的眼睛,看她是不是在说谎。
“我听不懂你说些什么,使臣大人还是找御医瞧瞧,可否是伤到了脑子。”
李娇娇已经决定装傻到底了,她不想给自己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没功夫去探究赫连幽究竟想起了什么。
“是我失态了。”赫连幽怔了一下,松开手。
他目光幽深晦暗的情绪在他眼底涌动,像是风浪来时泛黑的水面。
他拾起银月攥进手中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不同于来时,李娇娇竟从他的背影里看出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真是莫名其妙的。
赫连幽走出李娇娇的帐篷,迎面碰上了赫连子晋。
两人对视一眼,都没有说话。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赫连幽却突然开了口:“哥哥。”
赫连子晋身形一滞,停住了脚步。
此时已经黄昏,西沉的太阳将彼此的影子拉长,形成了对峙的姿态。
“你把她让给我吧。”
晚风将声音带到赫连子晋的耳边,分明近在咫尺,他却觉得像是穿过了重重时空的阻隔传来的。
“就像小时候那样,我想要的东西你总会让给我的。”
赫连幽没法解释他落水后凭空出现的那段记忆,只是本能的觉得他应该将李娇娇留在身边。
“从小,但凡我喜欢的东西你总要抢去,无论你喜欢与否。”
回想起从前,赫连子晋意外的平静。
“可是她不是可以随意让来让去的物件,她是人,她有自己的想法,更应该被尊重。”
“这一次恕难从命了,弟弟。”
赫连子晋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哥哥。”赫连幽抬头看天,五指虚张,望见落日溶金,流霞似火。
“皇室里有太多兄弟反目成仇,我们也会走到那一步吗?”
刀兵相见至死方休。
哪怕他们身上流淌的是完全一样的血,哪怕他们在娘胎里曾紧紧相依。
“世间之事皆有缘法。”赫连子晋看着脚下两人交错的影子,目光坦然,说道,“若当真到了那一日,不妨一较高下。”
赫连子晋没有再停留,缓步朝前走去,靴子踩在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赫连幽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了那段多出的记忆里,他的兄长也是这样。
在李娇娇死后,为她穿上嫁衣,抱着她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一步步走出山寨,离开黄沙镇。
不是来兴师问罪的,而是来迎回本该属于他的新娘。
第44章
赫连幽走后不久, 赫连子晋便来了。
李娇娇估摸着时间两人应该在外面碰见过。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要不要跟赫连子晋开口解释一下。
可她与赫连幽又没有什么告不得人的秘密,解释不就显得她心虚?
可不解释她又怕赫连子晋误会。
“你在想什么?”
正在她纠结之时, 赫连子晋突然出了声。
“没在想什么。”李娇娇心虚地低下头,小口小口地抿着茶,“这茶水有些苦了, 还是让杏儿换壶新的来。”
赫连子晋将她的心神不宁都收入了眼底, 没有点明,沉默着点了下头。
李娇娇借着倒茶的间隙,偷偷打量着赫连子晋。
眼前的男人在她面前收敛起了曾经的浪荡做派, 眉眼之间却有了几分沉稳从容, 不经意间吸引着她的视线逐渐沉沦。
她不由得思绪翻飞, 若前世没有赫连幽那个意外,她顺利地前往黎国和亲,与他琴瑟和鸣一辈子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娇娇想得出神,没有注意到杯中的茶水早已溢出。
“小心。”赫连子晋伸手帮她扶正了瓶口, 他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你若不舒服便去歇着吧。”
“我没事, 只不过是落水又不是什么大事。”李娇娇摇了摇头, 不在意地说。
“是我的错,我没有看好他。”听她说起落水, 赫连子晋的眼睛暗了一下。旁人或许不知道实情,但以他对赫连幽的了解, 又怎么会不知道其中缘由?
“我不会再让他伤害你的。”赫连子晋握住李娇娇的手轻声说道。
“与你无关,你不必太自责。”李娇娇反握住他的手, 对他微微一笑。
赫连幽行事乖张,全凭喜怒, 更何况他们确实结了怨,怎么也怪不到赫连子晋头上去。
“你落水的时候掉了东西,被我拾到了,听闻你醒了,我就想着给你送过来。”赫连子晋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前来所谓何事。
“下次不要再弄丢了。”他将匕首放在桌上,避开李娇娇的眼睛,说了句,“我先走了。”
李娇娇一眼就看清楚了那把镶嵌着精美宝石的匕首是赫连子晋送给她防身的那一把。
可当时匕首被赫连幽夺走,后来坠湖。如果没猜错的话,它也应该跟着一起掉进了湖里。
可它又出现在赫连子晋手里,那只能说明……
李娇娇心头一紧,定睛一看,眼前却早就没有了人。
她起身追了出去。
“赫连子晋!”李娇娇大口喘着气,声音里还夹了一丝哭腔。
赫连子晋听见她的声音,脚步一滞,转过身正欲开口,却瞧见李娇娇犹如一只幼兽奔跑着扑进他怀里。
“它根本不是你捡到的,是你从湖里捞起来的对不对。”她将脑袋紧紧贴在赫连子晋的胸口。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她气不过捏着拳头狠狠砸了他几下。
湖水有多深李娇娇都不知道,更何况在湖底找一把不知道掉落在了哪里的匕首,其中艰难可想而知。万一发生了什么意外,他怕是不能好好站在她面前了。
“你。”赫连子晋欲言又止,伸出手在李娇娇头顶揉了揉。
“没事的,我的水性很好。”
“就在湖边上也不难找,没有去到水深的地方。”赫连子晋像哄小孩一样耐心地哄着。
“对不起。”李娇娇松开了手,往后退了两步,“我不该瞒着你,其实,我醒后赫连幽来找过我。”
“我知道。”赫连子晋敛了笑意,没有什么表情。目光也看向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