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头，唇角轻轻勾着，漆黑无际的眸子落在她白净的脸上，又跟着意有所指地说了一句：“毕竟，勇敢的人先启程出发，而胆怯的人却总在等待，不是么？”
喻时身形一顿，目光缓缓偏移过来，对上他直白坦率的眼，视线一颤，后咽了咽嗓子，慢慢回了一声：“你说的对。”
这匆忙的世界不会等一个一直都在等待的你，无论发生什么，总要应该时刻要做一个勇敢的人。
两人在这儿交谈，却都没有注意到，楼底下有一个中年女人，手中提着袋子，笑着和旁边的邻居打着招呼。
“唐老师，回来了？”
周广平笑呵呵地出声对唐慧说了声，牵着功勋慢慢走了过来。
唐慧“哎”了一声，连忙从袋子里拿出几个饱满的苹果递给了周广平：“来，周大爷，这是我今天买的苹果，瞧着可新鲜了，您拿回去尝尝。”
周广平连忙推阻 ，但捱不住唐慧太过热情，最后只能有些无奈笑道：“你这给的太多我也拿不下啊，这样吧，给我两个就成，这样行不？”
唐慧笑了，当下应了声：“行！”
她目光一落，看到了周广平旁边卧着的拉布拉多，神色间有些意外。
“周大爷，你这什么时候养狗了？还是这么大一只。”
周广平笑了笑：“你工作忙早出晚归的哪能注意到这些啊，这狗不是我养的，是我孙子的。”
“您孙子？”
“是啊，我孙子转回萃仁来了，说起来，你记得不，这小子和喻丫头同岁呢哈哈！”
唐慧皱起眉头认真想了会儿，也没有想起多少来，但她今天回来的晚，想赶紧地回去给喻时做饭，并没有和周老爷子过多聊几句，匆匆告别后就上了楼。
一开门，才发现客厅灯亮着，但卧室里面片儿黑，只剩一盏台灯，孤零亮着。
“喻时？”
唐慧试探性地叫了一声，结果发现没人回音儿。
“这孩子，出去之前也不知道把台灯关了，就知道浪费电。”
从客厅进来把门关上后，唐慧便推开喻时卧室的门，准备进去帮她把台灯关了，结果刚进去，脚下忽然踢到什么东西。
她动作顿住，低头看去，把地上的习题从地上捡了起来，当接触到上面的书名时，神色顿时沉了下去，变得极差无比。
第18章 第十八颗星球
喻时看了眼时间, 发现已经不早了，担心唐慧已经回去，顿了顿, 对旁边的男生吱了一声。
“那什么, 我就先回去了。”
她边说着, 边下意识抬起手指了指她家那里的窗户。
周聿也手搭在膝盖上, 淡淡应了声, 后又想起什么，歪头睨她, 语气散漫。
“往后别不开灯就站窗户跟前，还穿着白衣服，大晚上遛鬼呢？”
喻时低头瞥了眼身上的衣服：“......”
她这是白短袖好不好。
多大年纪了还怕鬼。
她在心里吐槽好几句，但面上还看得过去，敷衍地应了一声后，便转身上了楼。
刚打开房门，看见客厅还是空无一人时，她莫名松了一口气, 抬起步子朝卧室走去，却在推开门的刹那，看到了屋内亮堂, 而里面, 手中攥着书的女人正侧身坐在她平日里学习的椅子上，攥着书的那条胳膊搭在前面的书桌上。
手垂落下来, 台灯的光投落下来, 正好打在了书皮上, 上面那几个“数学奥林匹克”的字眼在这一刻清晰无比。
喻时无法用确切的语言清楚地描述出这一刻自己的感受，就好像原本自己本无意走在悬崖边, 却被人毫无征兆地推了出去，然后就是无止尽地飞速下降。
身下的脚步戛然而止，心脏在那一刻也跟着猛的皱缩，她呼吸变颤，失了声音。
“回来了？”
和平常一样的语气，唐慧平静地将手中的书放在桌子上，然后扭头问她：“你说吧，这是什么？”
喻时慢慢吐出一口气，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脊背却挺得很直。
“你不是都看见了么？”
她声音有些低，说的还有些艰难。
唐慧终于抬起眼，目光落在她面前的女儿脸上，包含着几分失望和怒气。
“我要的是你的解释！”
伴着夹杂着怒火的话音落下后，是手重重拍在桌子上的声音。
喻时闭了闭眼，语气平静，干脆夹杂了一种自暴自弃的坦然：“对，我一直背着你在偷偷刷数竞题。”
“喻时！”
唐慧气极的声音响起：“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把时间浪费在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上面......”
“那什么有意义？！”
女孩忽然拔高了音调，澄亮的黑眸直直毫不避视，对上唐慧的眼神。
“对于你来说，每天按部就班完成你想让我学的，然后再让我规规矩矩考一个对于你来说是为我好的大学，这就是你口中的意义吗？你有没有问过一遍我自己内心是怎么想的吗？！”
她抬起手指，用力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目光迎视着眼前的母亲，眼圈有些发红：“我不喜欢学英语，不喜欢看物理，从小学接触奥数开始，我就喜欢上了学习数学，它能带给我很多快乐，这根本是其他学科比不上的，这对于我来说才是最大的意义！”
唐慧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喻时，你别这样，让你跟着妈妈的步伐走当然是我为了你好，我怎么会害你呢？喜欢数学可以，但你不能把它当作一条路去走啊，你一个女孩子，拼不过那些男生的，妈妈不需要你有多大的成就，真的就想让你顺顺利利地把书念完，找到一个好工作妈就心满意足了，你看你爸，都多大年纪的人了，到现在工作也不稳定，每天抱住那堆数学公式能解出什么......”
喻时越听下去，眼眶就越发的湿润酸涩，往后连连退了好几步，最后直接抱住脑袋，对着唐慧大喊了一声：“你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
“我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能学不过那些男生？！什么时候学科要按照性别来划分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付出的辛苦和对数学的热爱不比他们少，最后也绝对不会比他们差！”
似乎被她这一副态度刺激到了，唐慧那股子气劲儿也上来了，她怒目圆睁，语气也激将高调了起来。
“你现在都这么不听话了吗？！参加竞赛能比得上高考稳定吗？我告诉你，我不会同意你去学数竞的，除非你不是我的女儿——！”
“您能不能不要逼我——！”
听见喻时接近失声的那一句话，唐慧一愣，随即更大的怒气升了起来：“我逼你？我怎么逼你了？我让你选择一个更好更稳定的人生有什么错？！就想学这些是吧？！”
气到了狠处，唐慧也跟着浑身都抖了起来，失了不少理智，发红的眼眶里满是那些讨人厌的数学题册，索性直接拿起桌子上摊着的书，毫无章法地开始用力撕上面的页面。
“我让你学！我让你学——”
一时间，她曾经写过的，每天深夜认真翻阅的，都变成了毫无任何形状的碎纸垃圾，几乎深深刺痛了喻时的眼。
她感觉自己的心就跟刀割一样，就好像自己过去那些个深夜埋头苦刷的样子都变成了泡沫虚影，一破即碎，而幻影下面，是她妈盛怒将近狰狞的面孔。
最后，是重重的的窗户关上的声音。
她妈把手里的碎纸破书，齐齐扔在了窗户外面：“我就不信，你接下来还能怎么学！”
“妈——”
喻时哑着声音，终于受不住般，高声嘶喊着，打断了她的话，那双往日盛满了盈盈笑意的漂亮的双眼此刻满是失望和震惊，看向她妈。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旦涉及学数学这个方面，她的母亲会这么抗拒，明明她没有做错什么。
在那一刻她甚至又升起了无力和屈服的念头：算了，就这样吧，之前那么久不也忍过来了，只要继续像往常那么学就可以了。
她妈说的好像也没错，这样一吵，就好像她在无理取闹一样。还是再等等吧，再等等......
脑海中倏地腾现出黑夜里，槐树下，少年靠在长椅上，一双纯净澄澈的黑眸，平静无波地朝她看来，散漫没劲儿的嗓音吐出的话。
“毕竟，勇敢者总先启程出发，而胆怯的人却一直在等待，不是么？”
不是么？
是的。
无论发生什么，何时何地，她都想要做一个勇敢的人。
一记重哽，喻时红着眼眶，任凭一滴晶莹滑落眼角，然后抬起头，目光含泪地看向唐慧。
“可是，妈，我想学数学，我不想放弃它，这是我的梦想，我......无论学习它，会走的更高还是变成一个平庸的人，我都可以接受，可在此之前，我只想去尝试，拜托您，不要急着拒绝我好不好？”
她双手握拳，身子单薄地如蝴蝶的翅膀，大风掠过来，轻轻地发着颤，却依旧倔强地昂着头颅，看向她的母亲。
唐慧一怔，看着她，似乎被她与往常反常的执拗与执着所震惊：“你就这么想学数学？”
“对。”
她咬着牙关，重重从口中挤出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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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楼下。
已是深夜，这里的人已经不多，寥寥几个人，大多都是赶路尽快回家的，下棋子的，玩牌的，散步的也已经各路回了家。
却唯独一个身影，靠坐在长椅上，自喻时走了之后就贴着椅背坐在那里，从周遭的人群熙攘坐到安静发凉，脚边也多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是遛完圈的功勋过来，趴在地上闭着眼睛，陪着周聿也。
他从仰靠着的姿势改变为微躬着腰，胳膊肘屈起搭在膝盖上，手轻轻抚着功勋的脑袋，头歪着，清疏朗月的眉眼里露出几分纠结。
“你说她是不是真对我有点意思？”
知道女孩子家好面子，没有那么坦然直率地好意思问怎么追一个人，只能旁敲侧击地问追逐自己喜欢的是不是很难。
但他也不含糊地回答了，可喻时这边听完以后就又没下文了，他又觉得哪哪儿不得劲儿。
他是不是不应该鼓励她去主动追？万一她忽然哪天跑完和他告白怎么办？
可高中生不能早恋啊，他该怎么拒绝她好呢？
万一喻时那小姑娘脸皮薄，遭到拒绝哭鼻子怎么办？还怪可怜的。
周聿也托着脸，眉心越皱越深，轻“啧”了几声，还是没想出如果真到了那场景他该怎么拒绝。
至于自己做那什么梦，他也自省过，一定是刚来这陌生地儿，初来乍到的，各方面还不熟悉，再加上喻时这女孩三天两头地往他眼前笃，他一个正年轻的好小子，气血方刚的，也算正常。
自己盘算了半天没得出个结论，最后干脆拿出手机给大力发去了一个消息。
“你说怎么礼貌拒绝一个喜欢自己的女孩子比较好？”
而北市的张励正和兄弟几个打牌着呢，手机“叮咚”一响，看到是周聿也来了消息，还是这话，当下一乐，眼里升起几分稀奇，也没有磨蹭，把牌弃了就找了一个安静的地方给回了电话。
“不是，聿哥，去了一趟小地方，人也变得纯情了？”
电话那方传来少年冷淡不耐烦的声音：“少搞这些，说正经的。”
“不是，那姑娘真喜欢你？”
周聿也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听不出什么意味来，但不知想到什么，他又一顿，慢慢说道：“我也不清楚，但是......目前来看应该也有个苗头。”
而他需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苗头扼杀在摇篮之中。
可不能把人往错误的道路上引不是？
听到他这样，张励反倒八卦感上来了：“那你给我讲讲呗，她怎么追你的？”
周聿也清咳一声，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挑着七零八落地大体说了一遍。
“你是说，这女孩先是找你爷爷拜师，以此好来靠近你，然后又是各种不经意的身体接触？最后还拿一些言语来暗示你，想要探听你这边的想法和态度？我靠，这姑娘段位高啊，要不是你说，我都察觉不出来。”
周聿也抚着眉头：“之前我也没什么感觉，但是越往后，就觉得不怎么对劲。”
要不是她今天忽然问他那个问题，说真的，他还真察觉不到她那点小心思。
想不到啊，喻时，要不是他思维这么敏捷，他哪能意识到这些啊，说不定不知不觉就被她绕进去了。
“啧，就挺烦，不知道怎么拒绝。”
周聿也两条笔直的长腿搭起，靠在椅背上，有些烦躁的说完这句话后，抬起手有些懒散地摸了下后颈，让坐着的姿势更舒服了些。
“不是，怎么这话听着这么凡呢？而且，聿哥啊，之前喜欢你对你告白的姑娘也挺多啊，你拒绝的挺干脆利索啊，怎么这时候开始说烦了，还跑来向我求助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那情史，比流浪汉的裤兜都干净啊......”
“滚。”
周聿也觉得自己脑子真是抽住了去问这个人，一阵无语，利落地挂了电话后，干净的指尖敲打了几下屏幕后，他又打开微信，翻开了和陈望的聊天对话。
“把喻时的微信推过来。”
陈望：“好嘞。”
陈望：“大神你加喻时干什么啊？”
周聿也：“有事，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