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珩玉神色为难。
桑桑不依不饶地追问:“那我跟着你?”
他漠然,艰难说道:“我不习惯。”
桑桑:“。”自家男人这无用的面子增加了。
没有办法,她只能摘下竹篓靠坐在一棵树后等着。
见此,寂珩玉总算是松了口气。
他推至树后,余光睨向桑桑所在的方向,掐指召出一张护阵灵符施布于四面,而后身形消散,疾驰于漫山遍野。
寂珩玉开启灵眼探视全山,瞬息之间便摘了十来朵春明子。
山上还余落了一百来朵,寂珩玉并未贪婪,免得引起怀疑,摘完后,他重新回到原位。
阵符刚撤下,一股魔障之气从身后涌至。
不过几尺间的距离,寂珩玉神色一锐,尚未见魔物现身,便双手掐诀甩去一道缴魔术光,那连面貌都未辨清的魔物不等痛呼便灰飞烟灭了。
倏尔,桑桑觉察到了这微末的异常。
她眯了眯眼,起身朝这边靠近。
“相公?”
桑桑低声叫他,藏在身后的手指凝着杀气。
寂珩玉垂眸,思绪起伏间,掌心破开脚下土壤,深深闯开一个深穴,他掉落其中,顺势断开脚骨,躺在下面故作痛苦地闷哼起来。
桑桑拨开灌木丛,正欲迈前一步,被寂珩玉叫停——
“有塌陷。”
她这才发现下面有个深洞。
寂珩玉躺在其中,药材散落满地,借用月光,她看到他满身泥泞,摔得好不狼狈。
桑桑呼吸作疼,顿时急得红了眼眶,情急之下低喊出声:“相公,你怎么了?”
寂珩玉见她眼里有泪,沉顿着表情,不禁后悔起这个法子。他慢吞吞从地上支起身,“没留神掉下来了,不过……”寂珩玉抓起一株春明子伸过去,唇角轻扬,“看,也不是不无收获。”
散发着薄绿微光的小小株草在他掌间,映他眉眼清润。
桑桑喉间一哽,泪花闪烁,下一瞬眼泪就跟着掉了下来。
寂珩玉皱眉,有些慌乱:“桑桑?”
“我都说了不要你走这么远,撒个尿而已,我又不是没看过。”她擦干净泪水,一边心疼一边又忍不住气恼她。
桑桑不住用那哭腔骂骂咧咧着,寂珩玉先是一怔,最后忍俊不禁。
他不辩驳,柔和的眸子盯着她,一言不发地听着她训斥,那微愠又不失轻柔的骂声回荡在寂静的林中,寂珩玉越听越喜欢,若不是人在坑里,早该把人一把拽在怀里亲了。
桑桑骂过劲儿,才想起男人还在下面。
这坑也就成年男子那么高,她勾勾手指头就能轻轻松松把他拉上来,但若是如此定会吓到她的凡人相公。思来想去,桑桑决定背他上来。
可她卷起袖子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听寂珩玉说:“旁边有藤草,你撕一根来,把我拉上去。”
桑桑不认同:“你脚受伤了,万一摔下去怎么办?等我下去背你上来。”
寂珩玉摇摇头阻止她的行为,“两边土壤不算稀松,坑也不高,我拉着就能上去。要是你下来,我们两个都上不去怎么办,就先按照我说的试试。”
桑桑没有办法,只能去听他的。
寂珩玉先把竹篓送上来,最后拉紧藤草,余光瞥了瞥桑桑,见她紧紧拽着那根草,一本严肃,手腕肌肉直绷得弓起来,卖力的样子在寂珩玉看来过分可爱了些。
寂珩玉情难自制,又有些想笑。
前两次他佯装困难,到第三次时,双手抓着藤草,脚尖轻轻一蹬,顺利爬了上去。
一番折腾下来,两个人都觉得应该喘气,于是面对着面,假装疲惫地哼哧哼哧喘了起来。
见差不多了,寂珩玉平稳呼吸,把竹篓给她看,“有十八株,都长在下面。”
春明子独特的药性会让它在夜里产生光华,其药名正是出自此特性。
竹篓里的春明子几乎照亮两人,桑桑挑挑拣拣,发现都很新鲜,她觉得奇怪,“可是春明子不会聚集,一般都是单独生长的。”春明子需要大量的滋养,一片土地的养分可能只供一株春明子生长,因此才显得珍贵难寻。
桑桑看向他,神色质问:“真的都是长下面的?”
此言一出,寂珩玉捧着竹篓的手一下子僵住了。
第1章 119
寂珩玉不懂药材。
他是剑修, 七百年来未遇到桑桑前,日夜都与长剑做伴,事实上就连分辨蔬菜瓜果, 柴米油盐, 也是在认识她之后特意钻研的,自也不会明白春明子不会成群生长。
她眼神灼灼, 让寂珩玉不敢直视。
正欲思考要不要直接装傻充愣蒙混过去的时候, 就见一只尾巴带着光,犹如松鼠似的棕色动物跳进了洞穴之中, 它左看看右看看, 确定安全之后, 拉开腹袋, 掏出一个药果埋在了下面, 并且跳起来跺了跺, 等跺结实后, 又爬出树洞寻觅别的东西。
两人:“……”
“是松鼬。”桑桑恍然大悟, “看样子你正好掉到了松鼬的巢穴。”
松鼬是活在山岭中较为常见的灵物。
它们喜食药物,任何药草都可以作为它们的食物, 然而此物惧寒, 所以在冬日来临前,它们会有储粮的习惯。寂珩玉好巧不巧, 正正好掉在了它的老巢,所以也不难奇怪这些春明子的来历了。
松鼬储存动物不是易事, 若存好的粮食全部消失,它们很可能会气绝而亡。
思来想去, 桑桑贴心地给它们留了三个,以松鼬那米粒大小的脑仁儿, 是不会记得自己具体存放了多少粮食的。做完这一切,小夫妻相互搀扶着下山去。
翌日,她去镇上卖掉了所有摘来的药草,零零碎碎加起来共赚了一百六十两银钱。
桑桑又到布坊给两人割了两匹上好的料子,买了些熏肉烧酒,便打道回府了。
为了更好地融入凡人生活,每次来回靠的都是腿脚。
可是今日欣喜,迫切想去见他,待走出镇子,瞧见四下无人,桑桑施展御风术,脚踩树梢,飞舞而起的身姿轻盈。自打遇上寂珩玉,她已经鲜少体会这种感觉,如今清风拂面,让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桑桑不敢贪恋,飞出一段距离又改为走。
今儿回得早,还没到傍晚饭点,村子里不受约束,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
瞧见她出现,无数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了过来。
小夫妻是两年前定居在竹溪村的,两人优越的相貌一经出现就引得闲言碎语不断。桑桑面向嫩,二十来岁看着也就十六七,肤白,日光一照白得晃人。
即便是在偏远的村落,爱美的夫人也会头戴一两个配簪,逢年过节穿一身好看衣裳。她没有,水墨般的长发常年松松用木更多完结文在八六艺奇奇三三零四簪挽着,寂珩玉也给她买过一些首饰,可她不喜戴,只喜欢头上这支寂珩玉亲自给他雕出来的簪子。更不善打扮,常穿着粗布麻衫,就算如此朴素潦草,仍难挡骨子里那浑然天成的媚意。
村子人多嘴杂,又不像城里的贵人那般有那么多的消遣,平日里除了忙碌庄家,唯一消磨时日的路数便是对周围邻里评头论足。像桑桑和寂珩玉这样没有来历又年轻的小夫妻,自然频频成为他们交谈中的主人公。
然而平日里也都是背着唠扯,不会真那般没有眼力见,当着正主儿的面聊长短。
见桑桑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村里的大娘和善搭话:“桑娘子今儿回来的够早呀。”
桑桑不擅长与凡人相处,最开始选这里定居,也是看中此处地广人稀,天灵地泽,便于夫君养病,就连房子都改在了村子最远的山脚下。见她热络地搭话,桑桑不自然地回应一笑,默不作声加快了步伐。
然而大娘显然不肯让她轻易离去,上前亲热地挽住桑桑胳膊,“家里母鸡新下了蛋,都是自家草料喂出来的,我拿几颗给你尝尝??”
桑桑不自然地抽出自己的手,“不必了,夫君吃不了鸡蛋,会生疹子。”
她随便找了个借口,绕开大娘径自离去。
见她走远,大娘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她扭过头看自家男人还眼巴巴盯着桑桑背影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对着耳朵一阵拧。
“不过这桑娘子也是能干人,看她那两匹布,都是新上的料子,没几个银两下不来。”
说话间勾起了旁人兴趣——
“桑娘子那男人光是俊秀,可看胳膊腿儿也做不了重活,家里就她一个人卖药材,能赚多少钱?你们说会不会……”
男人说着,眼露垂涎。
“呸!”旁边的婶子听不下去,踹过去一脚,“怪不得你叫癞子呢,我看你真是ha蟆的脑袋色鬼的心,今儿我镇上的兄弟来看我,说见桑娘子去卖了不少春明子,人家啊是真凭本事赚钱,你要羡慕,你也半夜上山采药去。”
□□头听后不服:“采就采,她一个娘们能上的?我就上不得了?”
婶子翻了个白眼,懒得与这腌臜货色交谈,一番谈话最终以不快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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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君,我回来啦!出来帮我拎一下东西!”
桑桑朝院子里吆喝声,不多时寂珩玉就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一瘸一拐,脚伤还不厉害,桑桑一下子就后悔了,不肯再让他帮忙,最后还是寂珩玉强行抱走了她怀里那沉甸甸的两匹布。
“今日怎么不叫相公了?”
提及这个,桑桑撅了噘嘴:“我卖药时,刚巧来了几个读书人,掌管一口一个小相公的,我才不要和他们叫一样的称呼。那样谁人知道我是叫夫君,还是叫秀才。”
她向来多变,脾气也都放在了让寂珩玉理解不了的地方。
不过总归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称呼,她想换便也换了。
寂珩玉抱着布,沉默不语向里面走。
桑桑隐约觉得他哪里奇怪,“你看起来不开心?”
“嗯?”寂珩玉尾音上钩,摇摇头,抬眸看向了前面。
桑桑本来还不解着,等顺着目光看过去时,腿腕子陡然软了。
身着云纹华服的青年伫立门槛前,白玉一张面庞,习惯性挂着笑,然眸色淡淡,似笑又非笑。
寂珩玉这才张口:“他说……是你哥哥。”
桑桑梗住。
桑宁这又是整的哪一出?
比起桑桑的怔然,寂珩玉要淡定得多,“先回屋吧。”
桑桑今天在镇子上买了不少熟食,就省去了起灶烧饭这一环。
寂珩玉在院前的餐桌前新添了一把椅子,摆好饭食酒水,恭恭敬敬请桑宁坐了上座。他倒也不客气,从容受了这番照顾。
三人坐成一个三角。
彼时桑桑尴尬的想要厥过去,她如坐针毡,可是为了避免引起寂珩玉怀疑,只能佯装一无所知,“你……真是我哥?”
桑宁端起一杯酒,笑了笑:“其中缘由我都与寂珩玉说过一遍了,我苦寻你多年,为觅你音信,踏遍山河四海,如今见你还活着,为兄分外开心……”
桑宁演技逼真,说着竟真红了眼眶。
桑桑哑然,余光睨向寂珩玉,见他出奇沉默,一言不发地给桑桑布菜。
以桑桑对寂珩玉多年的了解,他定是不开心了。
——桑宁疯了吧!!!
因烦躁,她握筷的手不住紧缩,旋即只听咔嚓一声,那双结实的竹从中折断。
寂珩玉皱了皱眉,急忙握住她的手:“有没有伤到?”
桑桑摇头,笑得僵硬:“我就是太激动了。”
“我去换双筷子。”
趁他起身离去,桑桑忍无可忍,一把拽住桑宁袖口,神色狠戾:“你搞什么?”
桑宁同样压低嗓音,“没大没小,怎么和兄长说话呢?”
他拿捏起兄长架子,桑桑也不甘示弱,“我才是天泽川的王,你该听我的!”
“在外面你就应该听我的。”
“放屁——”
“你再和我说一句脏话试试?”桑宁堵住她口鼻,温润褪去,只余愠然。
桑桑还是有点怕哥哥的,畏惧地缩了缩脖子,可是又不肯服软,一双眼睛瞪老大,想要以此逼退他。
兄妹俩僵持不下,谁也不肯先退让,直到寂珩玉的身影从厨房出现,桑桑才反手抱住桑宁,埋在他怀间假装啜泣。
别说,一个哭一个抱,画面确实有几分兄妹相见时的动容之情。
寂珩玉眸光闪烁,忽然气不岔。修道以来,他多是心如止水的,从未想过会有一日,这样微小的琐碎事都能让他心头烦躁。
若桑桑真有兄长依护,他自然为她喜悦。
然而桑桑未回来时,桑宁对他说了许多。他说他们本是高门子弟,直到战乱分离,他上阵杀敌;其妹不知所踪,如今辗转多年找到她是幸事,自也感激寂珩玉七年来对她的照料有加。
寂珩玉不是傻子。
桑宁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说她本是云端锦绣;而他凡尘俗子,怎可与之相配。
仙云之上,他是剑道魁首;仙云之下,他碌碌无为,便是生活也要依仗娇嫩的妻子,站在桑宁的立场上,的确不会将妹妹倾许给这样的人家。
可桑桑呢?
寂珩玉早已沉浸在这琴瑟和鸣的闲云生活中,眷恋与她的每一日,自私地希望桑桑永远伴于身侧,直到她老去,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