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地主的叔舅原先在京城任职,最开始也就是个苍蝇小官,后来女儿进宫为妃,颇受恩宠,陈家也一路高升,慢慢也让他这个偏远旁系沾了几分光。
老陈家的钱几乎都用来包了地,竹溪村百亩的庄稼都是他们家的产物,虽然抵不上城里的簪缨门第,却也算得上家缠万贯。
老话说山高皇帝远,这离了城,又是小村子,陈家没少做些以势压人之事,尤其这陈福,平日里带着家门走狗,招摇过市,欺男霸女,家里有一儿半女的没少受他迫害,可谓是让众人深恶痛绝。
众人心里叹息,小夫妻刚搬来半月就被陈福找上了门,联想到那小娘子绝色之姿,其中目的不言而喻。
“家妻不在,陈公子可有事?”
寂珩玉一人站在几个恶霸当中,身量颀长却也显出几分单薄,他不卑不亢,眼中之色尤为凉薄寡淡。
陈福手里面盘着两个核桃,吊儿郎当打量寂珩玉两眼,道:“山上那春明子可是你们摘的?”
寂珩玉神色一凛,顿时了悟。
这村子小,平常丁点动静就能传遍家家户户,桑桑赚那么多银两,想必早就招人眼红,所以才通到了老地主家。
寂珩玉余光环视四周,在人群中发现了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早在来之前他就调查好了村子里的每一户人,自然也记得那人叫癞子,是村里的闲散户,正事不干,一整天靠着偷鸡摸狗生活。
许就是他传的话。
寂珩玉不动神色掩藏好情绪,“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陈福卷起袖子,上前两步。他矮人一个头,站寂珩玉面前活像是一颗泡肿的小土豆,偏生又想支棱起威风的架子,看起来就愈发可笑了。
陈福双手叉腰,梗起脖子说:“那山头是我们家的!你娘子未经允许上山摘采,是为偷!”
寂珩玉挑眉:“可有地契?”
“地契?”陈福朝手下招招手,“来来来,把地契拿来。”
家仆恭恭敬敬送上一纸地契,陈福甩开给他看,“看到没,这就是地契。”
那纸上白纸黑字确实写得清楚,不过……
“没有契印,此地契并不作数。”他淡淡说道,“按当朝律例,伪造地契属重罪。”
“你和我讲律例?”此话一出当即惹怒陈福,“你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来人!给我打!”
家仆四人一拥而上,寂珩玉神色一冽,正欲出手,一块砖头朝后掷来,不偏不倚正中陈福后颈,瞬间砸出个血窟窿,血流如注,热腾腾地沾了一整个脖子,陈福条件反射往脖子后面一摸,一掌心的猩红让他眼前发黑,控制不住地发出尖锐狂啸。
所有人也倒吸口凉气,顺着目光看了过去。
桑桑面无表情站在门前,脸上全然失去了往日清甜的笑容,她不怒自威,眸中肃冷竟逼得两边人齐齐散开。
“谁!谁干的!”
陈福为虎作伥惯了,从未想到有朝一日敢有人和他动手。
他回过头,哆嗦着手指着桑桑,气得牙齿都在打战,“你、你敢打我?”
桑桑环视一圈,抄起门前的钉耙对着五人揍了过去。
她看起来是乱挥一汽没有技巧,实则每一击都蕴含着巨大的力气,凡是不小心挨上一下的就算断腿儿也要断一根骨头。
如此凶蛮吓得围观路人都接连后退几步。
“敢欺负我男人!谁让你们欺负我男人的!”
“滚!都给我滚!”
桑桑气得不轻,一边打一边骂。
一群人不敢近身,被打得嗷嗷后退,逃窜时惊动圈里的大鹅,飞起来又是对着他们的脑袋一阵啄咬。
刹那间院子里充斥着痛喊声,干仗声,大鹅嗷嗷地嘶吼声,场面乱作一团。
寂珩玉喉间滚动,此情此景让他默默地把滚在指尖的术法收了回去,顺势后撤拉开距离,免得落到波及。
桑桑一根钉耙就把五个人撵了出去,打得陈福等人抱头鼠窜。
陈福依旧不甘心,指着桑桑威胁:“你你你你,你给我等着!待会儿我就来收拾你!”
说完这话,就见桑桑还想追上来,陈福被打怕了,尖喊一声迅速逃走。
桑桑拿着钉耙,哼哧哼哧喘着粗气。
等人走远后,才丢了钉耙,担心地扑到了寂珩玉怀里,对他上下其手:“夫君可有受伤?”
寂珩玉摇摇头,看向桑桑的眼神滚落着几分复杂。
他这娇软可爱的小妻子……何时这么厉害了?
桑桑没有注意到他表情中的怀疑,微微松了口气:“还好我回来得早,不然你就要被他们欺负了。”想到寂珩玉要遭遇毒手,眼底狠辣一闪而过。
两人情意绵绵,外人完全没有插足的余地。
最后还是隔壁婶子好心站出来提醒,“陈家是竹溪村的霸主,他今儿敢用这个利用找你们麻烦,显然是有底气的,你又打伤了陈福,陈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听婶子的,趁着麻烦没来,你们赶紧跑吧。”
婶子越看小夫妻越觉得可怜。
这小相公面容清俊,小娘子更是一等一的绝色,两人虽然不与村民接触,但是彼此恩爱也是放在众人眼里的,如今惹上恶霸,属实不幸。
桑桑与寂珩玉对视一眼,回屋简单收拾好行囊,将一两银子递给村里老李头,“叔,你那驴车卖我。”
她给的不少,老李头那上年纪的老毛驴根本不值这个价,收到银子脸都乐歪了,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桑离拉着寂珩玉去老李头那里取上驴车,让寂珩玉坐上去,准备驾车跑路。
未曾想没等跑到村口,就被陈家人拦住了。
从杂役到家仆,加起来共十二三人把驴车团团围住,老地主站在正中,表情凶横:“打伤我儿子,你们还想跑?”
一群人手上都持着刀。
桑桑拽紧缰绳,怒意翻腾中,漆黑眼瞳红丝缭绕,胸腔间的积攒的魔气近乎压制不住,似是牵动周围气流,引得风势变大,吹动树叶飒飒,犹如哭嚎。
同时,坐在驴车后面的寂珩玉指尖捻动,一张青白色的符纸夹于双指之间。
第1章 121
驴车被困中央, 其中危殆如箭在弦,危机一点即燃。
“慢着——!”
马蹄声由远及近,尘土飞扬当中, 桑桑看清了当中策马不羁的青年。
眉目朗朗, 英姿勃发,便是一身常服, 也似天中皎月, 桑桑眯了眯眼,眼瞳神色如常, 同时, 驴车后的寂珩玉也默不作声地收起来符纸。
“何人也敢拦我们?!”陈地主并未吓退, 反而得寸进尺般地对着一行人大肆叫嚣。
那高大的汉子利落翻身下马, 展出腰牌:“武安侯在此!尔等胆敢放肆!”
他威音震震, 让陈家等人面面相觑, 旋即看向桑宁的眼神瞬间变了味儿。
武安君是当朝宠儿, 立下战功赫赫, 皇帝抬爱,特封此为武安候。
陈老地主怎么也想不到, 这穷乡僻壤之地竟然能出如此大人物, 当即腿软,噗通声载跪于地上。
桑宁还坐在马上。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一干人等, 目光漠漠,似乎并没有将他们放在心上。罢了才开口:“陛下派我等前来调查贪污受贿之事, 听到不少关于你陈家仗势欺人之事。王林,把此人押走, 好生审讯。”
“是。”
王林招手,命人将他们全捆了去。
陈老地主猛然认清大势已去, 想必远在京城的叔舅也遭了难,无法接受现状,挣扎加不住哭嚎,全然没有了先前的盛气凌人。桑宁听得烦,就命人堵住了他们嘴巴,待安静下来后,才看向驴车上的桑桑和寂珩玉。
在觉得妹妹可怜的同时,他又无比气恼。
天泽川的时候她为王,如今到了人间,一个地老虎就能欺负她。
然而心疼还是大于恼怒的,见桑桑牵着那年迈的老毛驴,可怜巴巴瞅着他时,满心只剩柔软。
“还愣着坐什么?”桑宁颇为没好气地说,“还不快上轿子。”
桑桑这才注意到桑宁特意拉了顶轿子来。
讨好地对哥哥笑了笑,桑桑搀扶着寂珩玉坐上去,这个举动又让桑宁一阵气不顺。
天色渐晚,他们只能先回镇上别苑暂时落脚,等第二天再启程前往青阳城。
别苑是县令给事先准备好的休憩地,抵达时,知府正在门口必恭必敬等着,待车马一经出现,他立马点头哈腰,脸上挂着极为谄媚的笑容。
“小侯爷舟车劳顿,快快里面歇息,该准备的都已准备好了。”
桑宁不予理会,先去撩帘子请妹妹下车。
桑桑向来不喜欢被人如此照顾,但总觉得若是拒绝,兄长又该心生成见,便老老实实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她还想回头照顾夫君,就被看穿心思的桑宁硬拉着向前走。
寂珩玉不甚在意,安静跟于身后。
三人气氛诡异,这让搞不清楚事态的县令很是尴尬。
“小侯爷要是……”
“劳烦县令忙碌,我这边无须其他了。”
桑宁心情烦躁,这话摆明是在打发他。
县令早知这小侯爷心高气傲难以相处,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就算有心巴结,也不敢继续留在这里惹他不快。
县令走后,桑桑跟在桑宁身边打量着别苑四周。
园林构造别有一番雅致,想来是下了一番功夫。桑桑睫毛轻颤,撞了撞桑宁胳膊,用只有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我以为都是你瞎掰的,结果你还真是小侯爷呀?”
桑宁言语散漫:“身份罢了。”
桑宁为了打探情报,不得已混迹在凡间当中。
七年前临安战乱,刚巧遇到一个同名同姓不幸死于战场当中的小兵,于是假借他的身份,一步一步成为当今的武安侯,想着等魔界平定后,就抽身离去,却未想到这个身份被沿用至今。
县令事先让人准备了一大桌子菜,珍肴异馔众多,都是他们平常吃不到的东西。
桑桑心疼夫君身子消瘦,找好吃的可劲儿给他夹,直到小碗摞的饭菜等同小山,才被他无奈叫下,“吃不下。”
旁边安静吃饭的桑宁撩了撩眼皮,“听桑桑说你书抄得不错。”
寂珩玉说:“尚可。”
桑宁放下碗筷:“我准备将桑桑接至青阳城,到时在尚书房前引荐你一二,封你做个校书官,职位虽小,却也算是个官衔。”
入赘传出去毕竟不好听,就算是为了桑桑,桑宁也得给他谋个一官半职,免得传出去不好听。
他不在乎寂珩玉名声好坏,只是不想别人借此说他的妹妹。
寂珩玉不说话,垂眸不知想些什么。
桑桑眼珠子转了转,“兄长,我与夫君决定用攒来的钱开间药房铺子。”说完,桌下的手安抚性地拍拍寂珩玉的腿。
注意到这个动作的寂珩玉唇角轻勾,抬起头说:“多谢兄长抬爱,不过寂某只读过几本书,并不知如何混迹官场,若是不慎落了岔子,恐会波及兄长。”
寂珩玉一口一个兄长的叫,听得桑宁眼前阵阵发黑。
胸前怨气积攒颇深,再看寂珩玉笑颜淡淡,让他近乎咬碎后槽牙,罢了冷哼一声,“随你们。”
一顿饭不欢而散。
散席后两人由丫鬟带着回院休息,想到兄长那发黑的表情,桑桑心有怯怯,同时也担心桑宁说的那些话影响到寂珩玉。
“兄长之所以说那些,也是怕我受委屈,你切莫放在心上。”
等去了青阳城,日后相处的日子可多着呢,桑桑可不想两人一直处于剑拔弩张的状态,更不想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寂珩玉笑了笑,嗓音清冽又不失柔和:“他能说出那番话,分明是接纳了我,我怎会因此就和兄长计较。”他怕的是桑宁直接把他赶走,可是今天如此考量,就说明是为了他与桑桑桑的以后。
寂珩玉轻轻点着她眉心,“跟着我,是委屈你了。”
桑桑先是一愣,接着一笑,扑进他怀里,“我喜欢夫君,从未觉得委屈。”她笑得甜滋滋的,“桑桑要生生世世和夫君在一起。”
生生世世。
寂珩玉听后不禁一愣,这对寂珩玉来说是一个无比遥远的词汇,不过也未尝不可。
他可以守她这一生,待她轮回,他便继续寻她。
他是修道者,从不惧岁月漫长。
二人站在廊间旁若无人的亲热,直到一个彩羽毽子踢到两人脚边,贸然响起的稚嫩童声打断了他们——
“快给我踢回来。”
桑桑和寂珩玉急忙分开。
小姑娘扎着两个圆滚滚的双环,身穿粉绿襦裙,看起来也就四五岁,眼睛乌黑,长得粉雕玉琢很是讨喜。
寂珩玉帮忙捡起毽子还给了她。
小姑娘歪头,抱着毽子对着两人左看看右看看,展颜露出两颗小乳牙:“姐姐还有姐姐的郎君长得真好看~”
小姑娘嘴甜,成功讨得桑桑欢心,正想着找丫鬟拿点东西给她时,奶娘就匆匆赶来抱走了小丫头,那模样大惊失色,显然是怕触怒他们。
桑桑有点遗憾,问:“那孩子是谁家的?”
丫鬟说:“管事的小孙女,也就这两天过来。”
“还挺可爱的。”说完又朝寂珩玉随口一问,“是吧。”
寂珩玉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稍加思衬,点了点头。
这件微末的小事没有在桑桑脑海中留下丝毫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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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入夜,桑桑还想着竹溪村发生的事情。她向来是个睚眦必报,小肚鸡肠之人,今日冲突虽然没有造成太大的后果,却到底也是一根针扎在了她心头。一想到寂珩玉被人如此对待,桑桑就咽不下去这口气!
那陈地主虽然伏法,陈福可还在外面逍遥自在呢。
还有那个叫癞子的闲散户,平日里就没少在院子外面晃悠,当初桑桑不想惹是生非,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想到他竟真算计到了自己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