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是昨夜那个无礼之人。”婢女春玲小声提醒。
她不语, 继续下楼。
女子越走越近,面容也越来越清晰,映入眼帘让桑离愕然地倒吸了口凉气。
啪嗒。
手上的肉包子一下子掉回到盘子里。
司荼看向她:“怎么了?”
桑离说不出话来。
——崔婉凝。
原著里的女主角。
她虽然是女主角,然而并没有什么光环。
若说特别,也就是体内封印着一朵特殊的名为梵杀花的天地灵器。崔婉凝虽是肉体凡胎,此宝却能让她寿于天长,就连血肉都有治愈功效,因此,也让她成为无数人的觊觎。
原著中后期,寂珩玉为了治疗业障,杀了崔婉凝,夺取了她体内的梵杀花。
然而这些都是闺蜜给她讲述的剧情。
她的脑海里还有许多小狐狸留下来的记忆:说厌惊楼十三岁时,整日被人欺辱打骂,一次身受重伤,险些死去,幸好有个小姑娘路过捡到了他,日夜悉心照料,这才让他捡回一条命。
后来物是人非,小姑娘因病死在了最美好的豆蔻年华;同一年,厌惊楼被折断手脚弃于罗刹山。
青梅竹马,彻底分离。
厌惊楼始终惦记着这份恩情,甚至在漫长岁月中,把她当成了心中的白月光,一千年来,从不放弃寻找这个小姑娘。
最后在小狐狸三百岁的时候,厌惊楼从外面带回来一个人族女子,也就是崔婉凝。
这时小狐狸才知道,崔婉凝就是那位救命恩人的转世。
他赐她“凝月夫人”的封号,让她长伴身侧,对她更是细致入微,呵护有加,这些小狐狸从未得到过的奢望,全部都落在了崔婉凝的身上。
崔婉凝的身体里封印着梵杀花。
梵杀花是来历不详的稀世珍宝,可毕竟是人族,比不得仙骨魔髓者,即便有这等宝物,即便血肉可治愈万物,崔婉凝却没有享受到任何好处,身体一直以来都处于虚弱状态,极怕受寒,为此,厌惊楼还让小狐狸去摘天火山上的十方火莲,为她暖身。
火莲是摘回来了,小狐狸却是丢掉了半条命。
识海中的记忆是如此的清晰入骨,桑离回想起,心尖都是一阵一阵地疼。
这不是她的情绪,而是原本主人留下来的后遗症。
可见这段经历伤她伤得不轻。
不知是不是错觉,桑离在崔婉凝的眼神中看到一丝明显的意外。
再一眨眼,她的眸光又恢复了温和如水。
“周围没有位置,可否与两位小姐拼个桌?”
崔婉凝来到她们面前,微微弯腰询问。
没等桑离答应,婢女便厚着脸皮把椅子搬了过来。
崔婉凝礼貌一颔首,正要落座,一双脚突然重重踩在了椅面上。
崔婉凝的脸色变了变。
司荼身靠椅背,双腿交叠,跨在椅子上的脚尖来回晃悠着。
她懒洋洋撩着眼皮:“我答应让你们坐这里了吗?”
崔婉凝的面子有点挂不住。
春玲听罢顿时不乐意,站出来给主子出气:“这店又不是你们家开的,我们家小姐坐这儿也用不着征得你们同意,也是她脾气好才特意问一句,你们如此嚣张,莫不是成心滋事?”
“嚣张?滋事?”司荼挑眉,“都谈不上。我就是单纯看你们主仆俩不顺眼,找你们不痛快罢了。”
春玲气得冲过来:“你……”
“昨天晚上像耗子似的乱嚷嚷,到了白天还这么能嚷嚷,怎么,生怕旁人不知你的嗓门大?”
原来昨天晚上司荼都听见了。
桑离心绪复杂,余光撇了撇一直在身后默不作声的面具男。
他一身玄衣,气息掩藏得滴水不漏,站在旁边很容易就被旁人忽略。
不知为何,桑离莫名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之气,这让她有些许不安。
桑离拽住司荼,声音很小:“算了,阿荼我们走吧。”
司荼本来还准备教训这两人一通,结果桑离的一声阿荼一下子让她心花怒放起来。
她放下脚,高傲地挺了挺腰身,随意往桌上丢了几块银钱。
“你刚才叫我什么呀?”一经转身,司荼就换了张脸,她收起之前的傲然,带着几分喜色地凑到桑离耳边问。
“阿荼。”桑离和她咬着耳朵,“这个称呼是不是冒犯到你了?”
“这倒没有。”司荼眼角弯弯,“我还在我母亲肚子里的时候,一直听她这样叫我,等她死了,便无人唤我小名了。”
无上道尊倒是会唤她荼儿,司荼每次都听着恶心。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唤她“阿荼”。
正开心着,司荼神色在骤然一变,她收起笑意,火速拉着桑离向一边闪去。
只见凌光乍现,魔刃穿越身前刺入前方,轰隆一声过后,对面店铺燃起熊熊烈火,尖叫声此起彼伏,众人在惊恐中灭起火来。
“找死!”
司荼眼神骤锐,掐起灵印朝着婢女的胸口甩过去,以她这点小小的修为,根本躲闪不及,身体接连冲飞出去几米,连续撞飞了几张座椅,最后摔在墙上,哇的吐出一大口黑血。
“春玲!”崔婉凝担忧地叫了声,还没来得及过去搀扶起她,司荼抽出长鞭挥打过来。
身旁一直以来一言不发的男子忽然动身,桑离如临大敌,挡于司荼面前,筑起结界生生结下了这一掌。
他面具下的眼瞳幽沉。
其中寒意如黑暗中闪烁着的鬼火,又糅杂着几分桑离看不懂的情绪。
心里一个咯噔,桑离收起结界拉着司荼后退。
这般打斗早就让酒楼的人逃的逃,跑的跑,四下仅剩他们几人。
桑离已经认出了面具男是谁,然而气息陌生,又不敢笃定。
司荼还想和他们争论一番,却被桑离死死拽着不得动弹。
桑离挡在司荼面前,毕恭毕敬道:“只是误会,几位消消气。”
“春玲,你怎么样?”崔婉凝搀起婢女,婢女浑身抽搐,七窍不住往外冒着血,已经失去了意识。
桑离无奈低叹:“我会帮忙寻找药师,为这位姑娘医治伤势,也请姑娘让这位……”她顿了下,“这位少侠收手。此处设有神井,闹起来只会让我们都难堪。”
司荼闻声皱眉,不想就此放过:“凭什么,他们……”
桑离用力扣住她的手腕,嗓音压得很低:“云天城是小善神的地盘,他们出手不凡,背后恐有氏族。若打斗声通过神井传到上界,只会给你添来麻烦。”桑离安抚,“你伤了对方,我们毫发无损,这波算我们赚了。她只是一个小婢女,不值得我们大动干戈。如今我们花钱消灾,若他们真的聪明,不会计较的。”
司荼眸光闪烁,她刚才光顾着出气,倒是没想到这一茬。
这样说来也对。
那婢女被她打得半死不活,就算痊愈少说也要几个月。
司荼眉心舒展,心里舒坦不少,不再尝试争论了。
桑离暂松了口气。
之上说的那是其一,其二就是面具男很可能是厌惊楼,她体内的双命咒还没有解,要是现在得罪崔婉凝,保不准厌惊楼回头折磨她。
而且……
若他真是厌惊楼,桑离准备在这里取他的血。
盘谋好主意,桑离缓步靠近,抬头对着呆愣的店家喊了声:“麻烦准备一间客房。”
“哎……好好好,客官这边请。”
桑离弯腰抱起春玲,向楼上走去。
司荼见后,不情不愿跟了上来。
她把春玲放在床上,对崔婉凝说:“我这就去寻药师。”
“药师就不必了。”崔婉凝道,“人族的药师治不了春玲。”
司荼闻声不屑地扫了她一眼。
崔婉凝寻来纸笔,在上面写下几种药材的名字,之后递给桑离,看向她的眼神就像看待一个陌生人,装得十分逼真。
“烦请姑娘走一趟,寻这些药来。”
桑离大体扫了眼。
写在上面的都是长在深山鬼崖上的难取之物。
她不禁怀疑是不是崔婉凝存心刁难,可是在小狐狸的记忆里,这位凝月夫人一直都是不争不抢的性子,小狐狸每每被厌惊楼刁难,她都会开口求情。
——许是多虑了。
桑离收起单子,不放心司荼一个人留在这里,便叫她一起去。
多亏她那头神兽水麒麟,从云天城去鬼崖山也就两刻钟。
待麒麟落地,望着周围荒野和深不见底的悬崖,司荼脾气立马上来:“那女的不会是故意整你吧?什么药材要来这儿取啊?”
桑离一边找药一边说:“要是为了整我们就害死她的婢女,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司荼冷笑,双手环胸来到桑离背后,乘其不备,一脚踹上了她的屁股。
冷不丁被踢一脚,桑离捂着屁股好不委屈:“好端端的,神女为何动怒?”
“猪脑子啊你!?”司荼破口大骂,“我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结果还是傻。都说狗仗人势,要是一条狗不叫不闹,就说明主人也是个窝囊废;若这条狗满街乱咬人,那它的主人必定是个厉害角色。你想,她一个小小的婢女,行事作风如此嚣张,若非不是主人授意,怎敢如此?”
桑离沉默,觉得是有点道理。
“可是……她主子看起来挺好的。”
闺蜜没怎么讲过女主角的剧情线,在有关崔婉凝的寥寥记忆中,她都是淡雅如菊的角色,偶有几次牵连,也都是小狐狸为了给崔婉凝寻药而受伤。
等等!
桑离瞪大眼睛,发僵的脑子突然又机灵了,这么说来……小狐狸每次受伤都是因为崔婉凝?采药也好,被罚也好,都是为了崔婉凝!
桑离怀疑起人生来,莫不成……崔婉凝真的不如表面良善??
可是为什么,她只是厌惊楼身边的一枚棋子,根本伤及不到她白月光的地位。要说是嫉妒,那也根本没可能,厌惊楼宠她入骨,整个魔族顾忌着厌惊楼的面子,对她也是恭敬无比,何必嫉妒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小棋子?她完全没有理由去害她。
“也不全然是这个。”司荼说,“你下来的时候,我闻到你身上有一股气味,像是毒药。”
桑离一愣:“毒药?”
“嗯。”她点头,“那主仆二人过来的时候,身上也有这种相似的气息,所以我怀疑她们是不是记恨昨天晚上的事,因此半夜给你下毒,可是……”
司荼上下打量桑离一番,除了脸色差些,也不像是中毒的样子。
她怎么也想不通,无奈摇了摇头:“算了,也许是我多心。”
毒药?
不能吧??
桑离傻眼,低头在身上用劲儿闻了闻,半天也没闻见什么味道。
胡思乱想之际,一股狂风拂面掠过,同时带来一道低如蚊语的冷声:“支开她。”
刹那间,后背冒出一股寒气。
桑离神色僵硬,不自然地往后挪动两步:“先不想这个了,我们快点采药吧。阿荼,我们分开采,这样能快些。”
“好,那我去摘崖底的。”司荼不以为意,果断地掉入鬼崖帮忙采药。
确定她不会上来后,桑离转身跑远了些。
她本来还想找个更加隐蔽的地方,未曾想没跑多远就被眼前人挡住去路。
在这茫茫孤野当中,男子的背影宽阔又充斥着浓郁的肃杀。
桑离立马单膝下跪:“属下拜见尊上。”
那人转过身来。
桑离不敢抬头,掌心死死扣着膝盖。
厌惊楼居高临下看着她,脸上面具一点点随风融散,露出一张孤冷难近的面容。
“抬头。”
桑离吞咽口唾沫,缓缓抬起头来。
这是她在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第一次看到厌惊楼的真容。
比记忆中的年轻,更俊美,也更为冷漠。
即便他特意用术法隐藏了那双赤色魔瞳,煞气也依旧掩藏不住地从眼梢渗出。
厌惊楼看着她,如同看着不值钱的玩意。
他上前两步,虎口突然掐上她的下巴。
桑离疼的哼了声。
“本座让你刺杀寂珩玉,你倒好,反而和神女勾结在了一起。”厌惊楼指腹收紧,那一瞬间窒息感扑面而来,下巴挣不开束缚,活像是被铁钳桎梏,马上要断开一样。
厌惊楼冷嗤:“机不可失,不妨我顺手把她解决了。”
桑离闻声一惊,忙不迭拽住他的手。
厌惊楼对着她的指尖盯看两秒,松开后退,取出手帕擦拭着抓过她脸的五指。
“神女若是出事,神罚也会随之而来,尊上切莫冒险。”嗓音声音沙哑,垂眸劝阻。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
拥有神骨仙髓的是天道宠儿,一旦出事,神罚降临,整片大陆也会跟着遭殃,桑离不相信他真的会狂妄到这个地步,可是以他这疯癫的性格,也不好说……
厌惊楼阴恻恻地笑了两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注意到别在桑离腰间的牌子,抬掌勾到指尖,敛睫扫过,笑了:“呵,本事不小,竟进了伏魔宫。怎么,你是想要伏我?”
话音落下,压力似无声巨浪般拍打而至。
腹下紧跟收紧,桑离先是一怔,旋即明白厌惊楼这是利用双命咒给她施加压力。
如今她感觉不到疼,只能装作疼,捂着肚子躺在地上挣扎,“尊上饶命,是上次溪水镇……寂珩玉的小徒弟念我破阵有功,引荐之下,我才决定加入伏魔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