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婉凝耳根泛红,抿唇笑了笑,“阿厌也真是的,你出行在外本就辛苦,何必还要为我操劳。”她说,“也是我任性,想着云天城要过喜神节,所以想出来走走,不承想会与你产生冲突。”
崔婉凝温声细语,潺潺声线犹如流水。
光听她声音,确实有抚慰人心的力量,桑离打了个哈欠,听着有些犯困。
忽然间,一抹冰凉贴在了脸上。
她瞪大眼睛看过去,崔婉凝正用沾了凉水的帕子细心擦拭着她脸上的灰尘,眼神中还有一丝姐姐对妹妹的爱怜之情。
把她脸蛋擦干净,崔婉凝收起手,顺手递过来一瓶增加修为的灵药:“春玲是我一百年前救活的一株小毒草,她为了报恩寻我而来,因为刚开灵智,性格不好管教,若是得罪你,你还要担待些。”
桑离眉头拧了又拧,哂笑着:“瞧夫人这话,我常年在外为尊上效劳,几百年也回不去一次崟洲,就算担待也轮不到我担待。还有,也不是我多事,就是夫人最好管教好下人,这次遇到的是我,若有朝一日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恐会牵连夫人您自己。”
她看了眼烧开的水,“差不多好了,夫人您忙,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陪着你了。”
说完,桑离顺手把灵药塞回到她手上,果断离去。
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外,小厨里药香飘逸,崔婉凝捻弄着那瓶退还的灵药,打开瓶塞,将那昂贵罕见的灵药如数倒进了药坛当中,行为颇有些泄愤的意思。
春玲喝过药,到后半夜已经完全退烧。
厢房烛火燃燃,崔婉凝守在床边,时不时给春玲擦拭着额前汗水。
她掩唇打了个哈欠,忽然瞥见烛火摇曳,再一抬头,厌惊楼出现房内。
他随意扫了眼床上婢女:“一个仆人,也值得你这般照料。”
崔婉凝收起眼里的意外,说:“崟洲里说得上话的没几个,柳柳自打被你毁了喉咙,便对我心生间隙;如今春玲来到我身边,把我当成她的一切,我自然也要好好照顾的。”
时隔这么久,厌惊楼早就记不清柳柳是谁了。
他眯着眼睛想了想,总算有了几分模糊的记忆。
“既然如此,回去就把她处置了吧。”他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
崔婉凝摇摇头,无奈笑道:“柳柳和春玲一样,都是被救回来的。若真的处置了柳柳,回头阿离会怪罪我。阿离跟随你五百年,你把她当下属,我却是将她当做妹妹,我不想让她对我生出憎恨。”
厌惊楼挑眉,上前几步,伸手抚上她的满头青丝。
“本以为轮回多次你会转了性子,没想到还和原来一样。”回想过往,厌惊楼神色恍惚,转瞬间又恢复冷清,“放心,你既然想要那个柳柳,我有办法让她对你唯命是从。”
崔婉凝一噎:“我说过,我不想……”
“我不会伤她性命,桑离也不敢憎恨你。”
厌惊楼来无影去无踪,她还恍着神,耳边便传来一阵细微的呻/吟。
“小姐……”
崔婉凝急忙端水喂她。
春玲靠在她怀里,又是感动又是气恼,“今日打我之人,可就是那个桑离?”
崔婉凝低低嗯了声。
她听后更是恼怒:“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她这摆明是杀鸡儆猴……”一时间气上心头,春玲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崔婉凝温柔拍抚着她的后背,“没关系,她不让你好过,我也不让她好过。”
春玲诧异地看着崔婉凝。
烛火快要燃尽,她的面容在一片虚影当中,与映照在侧脸上的暖光不同,她的眼神又平又冷。
“春玲,见过傀尸吗?”
春玲摇头。
崔婉凝揽着她说:“将活人封在毒坛里七七四十九天,坛子里的尸虫会一点点啃食去他的肉身,仅留下头颅和五脏。之后尸虫会重新为他编织出新的更为坚固的肉/体,他便会像提线木偶一样,不死不灭,日夜为尸虫的主人所控。”崔婉凝笑了起来,“语不能言,耳不能听,没有意志,徒留生命。”
她问:“你说,她是傀,还是尸?”
第1章 048
避免引起神女怀疑, 桑离没有刻意和崔婉凝择选一路。
她先行出发,三日后来到了北南山无定宗。
在下界,无定宗算得上是大门派。
山门矗立于半山腰, 灵气充泽, 她们来时正是初晨,几个面嫩的守门弟子勤勤恳恳清扫着阶梯。
“小道长, 有些事想向你打听。”
握着扫把的小弟子抬头打量两人几眼。
她们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灵力, 仅用帷帽遮住了面容,可是透过灵眼, 仍然能清楚地看到笼罩在两人身上的一层浓郁仙光。
小道长一骇, 当即收正神色:“两位仙人可是想面见宗主, 若是需要……”
“不不不。”桑离打断他, “我只是想问问, 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叫陆和青的道长?”
“你指的可是陆师兄?”
“是他。”
小道长拧眉, 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半年前陆师兄背弃师门, 已被驱逐出山, 至今杳无音讯。”
桑离追问:“你可知道原因?”
小道长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外门弟子,并不知内情。”
桑离沉下了脸。
她不禁抚上腰际的储物袋, 那里面还放着林湘儿的信物。
叹了口气, 桑离告别小道长下山。
目送她们远去的身影,小道长继续扫地, 过了会儿,门内师兄走了出来, “刚才那两位是谁?”
小道长老老实实道:“似乎是上界的仙人,不知为何, 向我们讯问起了陆和青。”提及那个名字,他的语气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恭敬, 只剩一丝不易觉察的鄙夷。
“你可说了什么?”
“我自然不敢多说什么,只说他叛逃师门,不知所踪了。”
“那便好。”师兄冷哼声,“那种行若狗彘的无耻之徒,以后和我们无定宗再无关系,再有旁人问起,就说不知道是谁。”
“是。”
北南山上的晨雾开始散却,缓缓露出碧色山尖,与脉脉曦光。
桑离下山后,又不死心地去周围村镇走了一遭,得到的无非是两个回答——不认识,不知道。
她颇为嗒丧,拖着疲惫的身体和司荼一道去小茶楼歇脚。
“那个叫陆和青的是你情人?你这么关心他做什么?”
桑离摇头,言简意赅地把在万水郡都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那个林湘儿算得上是我的救命恩人,她的意愿我自是想要完成。”
司荼撇了撇嘴,单手托腮:“找到又如何?他要是不知道真相,还能抱着一丝期望寻下去;若知道了,只会徒留苦恼。何况你也不清楚他的为人,要是见到他再觅新欢,最后还是自个儿憋屈。”
桑离反问:“那明知真相却不相告,便是对的吗?”
司荼沉默,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一炷香过后,两人继续赶路。
“不找了?”
桑离摇摇头:“找人这种事急不得一时,先去花山城。”
九灵界浩若烟海,若刻意寻找,怕是耗费多年也难以寻见。
又行一夜,花山城近在眼前。
花山城并不似山城名字这般美好平静,相反地很是混乱。它位于四山交汇点,左倚仙山;后靠鬼蜮,每天来来往往的各界人士众多。
城中未立主,无人管辖,制度淆乱,随处可见的人口贩卖与地下交易。
——凡是你想要的,只要有钱,都可以买到。
考虑到人多眼杂,桑离和司荼都做了简单的伪装。
进城后,压抑气息扑面而来。
这里的屋楼错落参差,一座高楼上另起一座高楼。
高空悬满红灯笼,一盏紧挨一盏,构成一面颇为诡谲的血色天空,整个山城笼罩在暗红当中,密不透风。
鬼,仙,魔,各路人马明晃晃地穿越在大街小巷。
街上除了贩卖灵石宝器的,就是各种娼馆和斗兽场,穿着道袍的正派人士随意进出其中,看得桑离眉头直皱。
“你知道他们为何这么光明正大吗?”司荼凑到桑离耳边问。
她摇头。
“花山城外有一块天地间自然形成的湖泊,此湖名曰忘忆湖,可以记住进出花山城的每个人。若你离去,不想让人知道你来过这里,便可以去忘忆湖洗掉有关自己的所有人的记忆。所以他们敢暴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因为走出这里,谁也认不得,谁也记不住。”
司荼冷笑:“一个个自诩高风亮节,实则都是些幺幺小丑,就连人人想要登顶的神域也……”
司荼欲言又止,厌恶与不快都表现在了那双遮在帷帽下的眼睛里。
桑离沉默着没有说话。
此时,一行人匆匆忙忙地从两人身边掠过,桑离若不是闪躲及时,恐会踩在马蹄之下。
他们身后还拉着一个巨大的笼子。
笼子外罩黑布与结阵,让旁人难窥其中,黑布右下角绣着一个颇为怪异的箭矢图腾,看起来像是家族徽印。
桑离好奇地扫过几眼,“那是什么?”
司荼漫不经心道:“许是抓来的祟魅。”
“祟魅?”桑离不解,“祟魅也会被抓?”
司荼:“天门关闭后,会有部分祟魅或者祟魔遗落在此,一旦被擒,便会卖给权贵以供玩乐;有的会卖进斗兽场,总之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目送着那群车马远去的身影,桑离一脸的若有所思。
司荼扭头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
桑离收回视线,她只是想到了那些篆刻在万水郡都上的壁画。
若无灾厄,他们也不会沦落至今。
**
两人没有过多走动,寻了一家算是清净的客栈落脚。
没等桑离歇下,眼前便窜出一张小纸人。
——寅时,花山城后巷。
的,看样子是任务来了。
纸人在眼前燃烧成灰,桑离坐在床上开始思考如何给寂珩玉传达消息。
她想了想,忽然灵机一动。
她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小刀,撩起袖子,缓缓在上面刻字。
[厌惊楼让我寅时见。]
句号。
别说,这蛊还挺好用的。
看着淡淡消失的血痕,相信消息也一并过去了。
她舔了舔嘴唇,正要继续,一刃灵光破窗而来,啪嗒声打掉手上小刀。
桑离呆呆地看了看落地的刀子,又抬头朝窗前望去。
寂珩玉半坐在窗棂上,一言不发,眼神看起来较为不快。
她张了张嘴,“啊……”桑离嘴唇喃喃,“你在啊。”
寂珩玉深吸口气,冲她抬手露出内臂。
半条胳膊都是血淋淋的字迹,尤其是厌惊楼三个字,写的又大又显眼。
桑离顿时乖觉,双腿并拢,肩膀也不自觉地挺直:“我就是……不知道怎么传消息给你嘛。”说完顿了下,然后——
“嘿嘿。”
讨好地笑了两声。
寂珩玉的脸上头一遭露出类似无语的情绪。
桑离急忙招呼:“君上你快进来吧,外面人多眼杂,看见你爬窗不好。”
寂珩玉闻声跳下窗,顺手关紧。
她自知理亏,急忙去端茶倒水,双手奉上,“君上喝茶。”
“不渴。”
“那嗑瓜子?”
“费牙。”
“干果吃吗?”
“桑离。”寂珩玉撩眼,“我是来找你聊天的?”
“……”好吧。
她放下茶果,不自在地坐在了对面。
桑离没好意思去看寂珩玉此时的表情,掌心在腿上来回摩挲,心虚但是理直气壮,“我这不是急切想要给你传达情报嘛,因此才出此下策。”
寂珩玉无奈地扯了下嘴角,掏出个小海螺丢过去,“再要找我,吹这个。”
小海螺约莫一个食指大,偏紫色,十分的玲珑好看。
她惊喜地捧在手上把玩玩会儿:“在哪里吹都行?你都会来?”
寂珩玉端起茶水轻抿,“只要我没死。”
桑离摘下项链,取走吊坠,把它换了上去。
重新戴在脖子上后,小心翼翼地把它藏在了领口下面,感受着那抹微凉,同时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安全感。
“真好。”桑离发自肺腑笑着,“这样就好像仙君一直在我身边一样。”
寂珩玉握着茶杯的手一顿,最后仰头一饮而尽。
杯中茶水已空,喝下的只有唇角的微微笑意。
“要去逛逛吗?”他放下杯子,眼神询问她。
桑离歪了歪头,表情满是意外。
寂珩玉喉结滚动,“我是说……顺便打探情报。”
“哦,那就……”
桑离正欲答应,忽然看见窗外闪过一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