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凝视身旁的男人,忽然觉得他变了许多。原著里的寂珩玉从不会有这样心软的时候,就连她刚穿过来,他都是一副冷清难近之相。
忽然间,寂珩玉那双略显清冷的眉眼撞了过来:“为何看我?”
就这样被抓包,桑离有些不好意思地别开头,诚实说道:“我觉得你多了一些人情味。”
人情味?
这词新鲜。
寂珩玉玩味一笑:“好还是不好?”
“好也不好。”桑离说,“你若只是寂珩玉,慈悲之心自是好;你若是归墟的天衡君,慈悲便是多余物。”
这番言论倒是让寂珩玉生出惊讶。
他向来清楚桑离与自己不同,她善良,明媚,心有怜悯也不乏通透;本以为答案是肯定的,可……
寂珩玉不禁轻笑出声:“是,若为天衡,是不能自主情绪。”他闲散坐在楼阁之上,“可是和你在一起,我便只想做寂珩玉。”
随心而欲,任情恣性。
即是躺在月下的荒野吹吹风也是极好的。
两人一直坐山观虎,半晌,天明子发现了他们的存在,把目标对准到了寂珩玉身上。
天明子扭动的肥硕身躯朝他爬来,天晃地裂,梁柱眨眼折断,整座祖师殿都变得摇摇欲坠。
下面的长老还在哀呼——
“祖爷不可啊!那里供着我们老祖宗的牌位!”
天明子哪能听得进去,每挪动一步,坍塌便更深一寸。
地基深陷,未死的弟子都在惨叫声中掩埋其中。
“天衡君,何不与我一起入这菩提境!”天明子一边蠕动一边发出嗬嗬的声音,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脸都跟着喊叫,或大笑,或悲哭,或凄凄歌唱。
他的身体肥大得想要马上要炸开。
桑离全身汗毛倒立,惧怯中还伴着浓郁的恶心感。
“他修了不属于此世的道法,走火入魔,马上要遭反噬了。”寂珩玉平静地拉着桑离躲开。
果不其然,话音刚落就见天明子的身上炸开几个洞。
爆出来的不是血,而是浓浆似的黄色液体,同时还散发出阵阵恶臭。
[寂无,快点。]
最好是在自灭前让陆青和杀了他,这样功劳才能归给陆青和。
寂珩玉的催促让寂无愈发不耐。
他缠紧陆青和灵脉,掌心化雷,迎头冲腾,一击穿破他腹部。
天明子凄厉大吼,反手咬住邪祟咽喉,寂无趁机脱身。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在场众人都不敢动弹了。
无数青蓝的血液犹如泉涌般从邪祟的喉口喷涌而出,混着来自天明子身上的浓稠物,腥气与恶臭由邪风带至无极宗每一处。
轰隆——!
天谴雷罚当头浇落。
共计八道天雷全劈在了天明子和邪祟身上。
然而这并不是结束。
无极宗所做的这些暗昧之事可不是一个天明子就能消减掉的。
天雷共计八十八道,凌乱无章砸落于无极宗每个角落。
寂珩玉仰头,头顶压着厚重一层雷云,天雷如柱,每落一道,山脉都跟着裂开深深一道难灭的口子。
这雷罚罚的不仅仅是人,还有整座山。
原本沉积在底下的灵脉断裂,灵力周游四散,起码要过一千年,灵脉才可修复如初,这一千年里,这座山都不再适于修炼了。
“我们走吧。”
趁事态没有更糟糕前,寂珩玉想快点带桑离离开。
望着躺在废墟里的邪祟尸体,桑离犹豫了。
寂珩玉一眼洞察,道:“他的尸体很快就会消散,带不走,不过……”
寂珩玉抿了抿唇,没有说下去,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等我。”说完这话,桑离就见他眨眼闪现到了尸体面前。
正愣怔着,未注意到从头顶滚落的紫雷。
说时迟那时快,一支箭矢从上方划过,破开雷闪,将之一分为二,噼里啪啦地把地面炸开两道细而深的豁口。
脚边闪烁着星火,尘土烤焦的味道让她迟迟没有回神。
桑离顺着目光看过去,厌惊楼还维持着拉弓射箭的姿势,双眸沉沉,神色间的暗色明显。
“好了。”
刚才那一切发生得太快,寂珩玉对此一无所知。
再次回到桑离身边,他手上多了一块拼凑起来的完整玉佩,那是陆青和和林湘儿的定情之物。
寂珩玉将之交给桑离:“找个地方埋了吧。”
桑离握着玉佩,点点头,没再看身后的厌惊楼,跟着他离开了无极宗。
其实不用回头也知道,厌惊楼一直跟着她。
桑离权当没看见,寂珩玉觉察也没有在意,她专门来到陆青和和林湘儿初次相遇的那片桃林,把玉佩埋在了两人定情的那棵桃树之下。
现在还不是桃花盛开的时候。
等来年春日,相信桃花灼灼,开满山头,安睡在这里的情人定能看见。
说来也是巧。
桑离刚走出桃林,天便蒙阴,滂沱大雨急锁桃山。
雨雾之中,长影静立。
二人所隔雨幕,相对而立,即便雨雾重重,桑离依旧能感觉到他逼人又执意的注视。
寂珩玉显然也发现了厌惊楼,神色不似先前,平静中蕴着一丝尚难觉察的杀意。
桑离纠结来纠结去,最终下定决心。
“君上,我能和他单独聊聊吗?”
寂珩玉刻意为两人隔开了大雨。
身不染尘,所有风雨都绕他而行,即便如此,他那过长的睫羽依旧凝了一层轻薄的寒霜,衬显着神色黯黯。
在这样的视线之下,桑离莫名心虚一分,深刻承诺:“最多一刻钟,说完我们就一起回归墟。”
她用了我们,说的还是“回”。
寂珩玉眉睫舒展,轻一颔首:“我在这里等你。”
桑离仰头朝他露出一个笑,离开他的术法之内,背影渐渐融入雨帘。
几乎是转瞬间,冰冷取代他所有的神色。
寂珩玉摊开掌心,冰蓝剑刃持于指尖,散发出的寒芒一如他眉中情愫。
他把剑藏于身后,同时凝聚出一个小小的蝴蝶,穿越风雨飞到了两人所去的方向。
寂珩玉握着剑,亦步亦趋逼近。
第1章 082
厌惊楼就像一条哀祈的狗, 看她一点点走近身旁,神色从落寞逐渐转为期待和些许的紧张。
“婉……”厌惊楼迫不及待地就是开口叫她名字。
“我不是落婉婉。”
大雨裹挟着她的嗓音,这让她语调颇冷。
桑离不屑与之周旋, 端的面庞冷淡, 眼底达不到一丝情绪。
“既到今日我也不瞒你。”她没有刻意避开厌惊楼的视线,反而还仰着头主动迎了过去, 比起那双微带有暗色的长眸, 桑离眼间的神色要更明净,明净到似是一把玻璃刃, 轻易划破他的期许与坚守。
“在你把桑离送往归墟时, 她就被寂珩玉识破。你最开始的猜测无误, 桑离从那时起就死了, 我只是来自域外的游魂, 占据她的身体, 依靠这副身躯而活, 所以你可以理解为桑离和落婉婉一起死了, 我们之间再无关系。”
她说的每个字都是刻在心头滚烫的刺。
厌惊楼拒不承认:“我看过你的灵体,灵体不会说谎, 你是她。”生怕桑离此时会否认, 更大声地辩驳,“我相信你的话, 但是你也看到了,渡魂使分离了你的魂魄, 你只是回到了你该在的地方。”
说着又俯低脊背,哀哀求着:“婉婉……我错了, 不要再离开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我什么都能解释,我们会和以前一样的,你忘记的记忆,我都会让你重新记起。”
他逼近两步迫切想要握住桑离的手,没注意到停留在枝丫上的蝴蝶颤动,一瞬间掀起狂风,令雨势加剧。
狂雨吓了她一跳,厌惊楼的这番话更是狠狠惊住了她,唇色顿时也跟着苍白不少。
她在现代生活了整整十七年,接受的都是现代化的教育。
而这个世界……这个世界只是一本存在于他人幻想中的小说,她怎么会是落婉婉?怎么能是落婉婉?
恐慌感逼迫着她的心脏,短暂的血脉不通让她胸前窒息。
桑离很快冷静下来,后退两步躲开他的手:“在你认定崔婉凝是落婉婉的时候,魔尊是如何对我的?哦不对,根本用不着那么久,就说今日上午,你还想生挖我的内丹;现在你又认定我就是落婉婉,便想再次彰显所谓深情?可我只觉得你的爱廉价。”
话说得有些多,桑离缓缓喘息换气,没有再看他:“我想到了去路,归墟海虽比崟洲好不到哪里,但是那里起码有人对我好,不会动辄打骂利用,也不会只把我当成一枚随时弃之如履的棋子。所以从今往后,你继续做你的魔尊,我继续做那小狐妖,你就不要对我多作纠缠了,显得掉价又恶心。”
大雨持续冲浇着他的身体。
厌惊楼全身都在颤,四肢,指尖,牙齿,那股冷意放大百倍的顺着毛孔浸入到内脏,冷得他骨肉搅在一起的疼。
是啊,他想杀死她的……
他想亲手刨开她的肚子,想取出那颗灵丹,还想一条一条拔光她的尾巴。
厌惊楼深深闭眼,泪水和雨水混成一团从脸颊滑落。
他有许多解释的话说不出来,在这个局面,任何辩解之语都像是对自身无能的开脱:“……她体内有摄魂珠,我便以为那是你。”
厌惊楼不是没有确定过。
带崔婉凝回来的时候他确定过很多次,一朝一夕的细节,日常的喜好,爱哼的小曲儿,时不时提起来的过往最终让他逐渐打消顾虑,渐渐接纳了她。
然而厌惊楼始终没有办法对她保持初见时的悸动。
轮回后的崔婉凝身体不好,又是凡根,哪怕她三番四次的求欢,厌惊楼都没有碰过一次。
一个理由是不想伤到婉婉;
另一个理由则是被他掩埋下去的那一缕排斥。
厌惊楼不知道自己排斥什么。
那明明是他辛苦找寻千年才找回来的爱人,她要什么,他都应该给。
他甚至自厌过,认为是三千年漫长的分别才让他生出芥蒂,从而更好的对待崔婉凝,当在桑离的那双眼睛里看到落婉婉的影子时,他不想再有二心,生生压住了那冒出来的怀疑。
心底明明早就给过提示了,可是看看他都做了什么?
桑离说得一点也没错,他虚伪,胆小,是个懦夫。
可是……可是唯有爱她毋庸置疑。
他是倚靠着少年时期和她历经过来的美好,才支撑着他一步步走到今时。
厌惊楼委顿着身子,缓缓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双膝抵近脚边的水洼,没湿衣襟,高大的身躯低微至极。
桑离愕然瞪大双眼。
“我深知有错,自该偿还。”
厌惊楼双目空洞地瞥向她的手腕,早些时候,他将那里折断过。
便也毫不犹豫地握紧拳头,抬起手臂,只听闷沉一声骨骼断裂,他竟生生地把自己的手砸向旁边大石,敲断了它。
皮扯着筋,混着鲜血全部暴露在眼下。
猩红的液体被雨水中和,随水入地,潮湿的雨幕中混着微浅的血腥气。
桑离骇而失语,全身都跟着僵硬。
“我还想挖你灵丹……”
厌惊楼已经全然失去以往理智,嘴唇讷讷地一张一合,另一只手又紧绷曲起,尖锐的五根指头刺穿腹部。
“够了——!”
“你够了——!!”
桑离几近崩溃。
她惊得双目血红,过度的惊愕让嘶喊声发狞:“你这是在做什么?你想以此让我愧疚?还是想得到我的谅解?我不是落婉婉,更不是昔日的桑离,我没有办法替她们对你说半个不字!便是你死在这儿,我也不会同情丝毫!我只觉得恶心!你以爱之名自轻自贱,空余我因这莫须有的爱,背负你这条人命吗!!”
长久维持的理智在这一刻终是轰塌了。
桑离剧烈颤抖着,泪水争先恐后夺眶而出。眼泪并不是出于自愿,更像是这具身体在发泄着最后的情绪,桑离便也没有阻止,任由泪滴一滴滴落着。
比起眼泪,她的表情出奇地厌恶与愤怒。
还差一下,厌惊楼的手就能打破那层裹在灵丹之外的保护屏障,把它挖出来了。
他却停住了。
比起身上的疼,桑离的眼神好像要更让他难受。
桑离一步步后退,转身就要离去。
她走得快而急,因雨路不平,脚下时不时会踉跄一下。
厌惊楼这辈子都没有现在这般恐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