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套从鹿特丹背回来的马克杯,被她连同包装盒一起摆进柜子。她不打算用,她要贡起来欣赏。
忙活了一两个小时,再闲下来饭点都快过了。
俞早点了份外卖填饱肚子。
一份卤肉饭席卷完,她瘫在沙发上休息。
胃里充实,整个人惬意放松,瞌睡虫光速上门。
她昏昏欲睡,在犹豫要不要回房睡个午觉。
可一想到下午约了何小穗见面,她怕睡过头,干脆放弃。
迷迷瞪瞪,将睡未睡,耳畔忽然炸出微信的提示音,滴滴两声,清脆响亮。
俞早的瞌睡虫瞬间跑没影了。
她伸长手臂从茶几上捞起手机查看。通知栏明晃晃挂着一条宁檬的语音。
她点了外放。
“枣,昨晚感觉如何?嘿嘿,有木有干柴烈火?”大小姐八卦体质显露无疑。
俞早:“……”
俞早无视闺蜜的问题,埋头敲字。
俞早:【檬檬,我可能要结婚了。】
宁檬:“……”
手机安静不到三秒,一阵刺耳的铃声猛地窜出来,刺破室内温暖的空气。
大小姐分分钟打来了语音电话。
俞早早有所料,并不意外。这是宁檬该有的反应。这姐们要是平静接受,那就该出大事了。
别说闺蜜,她本人也同样震惊,这会儿还没缓过神来。
她任由铃声响了数秒,手指划过屏幕接通。
不等她出声,对面的人抢先大吼:“俞早,你快给老娘从实招来!”
——
俞早现在回想起凌晨的场景,一切只能用匪夷所思来形容。
祁谨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穿回了原来的衣服。白衬衫,黑西裤,眉目疏淡,锋锐的喉结骨凸起,仿佛高不可攀的山崖。
在俞早这里,这个男人一直是海上月,天上星,灼灼烈日,她能够感受到他切实存在。很多时候,他们甚至离得很近很近。
但可望不可即,她努力踮起脚尖,照样够不着他。
在过去的过去,俞早只能抬头仰望祁谨川,私下里默默关注着他的一切动静,成为他身后一道灰扑扑,毫无存在感的影子。
困住她整个青春的男人,从始至终都未曾回头看她一眼。
高中毕业十年,俞早从未奢想过再遇见他,更不奢求自己与他之间会产生什么交集。这十年间,她未曾刻意在等他。她照常读书,照常工作,照常恋爱。她谈了好几个男朋友,时间或长或短;有本地的,也有外地的;有合适的,也有不合适的,甚至也曾走到谈婚论嫁那一步。
但唯有一点不变,那些前任身上多多少少都会有祁谨川的影子。
白月光的杀伤力太大,这世上好像有千千万万个他,可又无人是他。她将他藏于心底,会惦记一辈子。
周济以后,俞早便不再谈恋爱。因为她彻底认清了自己,她没法和祁谨川之外的男人步入婚姻,她说服不了自己将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既然不能嫁给白月光,那她就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俞早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祁谨川会向她求婚。
她严重怀疑是自己耳朵坏掉了,亦或者是祁谨川疯了。
这般匪夷所思的话,偏偏就是从白月光口中逐字逐句说出来的。
男人姿态闲适,神色自然,于无声处砸下惊雷,“俞早,咱俩结婚。”
是肯定句,而非疑问句。不是在征求她的同意,而是直接通知她。
脑子嗡的一声,俞早被炸得外焦里嫩,神色骇然。
她这是被求婚了?!
对象还是祁谨川?!
她被白月光求婚了?!
天呐,这是什么诡异的剧情啊?
她活了快三十年,可从来没遇到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情况。
她错愕不已地望着对面的男人,眼神几乎可以说是惊恐。客厅吊灯透亮,光线千丝万缕。她极力去分辨,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线索和端倪,她需要知道他怎么会这般堂而皇之地向她提出结婚。
可任凭她怎么打量,怎么凝视,男人始终平静如水,不辨喜怒。
他胸有成竹,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隔了好久俞早才回神,她无措地搓着自己的手指,在客厅里来回踱步。
走了几步,又重新坐回沙发。
她扒拉几下自己的短发,嗫嚅道:“你……你为什么要跟我结婚?理由呢?”
当代人恐婚严重,婚姻并非必需品,没有人会随随便便把结婚说出口。一切总有原因,还得是一个能说服她的原因。
是他年纪到了,父母催婚严重,他急于向长辈交差,才找上她的?
可如果是这样,他何必找她,以他的条件,他的选择有很多。他完全可以找到比她更漂亮,更优秀,更合适的女人。她并非首选。
还是说他需要找一个固定的炮.友,以婚姻关系维系最稳固?
不对,找炮.友也不必搭上婚姻啊!
俞早设想了好几种原因,可惜都解释不通。
男人气定神闲,用最平静语气说出最雷人的话:“我爱你,这个理由够不够?”
俞早:“……”
一道惊雷再度劈下,俞早的脑子直接炸开了。
什么,祁谨川爱她?!
她耳朵坏了吗?她听到了什么?
她一下子从沙发上弹起来,脱口而出:“你不是喜欢你前女友吗?”
祁谨川:“……”
这下轮到祁谨川一头黑线,无语至极了。
“我哪儿来的前女友?”
他自己怎么不知道?
俞早狐疑地望着他,“江映秋不是你前女友吗?”
祁谨川:“……”
“谁说映秋是我前女友的?”究竟是哪个不靠谱的家伙在传啊!她和江映秋之间清清白白的,怎么就传成他前女友了?
“他们都这么说啊!”俞早瞪大双眼,表情更蒙圈了。
“胡说八道!”祁谨川脸色一沉,没好气道:“人映秋早结婚了。”
“她结婚了,也不妨碍你爱她啊!”求而不得的白月光,谁都有一个。
祁谨川:“……”
男人咬牙切齿:“我不爱她,我爱的人是你。”
俞早:“……”
“祁谨川,你开什么玩笑!”
男人盯紧俞早漂亮的大眼睛,神色严肃,“你觉得我这个样子是在跟你开玩笑吗?”
俞早:“……”
“俞早,你是一点都不知道啊!”祁谨川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是那种辛酸又无力的笑,甚至还带着几分自嘲。
她怎么会知道呢!她一直在朝前走,从未回头。只有他始终在原地踏步。
“我从高中就喜欢你了,整整十年。”
迎头一棒,俞早整个人差点垮掉。
空气忽然变得异常静默,时间流逝被无声放大,一秒,两秒,三秒……
她的心突然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内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各种情感翻涌交织。
惊喜吗?
不,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在胸腔里持续发酵。并快速织成一颗密不透风的茧,她被困其中,无力挣脱。鼻头发酸,突然之间很想嚎啕大哭一场。
原来昨晚祁谨川说的那句“俞早,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不是她的错觉。他是真的说过这句话。
俞早怔然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喃喃低语:“怎么会……怎么会呢……你喜欢我什么呢?”
她习惯了仰望,昂贵的珠宝、名牌包包、超跑、大别墅……那些与她能力不想匹配的奢侈品,亦或者是可望不可即的人。那种无力感深入骨髓,乃至伴随终生。
敏感自卑的人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求而不得。可当她想要的近在眼前,唾手可得时,她本能的反应却是:我怎么配?
高中时,祁谨川家境优越,长相出众,成绩又好,老师喜欢,同学追捧,可谓是天之骄子,众星捧月。
他怎么会喜欢俞早这样普通到近乎灰败的女生呢?
高中三年,父亲深受病痛折磨,身体日益消瘦,吃多少吐多少,只剩下一具皮包骨。精神也慢慢变得萎靡不振,到后面时常昏睡,一睡就是半天。
她亲眼目睹母亲出轨,还是在父亲病重之时,而她却无能为力。
奶奶整日愁容满面,时常躲在房间里抹眼泪。
这一切的一切压在俞早身上,双十年华,本是一朵明艳绽放的娇花,却无声无息颓败了,整个人肉眼可见低迷。甚至连笑都不会了。
她只能拼命学习,将所有的时间都花在学习上,背很多很多单词,做很多很多试卷,唯有这样,她才不至于被家庭所击垮,她才有点盼头。
她只会埋头学习,常年穿着校服和帆布鞋,不会化妆,不懂时尚,比起班上其他精心打扮的女生她黯然失色。事实上,她也没钱倒腾这些。父亲的病将家底全掏空了,还欠了亲戚朋友一大笔钱。
所以祁谨川到底喜欢她什么呢?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呢?
夜很静很静,祁谨川陷入了某种沉默。
他想起了许多人,许多事。过往横在眼前,一桩桩,一件件,仿佛奔涌向前的潮水,快速而又疯狂地袭击他的脑神经。
过去十年,不过弹指一挥间。
间隔良久,男人终于出声:“这些年我也不断在问自己这个问题,我究竟喜欢你什么。按照世俗的那些条条框框,你一样都不符合。这个问题向来是无解的。”
他停顿一瞬,声线沉稳有力,“直到今年秋天在医院和你重逢,我才明白我喜欢你的全部,只要是你,怎么都好。”
——
“枣,你在听吗?”
大小姐急切的嗓音拉回了俞早发散的思维。
她猛地回神,“嗯”了一声,“檬檬,我在听。”
电话那头,宁檬无比震惊,“祁谨川说结婚,你就答应结婚了?”
“对啊!”
她甚至都没怎么犹豫,没有人可以拒绝白月光的求婚。何况这早已不是她一个人的心酸暗恋。
再久的沉寂,爱的人也总知道,该来的一定会来。
就该是现在这个时间点,多一秒,少一秒都不行。过往她所渴望的,追求的,幻想的,那些她以为自己求而不得的,突然一下子堆到她面前,满目琳琅。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迫不及待追问道:“你俩打算跨越恋爱过程,上来就结婚,玩先婚后爱那套?”
俞早:“……”
俞早无声微笑,“据我所知,我俩两情相悦。”
先婚后爱?
不存在的!
***
下午,俞早去见了何小穗,把礼物带给她。
两个姑娘约在咖啡厅见面。
俞早先到,她给自己点了一杯生椰拿铁。
服务员将咖啡端上桌,耳朵不禁一动,她听见一串急促的风铃声。
有人推开咖啡厅厚重的玻璃门,闯了进来。
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眸。
开颅手术剃了光头,何小穗出院后一直戴着帽子,一顶红色的毛线帽,大冬天看上去非常保暖。
红色帽子配上娃娃领的白色大衣,何小穗看上去鲜活可爱,像是刚走出校门的小姑娘。
气色这么好,俞早深表欣慰,看来这姑娘出院以后恢复得很不错。
“不好意思姐妹,我地铁坐过站了,耽误到现在才来。”何小穗风尘仆仆,抬手拉开椅子坐下。
刚从外面进来,脸蛋被吹得通红。
俞早赶紧问:“你现在能喝咖啡吗?赶紧点杯咖啡暖暖身子。”
何小穗连连摇头,“咖啡想都不要想。”
俞早只好找服务员要了杯热水。
何小穗捧住玻璃杯,低头呡一小口,随后才问:“俞早,你这次旅游玩得怎么样啊?”
“很开心。”俞早露出满意的笑容,“风景很漂亮,也遇到了有意思的队友。”
何小穗眯着眼睛笑,“人嘛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这姑娘被裁已然成为事实,她出院第二天,人事部就已经派人和她谈过话了。
资本家残酷无情,身为职场机器,一旦出现故障,我们会被毫不留情地替换掉。
不过何小穗现在也看开了,没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最起码她切了脑瘤,人还活着。
她堂哥得了脑癌,动了手术,人没了。
比起她堂哥,她还是非常幸运的。
“我打算在青陵再养一段时间,等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我就跟我爸妈一起回老家了。回老家找份工作,钱少点就少点,不用像现在这么拼命。一家人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省得我爸妈老为我担心。我堂哥走了以后,老两口对我完全没要求了,只希望我平平安安的,挣多少钱都是次要的,身体健康就好。”
突然被裁,俞早还以为何小穗会消沉一段时间,没想到她这么快就想开了。
也是,成年人本来就是一边崩溃,一边治愈,在两者之间反复横跳。想不通,崩溃;想通了,治愈。
不管怎么说,何小穗还有退路,父母是她最大的底气,她随时都可以回老家。
可是俞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