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夜色渐浓,天空上,墨蓝与昏黑交叠,日光穿透薄云,将天空的末端照成了浓重的橙红色。五月的帝都,算不得冷,偏得这一日夜风轻荡,隐于墨蓝天空中弯月也忍不住收住自身的清冷,将自己的银辉调整成了若隐若现的亮度。
烈士墓园,一辆黑色suv平稳地驶进了空旷的停车场。
正是傍晚,前来祭奠的人并不多,偌大的停车场零零散散的只停靠了几辆车。
江霭琛拉下车窗,将胳膊搭在车窗的沿上,他随手点了一根烟。
烟雾缭绕,自开着的车窗徐徐上升,碰到车子的弯折处,还会很识时务地顺着车壁曲一个弧度。
他的车子,正好停在路灯底下,昏黄的灯光从三米高的空中直直地撒下来,在车子周围镀上了一层金霜,像是势必要与月亮的银辉争一争颜色。
坐在驾驶座上的江霭琛并不着急下车,他抖落烟蒂上燃烧过剩的烟灰后,从旁边的副驾驶坐上拿起了几沓卷宗。
白色A4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全是关于唐爽案件的所有细节。
他吐着烟雾,将卷宗上的每一个字都观察的极为仔细。
不知过了多久,空寂的停车场传来一个小男孩儿的声音:“妈妈,我们不要来了,我们走吧,这是墓园,我害怕。”
手里抱着一束白菊花的女人拽着小孩儿的胳膊,轻声安抚:“没事儿,昌昌,我们去看一看爸爸,一会儿就走。”
见到自家妈妈不听自己的,害怕过头的小男孩儿立刻耍起了无赖,他蹲在地上,任由女人如何拽着胳膊,就是不走。
他拼尽全力阻止:“走嘛走嘛……我们不要来嘛,我要回家写作业。”
一边说着,小男孩大哭了起来。
小男孩的无理取闹似是惹恼了女人,她一把甩开小男孩的胳膊,责备的吼了句:“昌昌!”
顷刻,小男孩停止了哭闹,他蹲在地上,睁着泪眼婆娑的双眼,无辜地盯着比他高好几尺的妈妈。
女人无奈的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子,尽力的安抚着:“昌昌,我们见完爸爸还要坐最后一趟车回家,不要闹了好不好。”
小孩儿沙哑着声音,委屈地说:“有鬼,我害怕。”
这一次,女人沉默了,她没有立刻用平时所有人安抚小孩儿的话,去安抚自己的儿子说“这世界上没有鬼”。
而是沉默了一会儿,不知她酝酿了一番怎样的情绪,原本干净清脆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沙哑,她蹲下身子揉了揉小男孩的头,说:“别怕,你是他们拼上性命都要保护的人,他们怎么会害你呢。”
“只保护我吗?”
“不,”女人摇摇头,“是保护我们国家所有人。”
后面的话,江霭琛没有多听清,他透过后视镜认认真真的看着那一对由争吵到关系逐渐和解的母子。
脑子里,不自觉闪过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利落且中气十足:“我对守护这个世界没什么兴趣,我想做的,只是保护我的国家。”
保护……国家吗?
江霭琛碾掉手里逐渐燃尽的烟蒂,并随手扔进车内的烟灰缸里。
待到墓园再次听不到任何声音,江霭琛才不急不慢地收起卷宗,打开车门走出去。
他将从后座拿出的一束白色菊花抱在怀里,朝着墓园的方向,迈步走着。
幽黄的路灯将两侧的常柏照得影子修长,活像一个个坚定且挺拔的人的背影。
江霭琛默默地走在不宽不窄的路面上,目光笔直的落在不远处的灰色石碑群上。
像是有一种感慨——
是啊,这个国家很好,确实值得用生命去保护。
第7章
清晨,伴着日升,林桉屿咬着一口饼赶上了最后一分钟警局打卡。
她刚松了一口气,抱着资料的姜南就从楼上走了下来。
见到林桉屿站在打卡机旁边,当即推理出了刚才可能发生的事情:“小吉祥物,你差点达成我们警局一个月17次迟到的成就,恭喜你。”
林桉屿认栽,替自己辩解说:“姜副队,你别笑我了,要不是在路上扶了一个老太太过马路,我也不至于迟到。”
“打住,”姜南不信她委屈巴巴这一套,他说,“知道你调来了北海行警队,你那富豪干妈当即送你了一套房子,就在警局后面。你上班根本不需要过马路,说吧,这次几点醒的?”
知道自己撒谎不过,林桉屿欠欠地笑了笑,她一手比了个七,一手比了个五:“嘻嘻,七点五十。”
姜南鼓了下掌:“牛逼啊,我们警局八点上班打卡,你七点五十起,还能顺道在路边给自己买个饼。”
“要不你吃?”林桉屿试图自己吃过一口的饼递给姜南。
“我不吃。”姜南拒绝。
林桉屿再次咬了一口:“哦。”
看林桉屿没心没肺吃饼的样子,姜南还是没忍心,说:“你还是想想等江队回来,你怎么跟他交代吧。”
林桉屿咬饼的动作停止,随后眸子抬了抬,用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交代什么?”
“你心是真大啊,”姜南对林桉屿这种闯祸后立刻不知道自己闯了什么祸的性子彻底无语住了,他尽力提醒,“你昨天下午下班的时候,不是在媒体面前说唐爽是他杀吗?”
林桉屿:“这就需要跟江队交代啊。”
我又没说错!
“废话,江队都不能确定是自杀还是他杀,你连报告都没听,就能确定是他杀?”姜南说。
“那确实不能。”林桉屿默默地说。
“姜南,又欺负桉屿,找死是不是?”不知何时走近的孟岐让护犊子般说。
“没欺负,”姜南替自己解释,“我是让她提前想好理由诓江队,免得到时候又被骂。”
提起江队,孟岐让立即想起林桉屿昨天在媒体前面夸下的海口,她用手扶住林桉屿肩膀,语重心长地叮嘱:“桉屿,记住——昨天是局势所迫,是那群记者太难缠了,你才不小心说他杀。与你本意无关,知道吗?”
“嗯,”林桉屿不明白他们的意思,乖巧地应下来后才打算解释自己之前那么做的用意,“其实我……”
“打住,别其实,”孟岐让说,“保证你能继续呆在刑警队才是最重要的。”
林桉屿当场闭嘴,半响才试探性地问:“你的意思是江队会赶我出刑警队?”
孟岐让和姜南很默契地用同一幅度点了下头:“嗯。”
林桉屿举饼保证:“昨天那事儿纯属意外,与我无关。”
-
北海刑警队一队办公室,林桉屿和孟岐让三人走进来的时候,几个刑警交谈案情交谈得正热闹。
“早啊。”林桉屿热情的打招呼。
“早。”“早。”几个热情的刑警回了句。
刚回应完,一见到跟他们打招呼的是林桉屿,他们立刻一边回着招呼,一边用嘴角和下巴示意着角落里那一张空着的单人单桌。
林桉屿疑惑地盯着他们奇怪的动作,并学着他们的样子用下巴抬了抬,问:“你们这是怎么了?江队的位置怎么了?”
她刚问完,之前不停暗示她的刑警们像是见到了什么吓人的事物,立刻停止了自己的动作,转头忙起了自己的事情。
林桉屿:“嗯?”
“我的位置风水不错,他们让你转过去。”突然,身后一个冷冽的声音响起来。
林桉屿立刻接话:“那个位置靠窗确实不错,只是……只是……”
“只是”还没有个结果,林桉屿立刻意识到此刻自己身后到底站了一位怎样的大魔王。
她转身,仰头,嘻嘻了下:“只是我福薄,消受不起那块儿福地。只有像江队这种神探,才承受得起。我区区一个小刑警,怎么配和神探抢位置。”
江霭琛没有过多纠结位置的问题,说:“你昨天接受采访了?”
没有过多赘述,江霭琛直白的问题,让林桉屿大脑直接卡壳了。
她试探性地点了下头:“嗯。”
随后,她毫不犹豫地指向旁边的姜南,甩锅道:“他让我去的,我不想去,可是他喊我大哥哎。”
“我长这么大,难得有人喊我大哥,我一心软,就去了。”
“我没有……”
姜南当即否认,结果,还没说完,一旁孟岐让不带有任何善意的目光便扫了过来。
姜南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话锋立刻转了180度,他说:“其实,我让桉屿在媒体面前说‘唐爽不是自杀,是他杀’的用意是想让群众能够多多的提供线索,我们方便尽快破案。”
江霭琛面无表情,没人知道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信了多少。
只是目光分寸不移地落在林桉屿脸上,看得林桉屿紧张到心脏扑腾扑腾直跳。
生怕他一下句,直接将自己安排进交警队。
沉默许久,江霭琛交代说:“以后不要随便接受采访,你这张脸不合适出现在公共场合。”
原本还处在忐忑中的林桉屿当场愣住:??
她这是被江霭琛人身攻击了吗?
一直等到江霭琛走远,在心里嘟囔了许久的林桉屿才越发确定——江霭琛刚才是在攻击她的长相。
她指着江霭琛方向的手肆无忌惮地举着,嘴里不确定地问:“他刚才什么意思?”
孟岐让努力安抚住林桉屿指向江霭琛方向的手:“乖啦乖啦,江队没啥意思,可能就是……”
“可能就是单纯地觉得你长得丑,不适合出现在公共场合,影响我们警队的形象。”姜南像是记恨林桉屿刚才毫不留情地出卖,他带着怨气说。
林桉屿欲哭无泪:“他果然是这个意思。”
孟岐让:“没有,他没这个意思。”
林桉屿双手抚住自己的脸:“岐让,我长得真的很丑吗?”
孟岐让:“没有。”
“真的吗?”
“真的。”
姜南欠欠地补刀:“可能是假的。”
正在安抚的孟岐让瞬间变脸,如果眼神可以变成刀,姜南此刻估计估计得千疮百孔:“滚。”
“得嘞。”
-
所有警员收拾完毕后,刚准备出警局,江霭琛走到林桉屿旁边,伸手敲了几下林桉屿的桌子,命令道:“调通话记录的任务交给姜南,你跟我去采访小区居民。”
一句话,原本行动中的刑警们瞬间停住了自己的动作。
正在将所有东西往包里装的林桉屿慢半拍后,也停住了。
她将江霭琛的话消化了几秒,才不确定地重新问了一遍:“江队,你和我?”
江霭琛点头:“嗯。”
孟岐让是法医,办公地点并不在这里,她在给江霭琛送完报告后,便离开了刑警队办公室。
此时,整间屋子里,与林桉屿达到熟悉程度的只有姜南。
可姜南像是很是记仇,对上林桉屿向他投来的求救的目光后,得意洋洋地晃了晃脑袋,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说——你没救了,认命吧。
林桉屿脑袋耷拉了一秒钟,再起头时,脸上已经挂上了一个标准的微笑:“江队,我觉得我挺适合调查通话记录的。”
“没和你商量,”江霭琛命令说,“收拾好东西,车上等你。”
说完,江霭琛头也不回的走远了。
望着那决绝的背影,林桉屿感觉世界在那一刻都黑了。
姜南看热闹般凑过来:“林桉屿,牛逼啊,江队亲自带你,你上辈子是不是拯救过世界啊。”
“大概率不是,”林桉屿着实被江霭琛吓怕了,“我觉得我上辈子大概率炸过世界。”
“你别不知好歹啊,”姜南说,“你要是被江队收做徒弟,你就是我女神的徒孙,你就偷着乐吧。”
“呵呵,”林桉屿面无表情地扯了下嘴角,“在江队身边待一个周,我要是还没被赶走,我绝对偷着乐。”
听到林桉屿的话,姜南没忍住“扑哧”笑了出来。
林桉屿不服气地说:“你笑什么!”
“我觉得你以后当不成刑警,可以去大桥底下摆摊算命。”
林桉屿:“为什么?”
“我觉得你挺有先见之明的。”
林桉屿面无表情:“再见。”
姜南立刻说:“别别别,生气了?”
林桉屿摇摇头:“没有,我再不走,我怕江队生气。”
“也是,”姜南欠欠地说,“注意安全。”
林桉屿应下,宽慰说:“这一点你绝对可以放心。我身边有江队,他身手是我们警队最好的,应该没有凶手能伤到我们。”
觉得她可能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姜南补充:“我的意思是,你注意你的岗位安全,别在案发现场被江队当场写辞退书。”
“当着嫌疑人的面,被辞退,挺丢我们警队面子的。”
林桉屿:……
半响,认命的林桉屿咬牙切齿地说了两个字:“我谢谢你。”
姜南明显听出了林桉屿话里的“恨意”。
不过他像是很不在意,反而很满意她恼怒的情绪。
姜南微笑着重重地点了下头:“不客气——”
“这是作为同事应该做的!”
第8章
林桉屿快速下楼,在一众公务车中,一眼便发现了那辆明显大一个头的黑色suv。
她跑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还未等把腿迈上去,就见到副驾驶坐上被江霭琛摞了厚厚的一沓卷宗。
正在看案发现场照片的江霭琛余出一个目光给她:“坐后面。”
“好。”
应完,林桉屿急忙关上副驾驶的车门,坐在了后一排的后座上。
她刚稳住,怀里的手机便震动了几下。
是从她和姜南还有孟岐让的三人小群里发出来的消息。
她顺手点了进去,只见一段不长不短的叮嘱发了过来。
姜南:【别坐副驾驶,打扰到江队和案件你侬我侬,小心他把你从车上扔出去。】
林桉屿发了个抓狂的表情。
随后附上了一句话:【你怎么不早说!】
姜南幸灾乐祸般发了个欠打的小表情:【你也没问我啊。】
姜南:【等等,你不会真的打算坐江队的副驾驶吧。】
林桉屿:【我拉开了车门。】
姜南发了个哈哈大笑的表情:【我已经能想象刚才发生的情形了。】
孟岐让没忍住插嘴:【姜南,你等死吧。】
姜南:【不是吧,我忘记事情你都要杀我?还有没有人性了?】
林桉屿刚编辑了一段话发出去,驾驶座上的江霭琛突然开口:“为什么觉得是他杀?”
林桉屿觉得自己可能听错了,她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啊?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