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知道,第二天,他头裹白布,一脸无辜的坐在锅里的画像,已经摆在了某位男爵夫人的壁炉上。
最可怜的是,这幅画还传世了。
后人提起于尔司,都亲切的喊他,锅中于尔司,那个语气,仿佛他不是人却是某种鱼类。
冯济慈为了表示抱歉,就迎合他说:“是呀……没睡好,跟你一样躺着,躺了很久,我好多了,就是些表皮伤害。”
冯济慈挨着他坐下抱怨:“他们全都疯了!怎么不去南边?”
于尔司靠着城墙无声的大笑起来:“不敢吧,毕竟,这是我们的生活,不是他们的。他们……他们付钱了。”
冯济慈大口啃果子,另外一只手喂于尔司吃,他们看着城门口那边的热闹,这一次不玩吵杂了,他们开始玩高雅。
城中贵妇搬了家里笨拙的乐器,在那里换人不分白天黑夜的演奏轻柔的音乐。
不时有马车从城里出来,那些小姐夫人打扮的十分严肃,也不敢闹腾,她们就点一根蜡,离开的脚步多少有些蹑手蹑脚的。
于尔司说:“夏,你不能阻止人家表达情感,其实挺好呀,你看,我们好像得到了全城的宠爱。”
冯济慈点头:“啊,那就好好享受吧,等到大战结束,王储他们带着人回来,我们很快就是透明人了。”
“恩……透明人?这个词儿用的好,如果哪位天恩降临,伟大的奥古斯大人,发明个让人透明的产品,我就一辈子追随他。他甚至可以踩着我上马车。”
又一队小库洛赶着车子回到了普利滋,他们双臂下垂的被人扶下马车,又被人送到帐篷区,人们呼啦一下围拢过去。
“总算找到你们了,夏!于尔司!你们还好吧!”
七号院的西莫先生梳着油头,穿着崭新的蓝制服,铮亮的长军靴,披着驼绒坠地无袖大衣,相当体面干净的就过来了。
他呲着满口白牙笑,这一看就是没有经历过祸事的愚蠢样子。
于尔司有些难以置信的问:“西莫先生?你,没有在前面?”
西莫先生用夸张的语气说:“母神啊,你们以为我不想去吗?都知道我去的是大组,才挖了几天兔子,出事那天我的引导师说……”
他用拳头抵住嘴说:“咳,西莫呀,我亲爱的孩子你还小,就负责运送物资吧,我就这样回来了,还是第一个回来的,我都装满车了,先生们?请你们猜猜我遇到了谁?”
冯济慈跟于尔司一起说:“大地母神。”
西莫哈哈笑了起来:“我才不去!你们不要这样,先生们,我来告诉你答案吧,是齐林坞顿,伟大的普利滋神殿如今最高的祝祷师。”
冯济慈看看他的打扮,语气露着绝对的调侃味儿说:“恩~阁下说,哦我亲爱的孩子,大地母神需要你这样的勇士……”
西莫赶紧阻止,他有些恶心的想握冯济慈的手,冯济慈却给了他一个果核。
这位恶心的呲牙,把果核丢到一边,用手帕一边擦手一边讲究的坐下说:“非常时期,神殿那边也乱。
灾难来的太突然,齐林坞顿阁下说他需要一个跑腿的,我就被留下来帮忙了,嘿!我很担心你们的,还一直对母神祈祷来着。”
于尔司有些小心眼的问:“你就这样把你的引导师丢下了?他的固定剂怎么办?”
西莫先生遗憾:“他们派了更好的人去,我又能怎么办呢先生们?我只是来了几天,什么也不懂的初悟啊。”
冯济慈跟于尔司对视,心里赞叹,这该死的家伙实在好运。
这时,几个穿着长袍的小姑娘在教师的带领下进入帐篷区,她们捧着蜡烛站在不远处停顿,还小心翼翼的看着城墙边上的人。
女教师过来行膝礼,冯济慈本想拒绝,可西莫先生却说:“嘿,发发善心先生们,这些都是孤童,她们要赚钱的。
现在,所有的马车都被征用了,这些孩子徒步走了整个城市为你们启明。”
他说完,扭脸对那位女老师点点头。
女教师捂着心口长长呼出一口气。
冯济慈扭脸问于尔司:“我就这么可怕?”
于尔司严肃的点点头。
就这样,冯济慈靠着城墙跟小伙伴们听了一场小型演唱会。
其实,没有人不真诚,也都在虔诚的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他们真的不需要。
前线还在打,他们这点事情摆出来都羞愧死了。
看着小姑娘们离开,西莫先生叹息:“想起母神安排给我的宿命,我就难受的要死。她们唱的多好啊,先生们……”
不知道哪条街区的管事太太推了药车过来,西莫先生站起来,为他们领了具有镇静作用的药品。
冯济慈道谢接过一杯,西莫先生上手喂于尔司,边喂边说:“先生们,你们猜我帮忙这几天都听到了什么消息?我们西坦伟大的奥古斯宾马乔雷这次出征,把承法者改成了瑞尔·施莱博尼殿下……”
冯济慈呛了水,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西莫先生赶紧过来,帮他大力拍打后背,又对远去的夫人喊:“抱歉夫人!我们需要帮助,这里还需要一剂苦苣水,他的喉咙有些问题。”
这话说完,好几个奉身也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就一下子把冯济慈围在中间,对他的喉咙进行了详细诊断。
当那些人离开,冯济慈就得到了一巨杯综合草药汁。
感谢施沛大陆的草药学,从颜色味道而言,那是一点都不比地球中药学差。
冯济慈捧着巨杯,看附近没人了才问:“西莫,你说的……有关于宾马乔雷……阁下的承法人?是真的么?他不是死了么?”
西莫挨着他们坐下说:“啊,我也被这个消息惊吓到了。所有人都知道那位殿下中了毒,身上还有很重的旧伤。
他一定……那个了,对吧。可就在不久之前,我们伟大的宾马乔雷阁下亲自给第一奥古斯去了求援信……”
冯济慈困惑:“求援信?”
西莫点头:“对呀,这可是一个奥古斯的人情啊,第一奥古斯是最早研究气候学的,多年前一场意外,他在气候学里又延伸出星象学。
对,就是这个名字,星象学。据说是看星星的学科……母神啊,学科奥古斯的伟大与可怕无法用言语形容。”
于尔司先生叹息:“克己钟下……你们谁敢入,就像我,从来只有敬畏。”
他们齐齐打了个寒颤。
西莫先生撇嘴:“星象学是个秘密学科,第一奥古斯早就把它封存了,我现在知道……哦不,现在全大陆都知道了。
据说是每一个库洛生下来,就要对应一颗星星,瑞尔·施莱博尼殿下的星星还在天空闪耀着呢,他只是跳出星座了……。”
冯济慈缓缓吸气,这就,算卦的都出来了?
他尽量用不在意的语气说:“呵~明天又会有人读着报纸抱怨不公平了,然后呢,他们找到了那位……殿下?”
西莫先生摇头:“怎么可能,第一奥古斯回信说,他只能保证我们的小王子还活着,他也只是刚刚理解一点点星星。”
冯济慈紧绷的心脏缓缓放松下来,笑着说:“那可……太遗憾了。”
西莫先生点头,真心遗憾又羡慕说:“是呀,那位殿下现在拥有第二奥古斯的承法权,第十七奥古斯的承法权,还有普利滋正统王位继承权。
除了这些,中大都女皇为了找他也发出了赏金令,整整五百万金尼尔啊,先生们!那是五百万金尼尔啊!”
于尔司先生用颤抖的手在眼前描绘了一下:“五百万,能堆满整个山脉吧?”
西莫先生叹息:“何止一个山脉,我知道的是,除了中大都,西坦其余三个国家各是三百万金尼尔。
我们这边……哎,先生们,摸着你们胸中的正义之心问自己,我们的王储……是个相当不错的人?对吗?”,
于尔司点头:“对呀,我虽然也是个外来的,可我喜欢他,有段时间,普利滋就靠他一人支撑,那是一位难得的施莱博尼。”
西莫先生遗憾的站起来说:“哎,我晚点给你们送神殿这几天的报纸,那上面乱极了,为了阻止格朗·奥古斯修建水坝,为了平息他的愤怒,现在全世界都在找小王子。
而唯一为普利滋寻找出路的,我们可怜的王储殿下说,等这次征伐结束,他就正式宣布承接老军营,各位先生,他放弃王位了。”
第35章
大战在尾月第四天结束, 冯济慈这样的库洛终于被允许进城。
回家前,他们需要汇报战斗流程,手写战损, 需要统计消耗物资, 需要跟军部收购处交付盒子,最后就得到了一张欠款收据。
欧拉克什么都不管了, 财政部, 军部甚至拿不出一个尼尔,只能先给库洛们写个欠条。
他们满身疲惫的走出来, 威尔大街圆圆的那些员工拿着厚实的衣裳就在那里等待,神殿派来马车接送,他们甚至捧来了家里一尘不染的羊毛拖鞋。
小库洛们被各自熟悉的人围着, 簇拥着,如活在真空里般消失在入城的地方。
世界又给了足够的优待,过去一月的折磨仿佛就没发生过, 大家一起又变成了温室里娇嫩的小花儿。
冯济慈也回到瓦尔纳街, 一夜过去才发现家里的两个小姑娘好像是很久没有回来了。
他问了女仆, 女仆说两位小姐带了口信,她们在国王大街口的失物招领处。
作为一个不合格的保护人,他不得不出门去寻找一下,用步行的方式。
家里的大小马车都不在,圆圆的马车也被征用了。
长了很大一截身高的尼尔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出来,就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不知道乔诺夫人怎么训练的,他就越来越像个称职的侍童。
这对主仆慢吞吞的走着, 脚落在地上, 发出咯吱咯吱的踏雪声。真实属于尾月的雪花终于洁白漂亮的落在瓦尔纳街,掩盖了一切过去。
远处普利滋宫昂长的号角传来, 那是按照传统庆祝胜利的声音。
冯济慈停下脚步看向那个地方,他想,我要以什么方式告诉那家伙,这个国家他不要,那个什么承法的东西他更不会要。
无论是他还是瑞尔的教育体系当中,他们都没有接受过支配别人命运的技巧手段,王冠过重,他戴不动。
但又要以什么办法通知那家伙呢?
写信或者是其他的,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转达这个消息。
冯济慈的脑细胞飞快的消耗着。
“先生?”
尼尔小心翼翼的喊了一声,递给他一个手杖,一双小羊皮手套。
冯济慈接过手套看了一眼:“哪里来的?”
尼尔笑笑:“这是您冬月的份额,乔诺太太让我给您领了送回家,今天路滑,您要注意安全。”
戴好手套感受了一下,冯济慈点点头:“很不错,谢谢。”
尼尔真正高兴起来,他挠着下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咱们街区的皮匠先生,是威尔街最好的皮匠,神殿那边公所请他去他都不去的。”
冯济慈与他没有养分的搭着话。
“为什么不去?”
“先生,神殿禁酒啊,皮匠先生不喝酒会死的。”
“这样啊。”
“是的先生。”
“尼尔?”
“在,先生,您吩咐。”
“你……还想做个传播故事的人吗?”
“不想了先生。”
“为什么?”
“先生,我……我现在有选择了。”
是呀,尼尔有选择了。
从威尔大街出去,要走很远的路才能到国王大街。
冯济慈顺着神殿外墙走小路,路过从前他在神殿住的那座高塔,远远的就看到很多的画家站在超大的伞面之下认真描绘一幅幅作品。
不远处新开的酒吧老板正举着酒水艰难穿行,一声嘹亮的哭嚎,剧作家就趴在高塔的外墙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您!谁来救一下……”
而他们的仆人就蹲在附近,守着一个个小铁炉子防止颜料冻住。
冯济慈的心在不停哀叹。
尼尔就说:“最近这里总是有很多人,咱们圆圆要去运送食材,都只能走外沿道。”
冯济慈住步,站在一个画家身后认真的看他……画自己?
高塔上的脆弱金发王子,他满眼哀伤的一手捂着心口,一手伸向天空?天空上,大地母神泪流成河。
恩,这是被关起来了?没有啊。
神殿没有丧心病狂到这种程度。
再换一副,青年死了一样趴在窗户上,他的头发很长从顶楼垂到画面外……这是,被巫婆囚禁的长发公主吧?
再一副,门内是索索发抖的金发青年,门外是老巫婆,不,修拉王后面目狰狞一手毒酒一手匕首,匕首还在滴血……
施沛大陆的艺术怎么说呢,就……就这样吧。
走出高塔区是缓慢的下坡路,放学的奉身脚步匆匆,他们抱着叠的很高的功课艰难行走,当走出路口那一刹,各种属于战后的吵杂终于传入耳中。
冯济慈眼前豁然一亮,就看到了满眼的库洛,各式各样的蓝军服,他们三五成群的穿行在普利滋国王大街,有严肃对话的,有检查马车的,有的甚至抱了很多本地特产擦身而过。
商铺雇员们排着队,抱着各种各样的盒子紧紧跟随。
冯济慈不喜欢这些人,就慢慢挪到边缘阴暗的甬道。路上,他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嘿,你们也要离开吗?”
“对,我们已经去普利滋宫交付了申请书,给老国王征伐新土,也不算叛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