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皇子戴着幕篱,身侧围着五位护卫,堪称是蛮横地朝着他的方向大步走来。
原来霸道专横不是太子专属,而是皇家通病。
谢攸想。
但并没有礼貌地迎上去,只是站在门口等待,神色也只是保持了基本的礼貌。
七皇子竟为他的气势所摄,前进的步子一停,压住心中的不喜,拿出一观的温和体贴,用抱歉的口吻说:“贸然来访,没有打扰伯珩午休吧?”
谢攸不冷不热地说:“谢氏子没有午休的习惯,在下只是闭门学习而已。”
七皇子一僵,没想到对方这么不给自己面子。
但他想起自己如今宛如笼中困兽一般的处境,还是耐心且厚脸皮地无视了对方的不欢迎,表示自己确实有要事与谢攸商谈。
人都闯进来了,又是皇子,谢攸也不能真赶他走,便提议去客厅说话。
七皇子:“不必如此正式,伯珩邀请我进屋一叙便好。”
谢攸:……
萧云:“……”
讨厌一些没有边界感的人。
萧云窝在衣柜的下层,空间逼仄,光线昏暗,又有些初秋的闷热,叫她本就不好的心情更加憋火,在心中疯狂问候七皇子。
带祖宗的那种。
至少近几代的皇帝没一个好东西,骂也就骂了。
在她忍不住喊暗卫打晕七皇子前,情况发生了转变。
七皇子开始向谢攸倾诉自己这两天的遭遇。
他被玉佛碎片擦到脸的事情也不过是昨天下午的事情,但他短短一天的经历,比别人一辈子都要精彩。
首先是昨天晚上坐马车回府的时候,马踩到一块碎砖,碎砖里嵌着一块没有被清理掉的刀刃。
马受惊发狂,带着马车乱撞。
虽然侍卫及时将马杀死,但七皇子的头磕到了马车窗边,肿了一块。
然后是今天早上用膳的时候吃到了没处理妥当的河豚,呕吐腹泻,喝了好几碗催吐的药,一天都没胃口吃饭。
随后是伤口发炎,走路踩坑……就是躺着,还在喝水的时候呛了个半死。
折腾去了半条命之后,他又听说太子早上去了三皇子府,十皇子府和丞相府,担心起太子对他们说些什么对自己不利的话,或是从苏凤裳嘴里套出话来。
尽管太子离开苏府没多久,苏凤裳就派人跟他通了消息,他也没有多乐观。
就算没有这一系列的事,在如今的情况下,太子也不会放过他这个受宠的成年皇子。
而他,也不过是有几分父皇的宠爱,既没有显赫的外家,也不像出事的那几个皇子那样在朝堂有自己的势力。
本以为这些人下台之后能轮到自己,结果好处没拿到,反倒显眼起来。
所以七皇子也顾不得形象和人设,想要尝试拉拢谢攸。
就算不能,从对方那里拿到一些对太子不利的消息也行。
他已经打探过,知道太子曾经放话让守城官不许放谢家二人出城,也知道太子是临时抓的谢家兄弟上楼,觉得谢家人对太子印象该坏到谷底了。
所以他自信满满地找过来,对着谢攸抱怨一天以来遭遇的倒霉事,疯狂暗示是太子在针对自己。
见谢攸一副倾听的模样,他半开玩笑般说:“国师曾说九弟命格极贵,常人窥视有损气运,我昨日见了九弟一面,便接连倒霉,莫不是真应了国师的话?”
世家的人多信奉“子不语怪力乱神”,再加上皇帝曾多次因为宫中的道士发作世家出身的官员,他们对国师之流很是嫌恶。
谢攸也确实不怎么喜欢国师。
但他分得清场合,不会在七皇子有意挑拨,屋中还有第三人的情况下,发表自己的看法。
只是淡笑着说:“殿下今日怕是听过不少类似的言论。”
七皇子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他梗着脖子,硬是把话题说下去:“但我觉得是有人在以此为借口,欲加害于我。”
萧云都很佩服他的坚持与勇气,如果是她,估计已经准备提供帮助了(为了方便看接下来的热闹)。
窝得有些久,萧云四肢酸痛发麻,怕闹出动静不敢换姿势,便将头低一些,枕在衣物上。
她所处的这一层叠放的都是外衫。
布料冰凉丝滑,触感极佳。
就是有点硌人。
以脸为新的支点,她缓缓地移动自己的手,摸向衣物的凸起之处。
玉石的触感更加冰凉,固定玉石的丝线更是透着一股金属的锐意。
是襟边的装饰。
即使是名门谢家的公子,也不免随大流地在衣物上织金缀玉呢。
柜子外,谢攸依然将自己划分到局外人:“殿下可有能落实怀疑的证据?”
七皇子沉默。
谢攸:“或是有怀疑的人?”
七皇子依然沉默,他还没有傻到在对方明显不想跟自己统一阵营的时候,点明敌人的身份。
可以隐射,可以暗示,但不能直说。
最终,他冷笑一声:“谢大公子是想坐山观虎斗,还是想隔岸观火?”
前者是指谢攸暗中下注了某位皇子,后者是指谢攸打算走中立派,谁胜出跟谁。
萧云:完全没考虑谢攸选太子是吗?太子不要面子的吗?
谢攸神色带着些许惆怅:“在下只是不想当被殃及的池鱼而已,家里人还指望我回去操持家业,照拂年幼的弟弟们。”
七皇子被堵得彻底没话说。
谢家这一辈的嫡系,目前只有谢攸刚刚及冠,最小的才三岁。
他是长房的嫡长子,要以操持族务,照顾族人为由不问朝政,别人也不能逼他,只能夸他。
七皇子不想夸,就选择了离开。
谢衡在七皇子离开之后,探头探脑地看兄长的房间,试图找到那失踪的邻居,被兄长狠狠地敲了脑袋。
谢攸:“热闹看够了,就给我去温书。”
谢衡悻悻离开。
仆从告罪之后也跟着离去。
四下寂静。
谢攸想思考了一番,确认自己将贴身衣物放进小箱子并且将箱子放置在上层后,礼貌地背对自己的衣柜,说:“姑娘可以出来了。”
萧云将自己扣得翘起来的金丝抚平,如女鬼一般手脚并用地爬出去。
遗憾地发现没人看自己的表演后,她站起来整理自己的仪表,余光瞥见自己刚才扣了半天的外衫。
绛红色,襟边镶着一对玉扣,金丝覆于其上,若莲花一般半包着玉扣。
好看,她回去也要整件红色的。
某人如此想着,头上的簪子突然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攸下意识的回头。
乌亮的发丝迤逦铺开,为颜色浅淡的衣衫增添重色,也将脸遮去一半。
也使得别人下意识地将注意力放到她展露出的精致面容上。
面若霜雪,眉若远山。
一双眼较常人更加灼目,用深色勾勒的眼尾两侧染着碧桃一样的颜色,渐变和谐,很是精致。
谢攸想起弟弟的某个评价,迟钝地在心中发出赞同:人很难不去关注她。
萧云没有注意到来自旁人的注视。
她在焦虑自己的头发散了要怎么盘起来。
早知道就不因为想减轻头上的压力,要求侍女用一支簪子给自己挽发了。
但每天带着一顶缀满珠玉的幕篱出门实在是太过沉重!
在跟头发搏斗片刻后,萧云终于放弃,对谢攸说:“失礼了。”
谢攸对贵族缺乏自理能力的事情早已熟知,对他来说,被娇养的贵女不会挽发很正常。
他思索片刻,突然做出一个往常绝不会做的举动。
“方才委屈了姑娘,若不嫌弃,暂时用此物束发。”
萧云看到递到面前的青色丝带,在“披头散发”和“扎帅哥的发带”之间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她又不是货真价实的古代闺秀,没什么好羞涩的。
利索地扎个低马尾,将其搭在右肩,她便拿着自己的东西匆匆离开。
有了怀疑的对象,必须马上核实。
萧云回到隔壁,还没来得及喊暗卫干活,就被便宜弟弟找上了。
夜无明坐着轮椅,手里抱着她给买的点心,有些狐疑地看着她:“阿姐这是去哪儿了?”
她面不改色:“去拜访了邻居。”
他:“也就是说,阿姐是跟松语她们一起回来的,只是转道去了隔壁。”
萧云没在意地“嗯”了一声:“我还有事要出门,你好好待在家里,不要乱跑。这几天外面在抓可疑人士,如果你被抓走了,父亲未必会派人去救你。”
夜无明:“……”
他下意识地怀疑这女人是在危言耸听,但考虑到自己身上非同一般的伤势,还是选择相信。
憋了半天,憋出一句:“阿姐出门小心。”
萧云在将幕篱上的珠饰间隔着摘下来,打算只留一半,听到他的话,依然是漫不经心的“嗯”一声。
夜无明忍了忍,又问:“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就像是困在笼中的鸟,所能见到的一切都来自面前这个陌生的女人,这人还不爱搭理他,实在是让他心情阴郁。
萧云回过味来。
她就说男主为啥这么乖,还懂得表面关心她。
原来是关心局势。
那就不奇怪了。
“或许在给你找先生之前,应该先给你找一个消息灵通的跑腿。”
她并没有把夜无明困在信息茧房里的意思,况且对方关注外面的消息,才会减少从她这里挖掘秘密的动作。
某人很是大方地说:“刚好这段时间被抄家的官员多,雇人很便宜,你将要求写在纸上,我回来之后派人去找。”
夜无明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一双眼睛逐渐睁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不在了,他缓缓地从油包里取出一块点心塞进嘴里。
花生的油脂香混着甜香在他的口中弥漫。
意外的没那么讨厌。
第15章
坐在前往太子府的马车上,奔波好几日的萧云有些淡淡的忧郁。
谁能想到前几天还在见阎王的她能搞出这么多事?
忙过这一阵就摆烂,太子的命也是命。
缓缓精神,她开始安排收网:“甲影,你能够在宫中绕过巡逻的守卫,进入父皇所在的无极宫吗?”
这句话把一向不带脑子的甲影都给干沉默了。
但出色的职业操守治好了他的哑巴:“禁卫能绕过,白羽卫不行。”
皇室的暗卫分了十处培养,各自独立,但有一条规矩是共用的:培养出来的暗卫水准不能超过白羽卫。
“没事,要的就是你不能绕过。”萧云安慰他道,“你拿着我的令牌,从林威将军巡视的宫门入宫,绕过禁卫,去无极宫求见皇上。”
即使她有皇帝“便宜行事”的手谕,也不好直接查抄冯磬的府邸。
更不能在做这件事的时候,自行调派人手。
那可是禁卫军的统领之一,这会影响到那个便宜父皇的安全感。
所以,她要借皇帝的白羽卫来做这件事。
听她说完全部的要求之后,甲影点点头,充满信念地离开。
她随即派人喊来墨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假下次再给你补,现在需要你去冯磬府上核实一件事。”
墨衣其实根本没有休息。
在主子离开之后,她便马不停蹄地去监视那群人干活,并按时对他们进行恐吓。
但她没说,只是婉拒了“想放几天假就放几天”的提议,期待着主子吩咐。
萧云:“你去郎中令冯磬的府上,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调查他家有没有多出什么人,或者少了谁,重点寻找十到十六岁的孩子,无论是男的女的,回乡的礼佛的养病的……都深究一下。”
她想了想,在原著中扒出关于荣王世子的描述。
【像是燕子一样无声潜入马车的,是一个极为英俊的少年。
他漆黑的瞳孔里像是有火焰在燃烧,亮得惊人,尽管穿着一身普通的棉衣,身上却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俯视的模样像是惯于杀伐的君王。
少年的腰间没有玉佩香囊,而是一枚茎干很粗的白色羽毛。
苏梦璃惊慌地回头看了眼倒下去的侍女和昏迷的另一个少年,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尖叫,就被眼前的寒光吓得失去声音。
一柄短剑抵着她的脖子,带来刺痛和血腥味。】
很经典的相爱相杀开头。
经典的龙涎香和“像XX的君王”的描述。
唯一有用的,大概是腰间的“白色羽毛”。
作为散发着龙涎香的荣王世子,即使在伪装身份的情况下,也不会在自己的腰上佩戴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那只能是有特殊意义。
联系到“荣王被白羽卫射首而亡”的现实,不难发现,这个“茎干很粗的白色羽毛”其实是白羽箭的箭尾。
说不定还是从击杀荣王的那支箭上剪下来的。
嗯……都龙涎香+白羽箭尾了,那棉衣其实不换也罢。
萧云在心里吐槽,面上很严肃地嘱咐道:“荣王世子喜熏龙涎香,脖子或者腰上挂着白羽卫的箭羽。”
墨衣牢牢记住,同样充满信念感地离开。
萧云默然无语了会儿。
在她当资……当老板的那些年里,她从来没有碰到这种类型的下属。
甚至不需要说“虽然这个任务有些艰巨,但能够提升你的能力”,他们就会自我说服,仿佛人生价值得到认可了一样,拿出十二分的精神去完成。
不存在的良心,好痛。
不过现在还不是良心作痛的时候,她麻利地让人把假太子关进密室,自己则换回平常的装扮,开始看书房里那几位做的方案。
有一说一,做得挺不错。
或许是考虑到她这个太子刚刚上任,有必要进行“太子仁义爱民”的宣传,对百姓的补偿不仅包括房屋修补的补贴,还有一笔安置费。
大概够一家五口的平民一个月的饮食支出。
除此之外,对修复路面的人员调派、材料等也有一个比较清晰的规划。
属于拿着这份方案可以直接去找治粟内史拨钱的程度。
而实行方案最难也最慢的“损坏申报”部分,也已经被她派人办完了,没有中间商可以谎报和克扣。
之后再去御史台调几个人盯着方案实行就行。
萧云有些满意,却没有让那几位下班回家的打算。
说不定还有更好的方案。
或者逼出他们的潜力,看看有没有可造之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