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是商人家族,要不是皇帝昏庸,国库亏空,这个治粟内史轮不到杨谷当。
杨氏之中,也无人有爵位在身。
因而尽管他们家称得上富贾天下,在那些世家豪族看来,也只是乡下来的财主,陈氏之流都能跳脸欺负人。
苏凤裳作为丞相之女,对这些门清,心中也不怎么看得上杨氏,但她一贯是八面玲珑的做派,便说了几句巧话。
夸人秀外慧中,又跟着潮流夸“大难过后必有后福”。
不怎么走心的安慰之语,被苏凤裳说出来,竟动人非常。
萧云过了两天舒坦日子,对苏凤裳的厌烦劲儿下去了,这会儿再跟对方相处,倒有些欣赏。
抛开别的不说,女二在人际交往的学问上,可谓是状元了。
怪不得有那么多宁死也不肯出卖她的炮灰。
只是心思太多,又学会了她父亲那套精致利己主义的做派。
拿捏好了,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好刀。
拿捏不好,自己就是对方拉出去挡枪的工具。
萧云与苏凤裳你来我往地试探了半天,皆没有摸到对方的底细,说话也是一派的似是而非,与己无关。
各自都觉得有些乏味,只有宁雨笙很热闹地插话,把开心写在脸上。
苏梦璃懵懂而乖巧地坐在一边,插不上话,只负责偶尔被投喂两口点心。
过了两刻钟,有侍女走进来对宁雨笙说:“明华郡主来了。”
明华郡主是怡亲王的孙女,怡亲王与宁雨笙的祖母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两人算是表亲。
关系不大好,且处处攀比。
宁雨笙听到这个消息,表情立刻晴转多云,人还没见到就怒气节节上升。
“非得我亲自招待是吧?好大的派头。”她冷笑道,“她爹当了四十多年的世子,又被酒色伤,不一定能熬得过舅爷爷,到时候她的叔叔继位,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当这个明华郡主。”
萧云在心中为宁雨笙点了个赞。
因为原著中明华郡主的爹真的没等到继任亲王,明华郡主最终也失去了郡主之位,而且下场凄惨。
仔细想想,无论正派反派还是路人,原著里就没几个女角色下场好的……
不理解,不接受。
苏凤裳温声软语地开解了宁雨笙几句,被顺毛的大小姐“哼”了一声,不太情愿地去接待明华郡主。
苏梦璃被苏凤裳的侍女带去外边看灯。
屋中只剩萧云和苏凤裳。
苏凤裳从怀中掏出一块龙纹玉佩,似乎是不太确定地问:“太子殿下说……”
萧云:“对,没错,他让你有事找我。”
苏凤裳:“眼下正有一时要托您转告殿下……”
萧云:“丞相有意让你的七妹与忠勇侯世子定亲?”
“……”
熟悉的,被掌控一切的恐惧感爬上苏凤裳的心头。
因为这件事并不该有外人知道。
父亲仅仅是在早上问过她忠勇侯世子的为人品性,以及问她觉得七妹嫁入忠勇侯府是否合适。
那说明父亲只是刚有打算,并没有与侯府通气。
而现在,坐在她对面的深闺女子比她还要了解这件事。
萧云:“不要紧张,这完全是可以预见的事情,苏丞相突然将她记在妻子名下,肯定是想为她寻一门好亲事,京中符合丞相眼光又年龄合适的少年郎并不多。”
苏凤裳:有被安慰到,但并不多。
对方洞悉的目光让她感到无所遁形。
比被撕下面具更加令人恐惧的,是一切伪装都形同虚设。
“像以往那样,在不涉及你利益的情况下,不要去干涉你父亲的任何决定。在苏丞相面前,你一定要比对任何人都小心。”
萧云将温热的茶塞进苏凤裳的手中:“相反的,在我和太子殿下面前,妹妹可以更直白,更有野心一些。这样,我们才知道要怎么嘉奖你。”
苏凤裳不知味地饮尽一盏茶,艰涩的嗓子恢复如常:“凤裳自知是戴罪之人,不敢妄求恩赐……姐姐从太子殿下那里得到了什么?”
“是……不需要借助男子之手就能使用的权利。譬如陈安,就是我在殿下没有审问的情况下,让兄长亲手杀死的。穿肠破肚,剜了那颗黑心。”
少女猛然睁大眼睛,似乎是发现了从未想过的全新道路。
萧云露出意料之中的笑容。
不出她所料,书中不择手段地谋求皇后之位的女二,也很难拒绝沾染被男人把控的权利。
很快,苏凤裳回过神来,殷切地握住萧云的手:“还请姐姐多多教我。”
水榭的另外一端。
前来参加宴会的谢攸遇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蓝衣的公子正倚着栏杆看水中飘过的河灯,观察其上贴着的诗句,一派闲适散漫,似乎并没有发现身后之人的注视。
谢攸伸手拽了对方的后领,将人调转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谢大公子,你可是十里八乡,不,全盛国都有名的君子,在大庭广众之下拽别人衣服可不是你该做的事情。”蓝衣公子随手整理了下衣服,出口损人。
谢攸压低唇角:“上官迟。”
“我可是在听说你被扣在京城后,连夜快马加鞭赶过来的。”上官迟对他进行控诉,“你不感激就算了,怎的如此冷淡嫌弃于我?”
“你不是来看我热闹的?”
“谢兄,我之知己也。”
忍住把人踹进池子的冲动,谢攸以“现在没事了”概括了这段时间的遭遇,又问了家里的情况。
上官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话,突然发现了什么:“谢伯珩,你身上怎么有女子的胭脂香?”
“你胡说什……”
谢攸的话一顿,想起曾有一位女郎藏进自己的衣柜,而他在之后并未清洗柜中衣物。
上官迟:“哟。”
“我现在准备随礼还来得及吗?”上官迟凑到谢攸跟前,“哪家的小姐?来这里了么……肯定来了,不然以你的性格不会来这种宴会。”
谢攸将他推开,冷淡瞥了眼:“我来这里,是因为几日后要去参加太子的宴会。”
总不能谁的邀请都不答应,第一次露面就是太子设宴。
某人:“真看不出来啊,谢伯珩,你还记得自己为什么来京城吗?你才来京城多久就跟姑娘看对了眼,这消息传回去,全翰州的媒婆都要哭瞎眼……”
谢攸:“你脑子里只有这些东西?浮于表面,臆测妄议,不若早日离开,以免深陷此处。”
上官迟后仰:“听起来,谢大公子你在京城过得如履薄冰。”
“嗯。”
“辛苦你了。”上官迟拍了拍好友的肩膀,“京城真恐怖啊,能叫你紧张到拿女子脂粉熏衣服。”
“……”
趁着没人注意,谢攸踹了对方一脚。
良好的礼仪教养让上官迟面色扭曲地忍住这一下,没有当场跳脚痛呼。
过了会儿,他缓过来,扶着栏杆眺望对面:“你不想跟姑娘扯上关系,我想,听闻京城多美人,今日的秋水宴,该能见到不少。”
他话音刚落,就有一发饰凌乱的女子在廊桥上狂奔。
边跑边大喊:“杨环,你这贱人给本小姐滚出来——”
第22章
听到别人大喊“杨环”的时候, 萧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是在叫她。
大家也好像没有反应过来,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那个状若疯狂的女人朝着萧云所在的屋子跑过来。
好在太子府的暗卫不是吃素的。
松语以极快的速度出门,关门, 制服来人, 提到窗前。
看呆所有人。
被松语抓住的女子奋力挣扎了两下,发现毫无作用之后冷静下来,抬头看向站到窗边的苏凤裳和萧云。
女子先是有些错愕,随后怒极而笑:“好啊,你们两个贱人都在,果然是你们勾结起来害了我哥!”
没想起来这是谁的苏凤裳:?
担心自己暴露的萧云:哟。
萧云做过“万一遇到杨环熟人”的预案, 也准备了一些误导对方和威胁对方闭嘴的话术。
唯独没有想到, 居然有人直接把她当成了杨环。
世上还是瞎子多啊。
萧云:“妹妹何出此言?”
女子愤恨地看着她, 讥笑道:“这么久过去了,你打扮起来还是这么浮夸俗气,拼命炫耀富贵。”
萧云觉得这个观点有些另类。
因为大家都是往富贵的穿, 而她头上连珠钗都没有,更称不上珠光宝气。
虽说穿得是红衣,肩颈采用了妆花织金的工艺,但外头穿的是白色的披衫,装饰也都选的清淡颜色, 贴的是白雪红梅的意境。
要说浮夸俗气,通身亮眼橘色,珠翠满头的宁雨笙岂不是……
想到谁谁来。
“陈彩静!”宁雨笙领着一行人气势汹汹地赶过来, 指着擅闯女子就骂,“就你这幅钗横鬓乱的样子, 还好意思说别人!怪本小姐心善,没叫人去收回下给陈氏的帖子, 才叫你有机会在这里发疯。”
说完又替萧云说了句话:“杨姐姐今天好看得很,年轻姑娘就该穿得鲜亮光彩。”
宁雨笙旁边一女子看了眼屋中的萧云,状若随意地说:“本郡主听说杨八小姐方死了未婚夫,不说守孝,也该素服吧?”
“明华你可闭嘴吧。”宁雨笙怼道,“那猪狗不如的男人也配别人给他守孝?况且两家的婚约早不作数,他死了,杨姐姐合该庆祝庆祝。”
明华郡主呵呵一笑:“女子的妇道你是一句不提。”
宁雨笙:“这种情况还守什么妇道?那不是把自己的脸丢地上给别人踩,任人奚落,不想当人么?”
萧云忍住给宁大小姐鼓掌的冲动,在心中给对方点了无数个赞。
这觉悟,超过百分之八十的现代人。
何况是古代。
宁雨笙翻了翻白眼,不耐烦地说:“好了,把这个丢人现眼的玩意儿赶出去,别坏了大家参加宴会的心情。”
苏凤裳见局面被控制住,温柔地出声提醒:“今日最好还是少些变故,从翰州来的上官公子和谢公子也在,一个不好,容易坏了他们对京城世家的印象。”
这确实是紧要的问题。
京城多豪族,翰州多旧贵。两边牵扯不少,却也常互相鄙视。
叫翰州来的人看笑话,他们是万万不愿意的。
悄摸跟在人群后边的上官迟闻言,打开折扇遮住脸,对身边的谢攸说:“你长得太显眼了,也遮遮。”
谢攸没有理会他。
人群中,松语见宁府的家丁围了上来,便将人放开。
谁知道宁雨笙带的一群仆从都没拦住人,让陈彩静朝着萧云和苏凤裳扑过去。
好在有窗台阻挡,她没能给两人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甚至连苏凤裳都没有受惊,只皱着眉看着陈彩静说:“陈姑娘一个人在外面,家中人也该着急了,还是说,是令尊令堂让你这么做的?”
陈彩静脸上的疯狂之色僵住,眼中有惶恐和后悔一闪而过。
显然,她在秋水宴上闹事的行为并没有得到父母的许可。
但苏凤裳的话非但没有将她吓退,反而让她破罐子破摔起来,陈彩静没敢再对两人动手,便口不择言地骂起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堂堂丞相府小姐,居然勾引我哥,骗他说要嫁给他,不然我哥怎么会跟杨府退亲?现在他被害死了,你却什么事都没有,当真是没有天理。”
苏凤裳的脸色顿时不好看起来,余光频频看向萧云。
她刚认的姐姐!这话叫杨八小姐听到,要是对她产生芥蒂了怎么办?
心中暗恨,她看向陈彩静的目光带上几分凌厉,打定主意要让陈氏再无声息,以免对方再出来破坏她跟别人的关系。
苏凤裳语气凌厉起来:“我的婚事自有爹娘打算,自己怎会冒然与男子说要嫁给对方的话?凤裳是爱惜名节之人,陈姑娘慎言,不然我必定要像陈氏讨一个说法。”
宁雨笙踹了不争气的下人两脚,转头听到两人的对话,当即“呵”了一声:“照陈小姐的说法,你兄长看不上九卿的女儿,转头想娶位列三公之一的丞相的女儿?你陈氏是个什么玩意儿,你兄长又是什么东西,你们配吗?”
人群中接连传来忍俊不禁的低笑。
宁大小姐的话虽不中听,但也是实话。
相比起来,陈彩静说得更像是口不择言的污蔑,无力改变现状后的疯话。
苏凤裳也是急着跟陈氏撇开关系,在宁雨笙说完之后,便委婉含蓄地说:“凤裳自幼被父母呵护宠爱,悉心教导,若要择良人共度余生,也只会倾慕端方温良的君子,而非是有婚约在身的人。”
宁雨笙:“而你哥,是被太子殿下批评过人品的败类,你陈氏也是不懂教养子弟的。我劝你不要在这里丢人了,不然我可就让人把你丢出去了。”
陈彩静被她俩的话搞得羞愤难当,转过脸去,瞧见萧云倚着窗边,笑容浅浅,仿若再看好戏一边。
她顿时怒气冲天,破口大骂:“贱人,你以为你搭上太子就能跻身京城上流了?不过是被我哥搞大过肚子的……”
后面的脏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她的下巴和双手便被松语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