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攸停顿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往前走。
她前所未有的乖巧顺从与依赖,竟叫他有些难以适从,以至于心中忐忑,担心做得不好,让她失望。
萧云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举动,把谢大公子都整得有些不自信了。
她只知道这人仿佛头顶长了眼睛,几乎每一步都精准地落在高度最大的空间中,偶尔不是,也只是为了宽度妥协,并且是她能够直直通过的高度。
这种默不作声的贴心被她很好地接收,好感度蹭蹭上涨。
或许别人会这种处处不出差错的做派很不真实,心生警惕和畏惧,但对受不了一点儿委屈的她来说,做人是否虚假并不重要,不被添堵才是最重要的。
真的很难不爱一个完美的人。
那位负责设计皇陵机关的先生真的很有本事,一行人才走了不到两刻钟,就从一个离皇陵不近的隐蔽山谷出来。
即使举着火把,皇陵那边也无法看到他们的火光。
不管那位有没有成功逃生,这条通道都方便了萧云的计划。
她让张能联系了带来的五百人,在山谷中静静等待皇陵那边的火光消退。
皇陵中。
因前一晚喝了许多酒,守陵官兵的头领睡得极沉,即使被震得掉到床下,他也只是滚进床底继续睡。
报信的士兵拍门半天都没有得到回应,还跑出去找了一圈,确认人昨晚就在房间后又跑回来撞开门。
结果没有在床上看到人。
士兵大惊,扭头大喊:“将军他失踪了。”
分派到这边的将领仅此一个,驻军顿时一片慌乱,到处寻找可能被贼人所害的上司。
他们把整个驻地翻了个遍,都没有找到猜测中的尸体。
直到有人路过将军卧室的门前时,听到一声响亮的鼾声,大家才发现将军是在床底下睡着了。
到此时已经耽误了许多时间,他们将人从床底下拽出来后,又互相看了半天,才推出一个冤大头给上司一个大逼斗。
“左将军,大事不好了!地下墓室爆炸了!”
左将军猛地睁开眼睛,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痛,又头疼欲裂。
他大吼:“炸就炸了,之前炸的还少吗?那个姓贾的非说什么机关都没有火药好使,整得地陵里到处都是火药,这个月才过去几天,都炸了三回了!”
一群人被他吼得像鹌鹑。
但并没有散开的意思,左将军意识到不对,环顾卧室,发现许多东西都摔在地上,双手颤抖起来:“炸了多久?”
“从一个时辰前便开始了,现在地陵的西南方还有动静,我们没有您的命令,不敢擅自进入地陵,至今不知道情况。”
“一个时辰……”左将军缓缓捂住脸,喃喃道,“这是有阴兵在地陵打仗吗?”
震惊归震惊。
毕竟是关系到他全家上百口人性命的事情,左将军还是立刻做出应对,带着一队人不要命地冲进地陵,打开所有的墓室,将每一个玄铁箱子都作开箱检查。
因为主墓中的陪葬品要最后与帝王棺椁一起运进来,他们只是草草打量几眼,就掉头去了其他墓室。
在他们走后。
一袭青灰色的身影大摇大摆地闯进主墓中,仰头看天花板被嵌作星辰的宝石,忽然捂住了眼睛。
因为顶上还挂着许多烛台,烛光透过宝石,被折射得闪瞎人眼。
“盛国的皇帝,果然也病得不轻。”他骂骂咧咧地取下头上的一字巾蒙住眼,跳起来勾住一个烛台,伸手摸附近的宝石,依靠手感和形状来分辨是否是他想找的那块。
在重复“跳起,挂住,摸宝石,发现没有后骂骂咧咧地落到地上”的操作整整二十遍后,贺卿才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将该宝石扣下来揣进袖子后,他喘气喘了半天,才缓过来。
从另一侧的密道中离开时,动作远不如来时的潇洒惬意。
而左将军检查完所有的玄铁箱子后,也终于松了口气,带着所有人离开。准备等爆炸完全结束了再来搜查犯人。
等皇陵彻底无人时,东方的天空已经亮起。
而在山谷中等了许久的萧云也终于下令,让人抬着装满赝品的箱子从他们出来的地道中回去,调换十二宫中的真品。
有不停爆炸的机关做遮掩,他们的行动异常顺利。
一直到升起的太阳再次落下,皇陵才彻底安静下来。
萧云最后望了眼皇陵的方向,感慨:“这一炸,得耗光军中一年的火药储备吧?”
谢攸失笑,正待说些什么,突然冷了脸色。
一夜未动的剑滑出剑鞘,正好挡住了袭向萧云的铜钱。
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仅值一文的铜钱撞在价值千金的宝剑上,竟叫后者的剑刃出现了缺口。
被红线串联的铜钱叮铃作响,翻转间便要将靠得极近的萧云二人一同绞杀。
萧云猛地退后两步,看向脸色阴沉的贺卿。
“小女子还以为道长早就走了,怎么此刻杀气腾腾地回来?”她的笑容让人觉得她是胜券在握地奚落人。
实际上她心中没底,担心对方宁愿不要解药,也要将他们杀死在这里。
好在魔教教主只喜欢玩别人的命,不喜欢玩自己的。
贺卿冷静下来,轻轻一拽,散开的铜钱又变作铜钱剑的模样,表情也似刚被他们抓住时的老实模样,哭笑道:“姑娘的药丸虽然是甜的,却很寒心啊。”
萧云给贺卿的药,本来是防着有人不走运撞上他们,暂时将其控制的。
从表面的药效来看,跟市面上很热门的沸心散很像,都是越使用内劲身体越虚弱,但虚弱是有限度的,还会随着药效退去而逐渐恢复正常。
贺卿自恃武功高强,并不将其放在心上。
结果耽误了数个时辰后,他依然在继续虚弱,并且走得越远,虚弱的速度越快。
恐怕等不到接应的人就会力竭而死。
因此不得不返回来找萧云一行人。
萧云听到对方的话,笑意更深:“道长难道不知么?国师大人很喜欢在自己制作的丹药里放蜜糖,即使是做二两的□□,他也要放半斤的糖下去。”
某种意义上,也能够引发“□□与蜜糖”的讨论。
只不过是字面意义上的。
身为夜国人,为了重宝才第一次来盛国的贺卿:“……真是,有意思的爱好。”
“您觉得他很有趣吗?”萧云欣喜地说,“小女子觉得你们肯定处得来,回京后请殿下为国师大人引荐道长,如何?”
这种危险分子最好的去处,是成为更可怕之人的实验素材。
第46章
关于是否见国师这件事, 贺卿的想法显然并不重要。
不是说他没有反抗之力。
而是这里的人手里都没有解药,只有国师有。
这毒手段高明,要研制解药绝非易事, 最有希望的办法只有去见国师, 然后从对方手中得到解药。
贺卿对此也没有太多的抵触。
来盛国一趟,能见见位于顶端的人物,也挺有意思的不是么?
没有见识过玄知本事的某教主如此想到。
萧云见他还怪期待的,就没有多管他,让人押进马车里,然后开始安排后续流程。
上官迟的策应做得非常出色。
无论是带着人改道来他们新发现的这个出口外面, 还是对现场的打扫, 都做得迅速又仔细, 即使皇陵那边的人找过来,也不会发现这两天有人来过这里。
收尾的事情她不需要太担心。
现在要考虑的,是如何将这批东西安全地朝和州的方向运过去, 并在中途将其中一部分换成粮食。
“将这些带回你们驻扎的地方,装进父亲送来的箱子里,跟其他的箱子打乱混合,空了的玄铁箱送去熔铸成兵器,配给今天来此的勇士。”
不将箱子里的金银一起送去, 是因为那需要的柴火煤炭太多,她名下的铸造坊离京城太近,容易被发现问题。
不如在路上寻找合适的地方将它们熔铸成官银的样子。
再次感谢太子的凶恶名声和腐败的官场, 挂着她的旗子,这些东西过检查的时候根本不会有人仔细看。
至于中途的运输安全, 由张能负责,萧云不必太过担心。
她的重心还是放在朝堂上。
“皇陵今天的动静太大了, 必须要有人为此担责。”
谢攸提醒道。
并且跟萧云一起看向上官迟。
忙活了一天一夜,正在打哈欠的上官迟:?
他受伤地捂着胸口:“我在你们心中,难道就是这种歪才吗?”
两人没有点头,但眼神都透着“你很有自知之明”的意思。
上官迟从袖子里掏出从贺卿那里顺过来的紫色宝石,抛了抛说:“这颗宝石我听说过,叫做霞光之眸,据说与一本失传多年的绝世武功有关,夜国的白梦教正在追踪它,没想到会被陛下与其他宝石一起随意地镶在地陵里。”
谢攸接过宝石打量:“大约是陛下之前征战夜国时获得的战利品之一,对陛下来说,将它镶嵌在自己的主墓室中也是一种炫耀功绩的方式。”
萧云看了他眼,不懂一直跟自己行动的谢大公子是怎么猜到这宝石是在主墓室。
毕竟在他们被困于密室的时候,贺卿有大把的时间去其他密室取自己想要的。
但这已经无所谓了。
她更想知道的是:“你什么时候拿到这颗宝石的?他(指贺卿)怎么没有发疯?”
“因为我经常偷老头的印信和私房钱,所以会一点点技巧。”上官迟深沉道,“至于那人为什么没有发现,是因为我打听过陛下往皇陵里运过什么珍贵的宝石,让人做了赝品,万一我们运出来的财物不够,可以买通人调换皇陵的宝石。”
萧云战术性后仰。
这何止是“一点点技巧”,能瞒过魔教教主,哪怕是虚弱而导致五感迟钝的版本,也至少得是偷天大盗级别的本事。
而且这人甚至私下找人做了宝石的赝品(这年代的宝石赝品大多也是珍贵宝石),就因为担心他们运出来的财物不够。
他真的,我哭死。
“这不重要。”上官迟强调道,“重要的是皇陵里丢了这颗宝石,我们可以把皇陵的事情栽到夜国的白梦教头上,那是个神出鬼没的门派,被夜国武林视作魔教,能做出这种事不出奇。”
萧云:“说得好,就这么办。”
某种意义上,这也是真相的一部分。
后续都有了章程,剩下的便是随机应变,萧云带着人回京,直接就去求见了玄知。
“昨日皇陵好大的动静,看来你是收获颇丰。”玄知搁下手中的玉笔,笑容两分揶揄,“我当你在这种事上是低调谨慎的,没想到还是这么令人侧目。”
萧云以小人之心度他,觉得国师大人是在责怪她搞出来的动静太大了,让他收场会很为难。
他前脚跟皇帝说要精修皇陵,后脚皇陵就被盗了,他对地下皇陵的了解无可辩驳,收尾起来自然麻烦许多。
“冤枉啊师尊。”她拽着玄知的袖子,睁着一双大眼睛,“闹出那么大动静的另有其人,等流言到位了,自然会有人出来认下此事。”
“你带过来的这个人做的?”
玄知看向萧云身后作道士打扮的人。
是的,萧云衣服都没让贺卿换一件,直接带着人进宫了。
王公贵族带着道士进宫是非常寻常的事情,她费心伪装对方反而显得刻意。
贺卿似模似样地拱手:“见过国师大人。”
玄知盯着他看了半晌,奇道:“徒儿去了皇陵一趟,竟能将白梦教的教主带回来,果真是收获颇丰。”
说出去恐怕没人相信,在盛国京城待了十几年的国师,竟然能认出少有人见过的夜国魔教教主。
萧云的目光在两人长相完全不同,但同样年轻俊美的脸上来回扫过,悟了:都是驻颜有术的老东西,认识也很正常。
比起玄知的熟悉,贺卿盯着对方看了半晌也没想起来是谁。
“国师大人曾经见过我么?”
“曾经很想见您一面。”
玄知这话说得恭维客气,但贺卿觉得里面的深意非常恶毒。
果然对方的下一句话就证实了他的猜测。
玄知:“徒儿送的这份礼物,为师很喜欢。”
意识到自己成为礼物贺卿当机立断,准备拼上刚攒的力气动手,就浑身无力地倒在地上。
萧云蹲在地上,在贺卿的耳边轻声说:“教主大人现在才反应过来么,早在孤带你进宫的时候,你就该立刻选择逃跑,而非是嘲笑盛国太子竟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