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孙鞍提供点儿证据,前任主考恐怕就不是罢官,而是抄家了。
萧云:“你觉得能从他嘴里得到这次的考题吗?”
“除非谢大人亲自去问。”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某人整个懵了。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行为不就是要坐实泄题,并且要拉御史大夫下水吗?
“殿下别开玩笑,这事别说我去办,就是杨姑娘去办,谢大人他也不会同意啊。”
“我以为你一直是胆大包天的,之前那种建议都给了,要个殿试题目却给你为难住了。”萧云“呵呵”两声,“你明天早上去,到时候谢大人会愿意帮你问的。”
中间的环节看她自己的操作。
干爹(国师)干妈(月贵妃)不是白认的,该啃老的时候她不会犹豫。
把苏梦璃这段时间的成长记录和搜集到的有关月贵妃亲侄女的消息打包发去后宫,附给皇帝的诚恳建议一条。
宫内。
月贵妃仔细地将女儿的成长记录看过三遍,拿盒子跟之前的一起锁好。又看了遍搜集到的情报,发现没什么进展之后,随手丢给侍女,让她给张能寄过去。
最后才打开薄薄的一张信纸。
看见上面言辞恳切的话语,她压低细长的眉,语带笑意:“我就说太子就算是病入膏肓,都不会放任丞相突刺得意,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将信烧干净。
月贵妃扶了扶头上的珠花,实在是懒得打扮,便直接出门前去见皇帝。
皇帝正在选后天要穿的朝服和配饰。
虽然他既不想出题,也不想阅卷,但他偶像包袱很重,必须要给天下学子一个威严又神圣的形象。
试完三套衣服后的他:“这些衣服有区别吗?少府的人是吃得太好了,都糊弄到我头上了!”
周围的人:“……”
皇帝朝服能做成啥样啊,不就那几个经典款吗?
这种人人都懂的道理,皇帝根本不想懂,内廷总管劝了两句,得到一句“少府跟你的内库似的,你确实要替他们说话”。
吓得他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陛下这是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给何公公吓成这样?”
从门口传来的柔婉女声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朝月贵妃投去看救星的目光。
陛下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要不是有贵妃娘娘在,他们怕是早就被拉出去砍头了。
皇帝看到月贵妃,也像是被顺毛了的疯狗一样,情绪不高地抱怨:“少府是越来越敷衍我了,这些衣服穿起来都不好看。”
快五十岁的老东西撒娇,看得月贵妃一阵反胃。
三十多年的演技让她强行撑住,本能地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
“少府的人担心陛下穿着不舒服,总是做得宽松,显不出陛下的神气,自然谈不上好看。”
“陛下要是不嫌弃,臣妾给您改改。”
她选了件玄色的朝服,服饰皇帝穿上,取针别出来些虚假的腰身。
勉强将皇帝越来越臃肿的身材修饰得好看了些。
又将领子松开点,外翻出点棱角,见镜子里的皇帝已经露出笑容,才温柔地问:“这样如何?”
皇帝摸着她丝滑的玉手,满脸油腻地夸她:“爱妃的手,比天上的织女都要巧。”
月贵妃低头,语气娇羞:“这是臣妾应该做的。”
心里却是十足冷漠,一刻都不想跟他多待。
皇帝跟她腻歪了会儿,才想起来问她:“爱妃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你要是想我了,随便找个人通传便是。”
“臣妾是有件事情为难,想来问问陛下的看法。”月贵妃抓着皇帝的手,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
见她这么纠结,皇帝自然愿意替她做主。
月贵妃:“陛下可记得苏丞相家的三小姐?”
皇帝回忆了下,语气带着些许暧昧:“是个美人。”
他曾经起过将其收入后宫的想法。
但这丫头是丞相的女儿,生出个一儿半女来,难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生不出来也会很麻烦,他后宫不缺美女,就放弃了。
“凤裳这孩子不仅相貌好,人品和性情也很好,自她及笄以来,去丞相府提亲的人数不胜数,就是梅妃姐姐,也曾说过要让七殿下娶她当媳妇,只是还没给您提,七殿下他就……”
七皇子苟过了八月和九月,但没活到春节。
月贵妃随口提一嘴,是为了证明苏凤裳是连皇子都想娶的人。
“为这位宝贝闺女找夫婿的事情可叫左相大人头疼了许久,以助于前些日子还喊话说想榜下捉婿。”
皇帝思索了一会儿,说:“是有这么回事。”
“结果几日前,苏家丫头就在街上救了一位被歹人尾随的学子,那学子正是即将参加殿试的陈贡士,您说巧不巧?”
“好巧的事情。”皇帝笑意微敛,“贡士遇害的事情,朕也听说过,还夸那姓陈的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他果真是有福的。”
“左相夫人同臣妾说,这俩孩子虽然脾性都很好,但那陈贡士的出身委实有些低,希望我或者陛下能够为二人赐婚。”
月贵妃不好意思地看了他一眼,说:“可臣妾记得您之前因为左相要为小女儿跟忠勇侯世子定亲而生气,担心我掺和他们家三女儿的亲事会让您不高兴。”
“确实有这么一回事。”皇帝沉沉点头,突然笑了,“他给自己的小女儿找的人家都是忠勇侯府,怎么到嫡妻亲生的三女儿,就只给找个贡士?”
此时站在一旁的内廷总管解释了句:“这陈贡士才华横溢,当初会试的时候名列第六,这次殿试有望状元及第的。”
皇帝:“第六都状元及第了,前面五个人是死人吗?”
在内廷总管沉默的表情中,皇帝缓缓意识到前面五个人里确实有三个都不行了。
剩下俩跟陈津半斤八两。
皇帝:“这殿试……怎么听着像是为他苏丞相的女婿办的?”
月贵妃:“陛下对苏丞相一向信重,苏丞相也一直对您恭敬有加,这事许是巧合。”
“天底下就没有这么巧的事情。”皇帝一拍桌子,“去跟右相……算了,杨谷也是个没用的,去跟御史大夫说,就说朕允许他再查科举舞弊一事,后天的科举也交给他办。”
第二天,接到这个命令的御史大夫心里充满了问号。
有病吧?
科举舞弊的事情暂且不提,明天就要殿试,现在让他重新安排?
正在他想办法要撂挑子不干的时候,上官迟上门拜访。
上官迟手里提着礼品,见他就拜:“谢大伯父!侄儿先给您拜个晚年!”
“元宵都过了,你拜的什么年?”御史大夫没好气地说,“有话快说。”
“是这样的,我们殿下希望您在不惊动其他人,尤其是苏丞相的情况下,得到明日殿试的题目,然后出一道与其表述相似,但问题涵义完全不同的题目,在殿试前替换掉那些考卷。”
如果有人依旧按照原来的题目答题,就能确认对方参与舞弊。
殿试的答卷,将会是无可辩驳的铁证。
第77章
御史大夫听得出来, 太子这是要对付苏丞相。
还要拉他入伙。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上官迟:“你年节的时候,连顿饭都不愿意来我府上吃,我还以为你知道太子府是龙潭虎穴, 不愿意连累我们。结果是自己上了贼船, 怕叫我们知道。”
谢氏跟上官迟的父亲重泉候私交很好,所以上官迟不仅是跟谢攸一起长大的,也是他们这些长辈看着长大的。
孩子啥样,他们心里都很清楚。
上官迟嘿嘿一笑:“太子殿下做事很有趣,脾气坏点儿,但是心肠不错, 跟着殿下做事挺有意思的。”
他紧接着又劝了句:“伯父!之前柳大人的事情, 苏丞相他可是狠狠地打了您的脸, 现在有机会翻案,您应该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吧?”
御史大夫笑了声:“你揣测人心的本事见长。”
他最近确实对苏丞相有些看不惯。
准确地说,他一直看不上苏丞相。
在苏丞相之前, 盛国的丞相大多都出自谢氏或是陆氏,即使是落到别人手中,也都是世人公认的大才。
到他们这一辈,先帝给今上定的丞相原本是陆流的父亲。
结果陆流他爹这丞相没当几年,就被皇帝用“没有立下大功, 有违先帝期望”这种离谱的理由给撤了。
就为了给当时依靠揣摩上心,阿谀奉承而一路青云的苏丞相让位。
气得那老家伙直接辞官回乡,他也走上了装聋作哑的道路。
考虑到不能同时得罪陆氏和谢氏, 苏丞相这些对他还算尊敬,没拿他做过文章。
结果现在权势不如以往了, 反倒敢把科举舞弊这种要被天下人唾骂的名头安到他属下头上。
科举可是他主理,安排人去干的。
就算罚的是别人, 不明真相的百姓还不是要觉得他才是罪魁祸首?
谢氏世代清流,断断受不了这样的污蔑。
所以,就算是被太子当了枪,这一次他也得出面。
御史大夫:“殿试的题目在镇纸下面压着,你等我片刻,我将新的考题交给你。”
上官迟挑眉:“看来您也早有准备啊。”
然后被尺子抽了一下,抱着头躲到边上去。
午前,萧云看到上官迟带回来的两张试卷,有些好奇地展开来看。
殿试说是考时政,但介于现在的皇帝是一个听不得别人说不好的昏君,出题时会避开当朝的一些政策,而是出一些沿用至今的国策,让考生讨论利弊,提出建议。
原本的题目是:“癸卯年春,上以秋鸿为相,行仁政……冬月初三,废醢、刳、剔等死刑,许以绢赎死。”
萧云:“苏丞相那老东西,该不会是想在‘赎死’这上面做生意吧?”
她想到和珅以及乾隆朝后期的贪污腐败。
和珅规范和推行了一个叫做“议罪银”的东西,这玩意儿可比赎死的规定更加恶臭,允许犯罪的官员花钱赎罪,只要把钱交上,就能降低惩罚甚至是免于问罪。
可以说是在鼓励官员贪污。
苏丞相真是嫌他们亡国亡的不够快。
上官迟:“丞相大人还是这么喜欢做一举多得的生意,我都没想到他还能顺手做这件事。”
萧云也嘲讽地说:“想来,他要是真办成了这件事,父皇该很高兴的。”
“所以要在他开口之前,先把他的嘴缝上。”
两人意见达成一致。
继续看御史大夫出的题目。
“癸丑年,秋鸿被复立为相,行仁政……冬月二十三,废脯、焚、剖心等死刑,再废醢、刳二刑,与众臣议赎死之罪。”
秋鸿是癸卯年第一次被任命为丞相,推行仁政废除死刑,又搞出来可以用绢赎死的规定。
结果接下两年内,就有多起性质恶劣的罪案,犯罪的团伙或犯人都把赎死的绢一交,免除死刑之后蹲大牢,在第三年天下大赦的时候风光出狱,准备再次犯罪。
惹得民愤滔天,朝廷动荡。
当时的皇帝不得不罢免秋鸿,废除他有关死刑的一系列措施,不过心里还是没有忘记对方,七年以后,再次任命对方为丞相,继续推行仁政。
这一次,秋鸿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虽然依旧废除了一些残忍的死刑执行方式,但对于“以绢赎死”有了更加谨慎的态度,找了其他的大臣一起商议哪些罪名可以赎死。
也规范和限定了用于赎死的绢的品种和流通范围,将它限定为士族专享的特权。
因此,这一次的推行十分顺利。
两道题目看起来差不多,但第一道题偏向于“赎死”的利,第二道题偏向于“赎死”的弊,和严格规范相关规定的必要性。
内核完全不同。
萧云感叹:“真不愧是谢大人啊。”
这水准,这记性,她手底下的人加一块都比不上。
放着这样的大才当摆设,任用听信苏丞相那种人,皇帝果然是大昏君。
感叹完,她将笔塞给上官迟:“你给改改,尽量使两个题目句式和大部分的字都相同。”
对于熟记于心的东西,无论是字顺序颠倒还是错别字,都会被大脑自动纠正。
只要做到形似,那些作弊的人恐怕都不会多看一遍题目。
问就是相信苏丞相。
上官迟拿着笔,感叹:“还得是您啊。”
随后开始把“秋鸿被复立为相”改成“上以秋鸿为相”,把“再废醢、刳二刑”合并到前面一句,省掉几项刑罚……
正月二十。
殿试如常举行。
皇帝坐在龙座上,百无聊赖地撑着脸看下边,三位主考官侍立一旁,上百名贡士一批批地进来,朝他行礼。
后殿。
正在复核考卷的官员惊愕地看到朱衣的陌生官员带着人闯进来,疑惑地偏头看身边的内廷总管:“公公,这是……”
内廷总管笑呵呵地说:“陛下让谢大人另出了道题,准备跟周大人出的题之间择优发给考生。”
听得人更蒙了。
说什么择优,就是周大人在这儿,他敢说自己出的题比御史大夫好?
官员察觉到不对,正打算高声提醒外头的人,就被捂嘴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