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卫靖几乎立刻从太师椅上起身, 健步如飞,但走出几步后,又当即吩咐:“将花婆子叫来!”
卫靖恨不能当场查看那女子后背胎记。
带上婆子,方便验证女子身份。
很快,一行人从安定公府出发, 朝着长安街的绣坊策马疾驰而去。
在半道上,卫靖心中悬着的大石落下了几分。
幸好……
是在绣坊寻到人。
若是妹妹受了任何损伤,他会让所有人付出代价!
包括一开始造成战事的人!
若非那一战, 父亲不会死,母亲也不会血崩后选择殉情, 妹妹更是不会被他亲手送走。
长安街的绣坊养了一群绣工极好的女子,这些女子虽出生苦寒, 但仅凭好手艺,也能嫁得良人,算是凭真本事吃饭的一群女子。
见到白婉时,卫靖剑眉轻蹙,并没有想象中的狂喜与激动。
白婉却是泪落两行:“你、你们……当真是我的至亲?”
卫靖又蹙眉。
他只是来寻人,并非言明自己与所寻之人的关系。
广寒高兴过了头,没有想太多:“这位白婉姑娘,可否先让婆子验看一下胎记?”
白婉早有计划,自是不会拒绝。
她反复打量了几眼卫靖,竟是莫名心生遗憾之色。
这等出尘儿郎,只能当兄长么……
可惜了。
她在风尘见惯男子,但像卫靖这样的大英雄,还是第一次看见。
换做是寻常时候,她就连见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好。”白婉柔声一下,似是欢喜,又似是悲切,将楚楚可怜之态演绎到了极致。
花婆子是老太君身边的人,亲手养大了卫靖,她自是值得信任。
不多时,花婆子很快就从屋内走出,喜极而泣:“国公爷,没错!正是枫叶胎记!恭喜国公爷,总算是寻到小小姐了!”
广寒一个铮铮汉子,当场抹泪。
他仿佛又看见了希望。
在这暗淡的世道,原来还有光。
小小姐当初被剖出来时,已不太像活着的样子,也不会哭,又小又娇,还被直接放入盆中,随波而去。
小小姐可以活着,便足可说明,世间一切皆有希望。
正道,亦有光。
此刻,卫靖负手而立,置于身后的那只手轻轻摩挲,眸中神色晦暗不明。
白婉穿戴整齐,再度出现在卫靖面前,她已事先了解过卫靖的一切,知晓他是不苟言笑之人,所以,眼下即便没有感受到至亲的温馨,她也不在意。
“兄长……你当真是我的兄长?”白婉梨花带雨。
卫靖没答话,只看着眼前女子,眼底是旁人读不懂的深邃。
花婆子与广寒激动万分:“小小姐,您就是国公爷的亲妹妹!”
“兄长!”白婉唤了一声,声情并茂。
卫靖的容貌生得极好,五官立挺葳蕤,剑眉星目,自成一派的大将军风度。此刻,他薄唇轻扬,笑起来更是俊美无俦:“回府。”
他说回府,而并非是回家。
白婉是个心细之人,更是长袖善舞。
卫靖转身之际,白婉愣了一下,心中略有些古怪异样,但并未多想,随即跟上去。
到了安定公府,白婉将一切言明,从她的孤儿身世,以及如何被收养,后来又是如何在绣坊谋生,皆一一阐明。
老太君抱着白婉,一番痛惜怜爱。
“好孩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
卫靖一直缄默,白婉只当他是性情如此。
卫娇暗暗搓搓趴在门沿偷窥。
她是个养女,这阵子一直听闻乔宁的事,总觉得她与乔宁一样,迟早会被家族摒弃。
卫靖注意到了她,起身迈出屋子,伸手握住了她的脖颈,将她带去别处。
一路上,卫娇仿佛鹌鹑一般被提着往前走。
“哥哥!你干嘛呀?!有了亲妹妹,就如此苛待我了?!”卫娇心里没底气。
卫靖瞥了她一眼,语气警告:“离白婉远些。”
卫娇当场鼻头发酸。
果然呐,有了亲妹妹,就不将她当回事了。
卫娇忍着哭意,被卫靖放开后,她躲起来大哭了一场。自尊心作祟,又不想让旁人看见。她忽然同情起了乔宁,她与乔宁皆是身为养女,此刻,多少有些感同身受。
***
安定公府寻回真千金的消息一经传开,便又是满城皆知。
但,背后胎记的细节,却被压制了下去。
毕竟,胎记事关女儿家的清誉。
乔宁听闻此事,难免心生艳羡。
旁人都寻到至亲了,她几时才能找到亲人?
乔宁放出去的消息,也一直没有得到回应。更奇怪的是,那暗中寻找后背有胎记的权贵,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过。
顾远琛耳听八方,自是也知晓卫靖寻回了亲妹妹,起初,他并不当回事,直到当晚他潜入陆府,却在无意间撞见陆云卿与心腹谈话。
夜色苍茫,月华如练,冷凝月色笼罩在陆府上空,顾远琛蹲趴在书房屋顶,掀开了一块砖瓦,朝着下面望去。
就见陆云卿将几封书信亲手锁了起来,钥匙则是他随身携带。
顾远琛:“……”
陆云卿到底藏了什么?
若非陆云卿上次暗杀了沈汪良,他已经逐步揪出当年白帝谷一战的幕后黑手!
魏东是陆云卿的心腹,日常替陆云卿处理一切私密之事。
“大公子,白婉姑娘送来消息,说是一切顺利,卫国公信了。”
陆云卿的手搭在太师椅的扶手上,神色萧瑟:“让她不可大意,她后背的枫叶胎记是纹上的,时日一长难免露出马脚,让她不得与任何人亲近,无论男女。卫国公可不是好糊弄的人物。”
魏东应下:“是,大公子。不过,安定公府已经对外发帖子了,说是给卫家寻回的小姐,大办宴席。想来,卫国公没有起疑。毕竟,卫国公要找的妹妹,十几年不曾见面,后背枫胎记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顾远琛:“……”
枫叶胎记?!
背后的枫叶胎记?!
少年眸色微滞,那一幕旖旎记忆忽然就浮上脑海。
雪肌玉骨上,那片火红枫叶,宛若蔷薇初绽。
顾远琛合上瓦片,在屋顶吹了片刻的夜风,这才悄然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显然,那名叫做白婉的女子,是陆云卿亲自安排。
卫靖亲妹妹后背的胎记,与乔宁身上的胎记,有什么关联……?
顾远琛见过乔宁后背的胎记,不知卫靖妹妹身上的胎记是不是也如那般一样……
回到隔壁镇国公府,顾远琛去见了老国公爷。
他在京都虽结识了无数纨绔子弟,但皆是障眼法,真正可以说得上话的,无一人。
老国公爷见他一袭夜行衣,一双炯亮的眸子似藏着心事,低喝:“有话就说!磨磨唧唧,像个姑娘家!”
顾远琛:“……”
他墨迹也是有原因的啊。
顾远琛俊脸紧绷,苍茫夜色极好的挡住了他逐渐涨红的脸:“老爷子,我亲眼瞧见过一女子背后有胎记,而卫国公寻找的妹妹,也是身上有胎记之人,我怀疑卫国公被人骗了,我该不该去告知卫国公?”
老国公爷:“……”
老人家的注意力都在孙子的前一句话上面,一双虎眸瞪大:“你小子尚未弱冠,岂能、岂能……”
顾远琛故作镇定:“我只是无意瞥见一眼,无人知晓,她自己亦不知,那……要负责么?”
他素来是个负责之人。
老国公爷担心顾远琛会因为儿女之情耽搁了大事,也不问他究竟偷看了哪家的姑娘,直言打断:“不必!”
顾远琛:“……”
祖孙两人极少有相处融洽的时候,顾远琛当下心绪不宁,那种宛若打破了一坛老陈醋的感觉,又冒了上来。
老国公爷却思及另外一桩事:“卫、顾两家明面上虽不走近,但两家是一条船上的人,你且暗中去提醒卫国公,免得卫家被人迫害。”
有人假装卫国公的妹妹,必定是为了潜入安定公府窃探情报。
顾远琛面无表情应下:“行了老爷子,我知晓了。”
言罢,少年转身就走。
老国公爷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
孩子啊,别怪祖父心狠,人不能有软肋,尤其是你!
***
顾远琛越过了安定公府的影卫防线,悄然无息来到卫靖寝房外面。
屋内灯火如豆。
卫靖尚未睡下。
瞥见人影晃过,卫靖持剑走出房门。
顾远琛这便扯下了脸上的黑色面巾,不知为何,他忽然开口,态度甚好。不久之前,他在老国公爷面前,还是一头长了刺儿的狼狗,此刻,却像是邻家少年,咧嘴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
“卫哥哥,我深夜来访,是有要事与你说。”
卫靖:“……”
卫、顾两家同为将门,祖上皆有从龙之功,历代以来一直关系甚笃,直至康元帝登基后,卫靖与顾远琛的父亲皆被帝王质疑过忠心。
从前,卫、顾两家皆还是先太子的支持者。
康元帝弑父杀兄,才坐上了帝位。
卫、顾两家的兵权,也就成了康元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如今,两家已长达数年不曾表面上和睦。
卫老太君姓顾,是顾远琛的表姑奶奶,足可见,两家关系曾经有多融洽。
顾远琛一声“卫哥哥”,好似在情理之中。
但卫靖却是略有不适:“……你说吧,夜半来见,是有何事?”
顾远琛不是拐弯抹角之人,何况,陆云卿大费周章安插人手在卫靖身边,必定有诈。
“卫哥哥,你的亲妹妹……当真后背有枫叶胎记?是怎样的枫叶?可是三角枫叶?艳红色?”
顾远琛此言一出,卫靖几乎一个箭步上前,他素来谨慎,但此刻神色微变:“你怎知?”
顾远琛狐疑:“卫哥哥可知晓,你府上的亲妹妹,或许是假的?”
卫靖当然知道!
他放了消息出去,只言寻找后背有枫叶胎记的人。
但那块胎记并非是完整的枫叶,只不过形似枫叶。
可他听花婆子说,白婉后背胎记就是一片完美的枫叶。
那必然是有人造假。
他也从未宣称,有枫叶胎记的女子,就是他的亲妹妹。
可白婉直接开口喊他兄长。
看似准备的毫无破绽,其实,漏洞百出。
但眼下,又有一个疑点!
除却他自己之外,无人亲眼见过妹妹后背的胎记,顾远琛如何会知晓三角枫叶?!
“你快说!在哪里见过?!”卫靖气势逼人。
他与顾远琛皆是八尺身量的武将,二人面对面站着,仿佛下一瞬就会剑拔弩张。
顾远琛:“……”
大意了。
他若是亲口承认自己见过乔姑娘后背的胎记,那岂不是唐突了乔姑娘?
等等!
他又如何能直接信任卫靖?
他不能告知任何人有关乔姑娘身上的秘密。
此事事关乔姑娘的清白。
顾远琛抿了抿唇,眸光躲闪。
卫靖快疯了。
这世上已没什么事能打压他,除却他的亲妹妹。
那孩子是他这辈子的心结所在。
卫靖手中的剑抵在了顾远琛的脖颈,神色愈发肃重,像是耐着极大的性子:“顾四,此事对我至关重要,你且告诉我,在哪里见过背后有胎记的女子,你对她做了什么?我可以既往不咎。”
既然能看到后背,那必然是有过牵扯了!
顾远琛:“……”
他怎么觉得卫靖恨不能立刻剁碎了他?
到底要不要说实话?
可他的确不曾看错,他视觉极好,那日在破庙惊鸿一瞥,乔姑娘后背的确有一枚艳红色枫叶胎记。
“说!”卫靖仿佛拿出了所有耐心。
顾远琛感受到了杀意。
“卫哥哥,所以……后背有枫叶胎记的女子,当真是你的亲妹妹?”顾远琛不放心,遂又询问。万一卫靖寻找的人,是仇人呢?岂不是会伤害了乔姑娘?
事情没有笃定之前,少年的顾虑太多。
卫靖等不了太久,顾远琛又是镇国公府的人,他便言简意赅,将当年送走妹妹的过程讲述了一遍。
须臾,卫靖反问:“顾四,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现在可以告知我了吧?”
一言至此,卫靖一愣。
竟见顾远琛眼中有晶莹在闪烁。
“她、她这般可怜?”
顾远琛实在没法想象,一个刚从已故母亲腹中剖出来的女婴,她是如何生存下去的。
必定是哪个好心人救了她。
却又在后来的日子里穷困潦倒,亦或是死在了战乱中。
这才导致了乔姑娘在京都城街头流浪。
顾远琛没法继续想象下去。
卫靖面色更沉:“……她在哪儿?说!”
顾远琛抬手抹了把脸:“是乔姑娘,乔家的四姑娘,我亲眼所见,她后背的确有一片三角枫叶胎记,看似像枫叶,但也不完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