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把脉过后,先是蹙眉,这又打开药箱,取出放血的银针、银具。
“四公子,那属下可要得罪少夫人了。”
顾远琛已经意识到情况的严重性,尤其看着那几根银针,他眸光发寒:“嗯!”
一口应下后,顾远琛又交代:“轻些!”
郎中:“……”
他只是取血,当然不敢过分。天地良心,若非情况特殊,他才不敢拿针扎少夫人呢。
不多时,郎中取了血,这又去了案桌旁,用一根根银针沾染鲜血,再用不同的药粉试探。
屋内安静的针落可闻。
顾远琛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将乔宁的手臂安置好,一双狭长幽眸凛冽萧瑟。
终于,郎中转过身来,脸上表情有些古怪,还特意瞥了一眼顾远琛的腰身,笑道:“四公子,少夫人的毒可以解。”
顾远琛脱口而出:“需要什么解药?”
郎中似笑非笑:“解药就是四公子您呀,只不过,您这半个月需得辛苦一些。”
“何意?”顾远琛的眉心蹙得更紧。
郎中年纪不大,而立之年左右的光景,已经娶妻生子,他挑了挑眉,介绍了乔宁所中的毒。
“四公子,少夫人体内的毒,叫做“半月婵娟”。中毒者,需要长达半个月的燕好,才能彻底解毒,且每日需要三次以上。”
“四公子的功夫越好,少夫人体内的毒,就会解得越彻底。”
“不过,一般人根本办不到。所以,中了“半月婵娟”之后的女子,需要好几个男子解毒。”
“这种毒/药在花楼最是常见,专门用来对付不服从的烈性女子。无论是谁对少夫人下毒,此人委实歹毒至极,想彻底毁了少夫人,其心可诛啊!”
“不过……”
郎中稍作犹豫,这才拍马屁道:“四公子自是完全可以办到,咳咳咳……属下回去后立刻给四公子熬制汤药,确保四公子身子无恙。”
顾远琛听到这里,眼底神色错综复杂。
有怜惜、心疼,也有杀戮、煞气。
不管是谁要害阿宁,那个人都算是死人了!
“你下去吧。”顾远琛低喝,嗓音低沉喑哑。
郎中收拾好药箱,离开之际,也不知是抱着什么心思,又交代:“四公子若有任何不适,皆可以召见属下,属下可以帮公子想办法,属下这里有不少奇药。”
“滚!”顾远琛一声爆喝。
郎中抱着药箱,讪讪离开。
他也是一片好心呐。
“半月婵娟”,顾名思义,是当真需要缠绵半个月才能彻底解毒。
屋内再无旁人,顾远琛撩开幔帐,就见乔宁纤长的睫毛轻颤,像是要苏醒了。
他在床榻落座,俯身下去,附耳哄道:“别怕,很快就会没事。”
彻底天明之际,屋内又有动静,流云已有些惴惴不安了,这又去后厨吩咐厨娘准备滋补的膳食。她已不再幻想着小公子与小小姐,只盼着小姐与姑爷赶紧走出屋子。
***
乔婳一夜噩梦。
她梦见了诸多光怪陆离的画面。
她竟被陆云卿一剑捅死,死之前,还险些嫁给贾清……
乔婳惊梦醒,惊魂未定。
看着眼前富丽堂皇的宫殿,她这才长叹了口气。
幸好……幸好她入宫了,不然会像梦里那样,此生岂不是白活了一遭?!
不!
她绝对不能嫁给凡夫俗子,她也不能死在年华正好时。
她是婳妃,将来还会母仪天下,甚至是掌控江山。
她天生凤命,无人可以压制她的光芒!
乔婳立刻下榻,奔向妆奁前,让人伺候她梳妆打扮。
“本宫要佩戴最奢华的首饰,要化最美的妆容,要穿最华贵的衣裳!”乔婳对镜自照,总觉得印堂有些暗沉,让她心生不悦,“立刻给本宫准备参汤!”
就在这时,朱翠宫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吵闹声,声音逐渐靠近。
“贵妃娘娘息怒啊!婳妃才刚起榻呢。”宫人试图阻挡。
可卫贵妃手持一把长剑,气势汹汹而来。
卫贵妃曾领兵作战,上过战场,亲手杀过敌军首领,她所到之处,即便剑刃还未沾血,但气势不可阻挡。
“滚开!谁敢挡着本宫,本宫就杀了谁!”
卫贵妃已经收到了苏容命人送来的消息。
另外,她自己的人也查到了乔婳头上。
换做旁的事也就罢了,可乔婳这次触碰到了她的逆鳞。
她不能与妹妹相认,就已是万般痛心,如何能让妹妹被人迫害?!
妹妹是从母亲肚子里剖出来的,算是母亲生命的延续,卫贵妃对亲妹妹寄予了太多的感情。
卫贵妃直接杀入内殿,乔婳脸上的口脂胡开,刚好划到了面颊上,她发髻尚未梳好,如此看上去颇为诡谲。
“你、你……你大胆!这里是皇宫!你岂能如此放肆?!”
乔婳自是万没料到,卫贵妃敢直接杀她。
卫贵妃轻笑:“本宫就是放肆了,你又当如何?本宫今日就送你上路!”
乔婳惊呆。
康元帝谁也不在乎,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后宫,她只能自行逃离。
宫奴们谁也不敢上前阻拦卫贵妃。
乔婳赤着足,往外狂奔。
卫贵妃提着长剑,不急不缓的追上去。
不消片刻,卫贵妃催动轻功,一个纵身跳过去,挡在了乔婳的面前,同时持剑抵在她的脖颈上。
乔婳这才惊觉,对方真的会杀了自己。
“本宫乃皇上亲封的婳妃,你胆敢杀本宫?!”
卫贵妃轻笑:“哼!本宫还是贵妃呢!单凭你对顾少夫人下手,你就该死!”
乔婳愣了一愣。
卫贵妃的容貌太过明艳,让人一眼就能记住,故此,这一刻,乔婳盯着卫贵妃的同时,忽然想到了乔宁。她眸子一亮,忽然大笑:“哈哈哈哈!本宫知道了!本宫终于明白乔宁为何总是逢凶化吉,原来背后是这样的靠山,本宫这就去告诉皇上!”
乔婳狂喜,以为自己拿捏住了卫贵妃的把柄。
卫蛮却只是活动了一下自己的脖颈:“你知道了这么大的秘密,你以为本宫会放过你?”
她手腕一挥,直接将乔婳一剑封喉。
赶来的宫奴们瞠目结舌,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众人只见婳妃狼狈不堪的躺在地上,双目睁大,脖颈处不断涌出鲜血,她嘴里支支吾吾,却是语不成句,什么也说不出来,死不瞑目。
她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她前一日还有远大抱负,这就轻易死在了一个女子手中。
卫蛮颔首,沉声吩咐:“来人,给本宫搜朱翠宫,将婳妃暗藏的惑乱宫闱之物搜出来。”
很快,乔婳的丹药,以及丹药配方皆被找了出来。
康元帝闻讯而来,只扫了一眼令他格外满意的雀儿,人已经死了,他还真是有些不舍。
“爱妃呀,你这又是何必呢?她不过就是一个弱女子。”
卫蛮冷眼看帝王,低喝:“胡闹!皇上你可知,婳妃私自藏了些什么?”
卫蛮一个眼神扫过,便有宫奴递上丹药,赶来的太医立刻查看。
如实禀报:“皇上,女子一旦服用这味丹药,就很容易迷惑男子,但服用者此生都不能有孕,另外,也会让、让……让圣体受损,不利于子嗣传承。”
太医的话,已经足够隐晦,也就是说,康元帝再不能让后宫嫔妃怀上龙嗣了。
康元帝怔住。
他对几个已经弱冠的皇子,一个都看不上,还想着这两年再添几个皇子。
在康元帝暴怒之前,卫蛮先发制人:“皇上,你可知错了?皇上身为大殷之主,如何能被一个女子迷惑?您可是帝王,是这天下的主人,理应勤政自律!”
面对卫蛮的痛骂,康元帝如往常一样,老老实实应下。
卫蛮已经对自己的这个角色十分清晰。
狗皇帝需要她的存在,就宛若是需要一位母亲。
她越狠,狗皇子就越是顺从。这狗皇帝甚至喜欢被她虐待。
康元帝笑了笑:“爱妃说得是,朕知错了。”
卫蛮冷哼一声,拂袖离开。
康元帝伸手想去抓住,却又见卫贵妃手中持着的那把宝剑,上面还有鲜血滴落,他又堪堪收手。
许久,康元帝才喃喃自语:“朕的贵妃,当真是性情中人呐!”
一言至此,康元帝看向早已咽气的乔婳,眸色转为愠怒:“来人!抬去暗室!”他要亲自制作蜡人。
这女子实在该死!
让他再不能生育皇嗣了!
不过,康元帝并不会太过难受。
他最爱的人,依旧是他自己。他又不是没有儿子,将来能不能生育龙嗣,并不是什么大事。
***
三次解毒后,顾远琛心中有数了。
那便按着郎中的话来办。
一日三次,一共半个月,即可彻底解毒。
他自己倒是没甚么不妥,就怕阿宁受不住。
顾远琛离开寝房时,反复查看了乔宁的鼻息,又观之她体温恢复正常,呼吸清浅,一直在沉睡,好似……暂时是没事了。
顾远琛刚走出屋子,茂生和白晓风双手捧着大漆托盘,上面皆摆放着一碗浓黑汤汁,这二人笑意古怪。
“公子,趁热喝了吧,老将军交代了,让您务必饮完。”
“这里头添加了百年野人参,外加鹿茸、牛鞭……是大补。”
“老将军还交代了,让公子这半个月无需操持旁的事,一门心思待在内宅即可。”
顾远琛:“……滚!”
顾远琛迈开腿离开,他行走在廊庑下,依旧步履如风,看上去没什么不同之处。
茂生与白晓风看热闹不嫌事大。
竟是很想打探一下四公子的“心得”。
第69章
乔宁发生这么大的事, 卫靖那边自然也焦灼。
宫里的线人传来消息,说是卫贵妃已经手刃了婳妃,如此, 卫靖才稍稍消气。
那乔家寻回来的亲生女儿,当真不是个善茬。
若非陶氏对乔宁有养育之恩, 卫靖不介意报复一个妇人!
他与卫蛮一样,都将这个亲妹妹看得太重。
卫家亏欠了妹妹太多太多……
乔宁从母亲腹中剖出后,卫靖并不认为她能活下来。但这些年, 他仍旧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寻人。
不成想,苍天开眼, 给了妹妹一条生路。
卫靖难以想象, 那孩子在两岁之前,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
卫靖派人在镇国公府盯梢, 又命人将顾远琛叫到跟前问话。
他自己不方便直接面对面询问乔宁,遂, 只能将这个令他不太满意的妹夫叫过来。
顾远琛出现在面前时,卫靖只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不可谓不厌弃。
“阿宁可恢复了?”
卫靖言辞不善。
事已至此,这桩婚事只能作数了。
卫靖只觉得哑巴吃黄连。
顾远琛在卫靖面前,始终有所收敛, 态度甚好:“……暂时还没恢复。”
卫靖又瞥向顾远琛,眼神更是冷凝:“你总不能这点事都办不好吧?”
满目皆是鄙夷。
顾远琛张了张嘴,这该死的倔强, 不允许他将事情告知卫靖。
他不要面子的么?!
他当然可以办好这桩事!
顾远琛岔开话题:“阿宁身子骨虚弱,需得一阵子才能恢复。”
这个回答模棱两可。
卫靖只好止了话。
这到底涉及到了房中事, 他这个当兄长的人,也不太方便询问太多。
顾远琛故意提及迟青云, 免得卫靖管得太宽。
“大哥,你也加把劲,让迟青云彻底成为咱们这一队的人。”
卫靖:“……”
加把劲?
可对方还是男子身份,他即便要负责娶她,也没有一个合适的身份。
顾远琛又道:“三位藩王的世子皆在京都,咱们可以拉拢过来。不过,沈浪与崔墨初,绝非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
卫靖颔首,他站在一株玉兰花树下,负手而立:“我自是知晓。”
这时,卫娇凑了过来,她的一双眸子仿佛坠满星辰,甚是好奇,笑眯眯的打量着顾远琛:“顾四,你家乔四她如何了?”
卫娇可太感兴趣了!
顾远琛朝着卫娇作揖,甚是客气:“嗯,我夫人好多了,多谢卫二小姐牵挂。”
卫娇噗嗤一笑,眼前这人可是京都第一纨绔啊,竟朝着她作揖行礼。
“你们夫妇两人,这次可真是多亏了我呀。顾四,你如今……好生奇怪啊,怎么一副人夫样了?哈哈哈!还是乔四驯夫有方,改日我登门去见她,向她讨教讨教,如此,将来也方便驯服我的夫君。”
卫靖:“……不得胡闹!女儿家,岂能随随便便说出这些话?”
卫娇吐吐舌头,兄长最宠她,但她也最害怕兄长。
顾远琛:“……”怎么?他婚前婚后的变化很大么?他已经被阿宁给驯服了?可他家阿宁明明是世间最温柔的女子啊,不曾训斥过他半句。
即便他有所改变,那也是他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