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几时出发?我能帮上什么忙?你……别多想,我无非是替阿宁还你当初的庇佑之恩。”
顾远琛从未想过,他的情敌会英年早逝。
扪心自问,陆云卿的存在,的确曾让他自卑过,但他不会使些卑劣手段弄死情敌。
陆云卿又闷咳了几声:“顾四,你是个有趣的人,阿宁嫁给你,理应过得极好,你才是最适合她的人。”
“我明日就启程离京。对了,顾四,若是你对阿宁不好,我就化作厉鬼回来找你。如今,你应该相信,魂魄是真实存在的。”
顾远琛:“……”要死了还威胁他?!
第93章
顾远琛从陆府归来, 乔宁就在庭院的凉亭下等他。
乔宁一边吃着已剥好的莲子,一边抬眸望向男人:“陆表哥如何了?听闻是告了病假,那又为何要辞官?”
顾远琛立于亭台, 负手而立,置于身后的那只手, 松口又握紧。
他咧嘴一笑,脸上没有任何哀色:“你那陆表哥,要外出远游去呢, 他可真是潇洒。”
闻言,乔宁不疑有他:“那倒是极好, 陆表哥这些年太苦了, 官场沉浮,未必适合所有人。”
陆云卿有那个实力, 但不代表他喜欢纵横庙堂。
乔宁其实很清楚,陆云卿之所以一步步往上爬, 也是逼不得已。若非他少时崭露头角,他与陆夫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陆家不会养一个有病的闲人。
陆云卿出生带疾,让陆家颜面无存,他的存在对陆大爷而言就是一种耻辱。
所以,在陆云卿年少时, 他受尽白眼屈辱。还要忍受旁人无法承认的病痛。
如今,陆云卿要去远游,乔宁发自内心祝贺他。
顾远琛笑了笑, 在乔宁对面的石杌上落座,继续给她剥莲子, 他纤长睫毛低垂,敛了眸中一切异色。在乔宁面前一惯话多的他, 此刻,罕见失语。
***
次日,晌午过后,陆云卿在郊外的农庄入住。
他的身子骨,已经无法支撑他走太远的路。
魏东简单的归置好了一切,眼眶有些红肿,强行压制住了情绪:“大公子,都准备好了,府中人也都以为您远游去了,有您留下的那些护院与银钱,足可保证大夫人一生无虞。”
陆云卿立于庭院,他看着的篱笆,花木葱翠葳蕤,浮光正好。
他忽然笑了。
此生已无任何夙愿,也没有不甘了。
他在意的人,都安置的极好,他也能安心离开。
这人世,他来了两趟,好似也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恋的地方。只要母亲与阿宁皆安,他已无所求。
“咳咳……”陆云卿又是一阵闷咳,他一袭素布白衣,提前给自己穿上了寿衣。
这时,不远处的乡道传来动静,主仆二人望过去,只见一辆青帷马车疾驰而来,这本是一辆极为寻常的马车,而让人诧异的是,拉车的马,竟是一匹乌骓。
这可是价值不菲的战马,唯有军中将领才有资格拥有的坐骑。
魏东指向不远处:“大公子,您快看!”
陆云卿眉心紧蹙。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农庄外面,顾远琛掀开车帘,随即,乔宁挂了泪痕的脸,便出现在了眼前。
陆云卿心尖一颤,立刻怒视顾远琛。
顾远琛无视情敌的怒意,搀扶着乔宁下了马车,夫妇二人一道走了过来。
乔宁身怀六甲,但行动倒是迅速,这大概就是习武的好处,让她比此前更为康健了。
“陆表哥!”乔宁哽咽。
顾远琛长臂揽着乔宁后腰,望向陆云卿:“实在抱歉,我要食言了,我不能骗阿宁。倘若不让她见你,将来她定会恨我。”
陆云卿一度无奈:“……”
这个纨绔,最后关头了,还坏他的事!
他当然不想让阿宁知道,他就要死了。
陆云卿看着眼眶微湿的乔宁,有些歉意,也有欣慰。
阿宁两世都选择了顾远琛,可她也是在意自己的,即便没有男女之间的感情,但至少……她心里有他的一席之地。
陆云卿轻叹,像从前一样,抬手摸了她的发心:“阿宁不哭,人都会死,只是,你陆表哥要先行一步,咳咳咳……”
说着,陆云卿又是一阵闷咳,因着刻意压制,他身子骨轻颤。
“陆表哥!”乔宁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才几日未见,她只觉得陆云卿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人已经熬到了强弩之末。
乔宁上前,双手握住了陆云卿的胳膊。
顾远琛看得真切,他微抿唇,也搀扶住了陆云卿,夫妇二人一左一右,“困”住了陆云卿。
顾远琛也唤了一声:“表哥,实在受不住,还是回屋吧。”
陆云卿:“……”
他是万没想到,此生还能听见顾远琛这厮喊他表哥。
这一点,他是远不及顾远琛的。
这家伙能屈能伸,他的情态始终是变化的,不像自己,背负了太多的东西,始终不懂变通。所以,才导致前世与阿宁错过。
陆云卿边咳边笑,身子佝偻,已无法凭借自己的力量站直。
“你、你们两个啊……”很相配。
陆云卿最后几个字没说出来,身子骨一晃,整个人跌倒下去。
顾远琛眼疾手快,立刻扶住了他。
魏东上前:“大公子!”
乔宁已泣不成声。她虽对陆云卿已没了男女之情,可这人也是她少时的一抹光啊。她亲眼看着陆云卿被抬入屋子,双手捂唇,心里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陆云卿被安置在榻上。
顾远琛、乔宁,以及魏东都守着他。
到了这一刻,陆云卿释然一笑:“我还以为……此生会孤独的一人离开。”
顾远琛抬手抹了把脸:“表哥,还是少说话,好生养着吧。”
陆云卿摇头:“没时间了……对了,我的身后事,万不要张扬,不能让我母亲知晓,你们将我火花,骨灰撒入江河。生前无法流连山河,死后望能如愿。”
都这个时候了,顾远琛与乔宁自是事事皆应下。
陆云卿看向乔宁,苍白的唇微微扬起,他的目光温和,如从前一般无二:“阿宁别哭,陆表哥见不得你哭。”
乔宁连连点头,但眼泪却是止不住。她昨日才获知陆云卿病了,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
陆云卿又笑:“小阿宁,表哥要走了,此生勿念。”
他也不求来世。
这人间太苦了,唯一的光也成了旁人的妻,他当真没有任何眷恋。
陆云卿眸光逐渐开始涣散,他唇角笑意更甚,他看见浮光之中,一梳着双丫髻正朝着他招手。陆云卿伸出手,试图去碰触。那是幼时的小阿宁,他永远记着她的模样。
“表哥——”
乔宁一声哭唤。
陆云卿的手落下,双眸逐渐合上,薄唇含笑。
走得十分安详。
顾远琛抱住了乔宁,担心她悲切过度。
魏东跪地,朝着陆云卿磕了三个响头:“大公子,您……走好!”
外面日头依旧炫灿,庭院中花木芬芳,有一只黑色蝴蝶停留在花卉上,好片刻过后,才展翅飞开。
***
顾远琛与乔宁处理了陆云卿的身后事,于三日后才回到镇国公府。
乔宁去隔壁陆府看望了陆夫人。
陆夫人果然一无所知,还以为儿子过几年就会归来。
乔宁不敢多言,只留下一些滋补身子的东西,这便告辞离开。
陆表哥走了,她一定会好生照拂陆夫人,幸好两家比邻而居,她可以随时顾得上。
接下来几日,乔宁一度消沉。
而就在半月后,顾远琛愈发焦灼时,乔宁却又逐渐恢复了精神,除却隔三差五去陆府串门之外,也会邀了卫娇吃茶。
这一天,日落黄昏,残阳如血。
乔宁倚着水榭下的美人靠,正喂着水里的锦鲤。
顾远琛一回府,就过来寻她。
他对流云几人使了眼色。
流云会意,拉着小丫鬟就走,姑爷与小姐独处时,旁人当真不宜留下来。
乔宁还在发呆,压根就没留意到顾远琛。
如此,顾远琛便更是心中不安。
阿宁是他的妻子,可他如何能与一个死人相比?死了的人,反而成了永恒的念想。
顾远琛走上前,先是用手轻轻搭在了乔宁肩头,免得突然开口,会吓着她。
乔宁回过头,一脸茫然:“夫君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长姐宣你入宫,是有何要事?”
顾远琛随口答了几句。
眼下,正是朝中权利更迭的时候,各方势力自是风起云涌。
但顾远琛并不是很在意。
庙堂之上的人斗来斗去,也影响不到顾家的地位。
卫蛮十分精明,不像渣帝。她太清楚顾家的重要性,所以,即便朝中纷争不休,她也不会让顾家受到一丝的撼动。
顾远琛顾左右而言其他,凝视着乔宁潋滟的桃花眼:“阿宁,你……还伤心么?”
乔宁明白他的意思,莞尔:“我还好。人都会死,不是么?”
顾远琛在乔宁身侧坐下,也拾了一把鱼食,洒向水中肥胖的彩色锦鲤,又问:“那你会想他么?”
乔宁斜睨了一眼顾远琛。“我当然偶会记起他。夫君,你不用顾虑我是否记着他。我心悦你,这是不争的事实,但陆表哥对我而言,也是一个重要的人。就好比,你与二姐夫周锦川的关系。”
“不要怀疑我的对你的感情,可好?”
“再说了,你不也一直记着陆表哥么?”
“你我都会记着他的。”
顾远琛蓦的释然了,他咧嘴一笑:“我家阿宁,比我聪明。”
乔宁故意挑衅他:“那还是自然,我比你多活了一世呢。”
顾远琛:“……”
他倒是很想记起前世种种,奈何,上苍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
迟青云奉旨入京。
她换回了女子身份,此次入京,不仅换回了女装,怀中还抱着一个婴孩。
因着生育之故,身子骨比此前丰腴了不少,若说是前凸后翘,也不为过。
她从前是个清瘦男子,这回突然变成了曼妙女子,着实让人大为吃惊。尤其是沈浪与崔墨初二人。
他们三个皆是藩王世子,从前算是同命相连。
此前是三位患难兄弟,眼下,迟青云突然变成女子,怎叫人可以一下适应?!
“你、你……这、这是哪来的孩子?!”
“这孩子是迟兄所生?”
“你当真是迟兄?!”
沈浪与崔墨初呆若木鸡。
又见堂堂战神殿下,直接走向迟青云,将人直接揽入怀中,他二人更是瞠目结舌。
“你们两个……竟是真的!”
这二人的事,当初在京都城传得沸沸扬扬,原来所谓断袖之谊是假,暗度陈仓才是真的啊!
卫靖相思成疾,抱着迟青云母子二人,不舍得松开,全然不顾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阿云,辛苦你了……”
卫靖松开时,眼眶微红。
迟青云:“……”
他竟然……哭了?
就这么想她么?
迟青云立刻挤出几滴眼泪,她若是不配合,总觉之,自己是个诓骗纯情男子的渣女啊。
婴孩还不会说话,嘴里只会支支吾吾,一双眸子晶亮,脸蛋浑圆可人,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卫靖接过孩子,蹭了蹭婴孩的面颊,动作温柔。
铮铮汉子,在妻儿面前,褪去了一切肃重,满目柔情。
“走吧,回家。”卫靖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牵着迟青云上马车。
沈浪与崔墨初二人僵在当场,看来,他二人今日是白来了一趟城门口,人家迟青云根本不需要他二人前来接应。
这时,沈浪与崔墨初二人鬼使神差的对视了一眼,互相打量过后,几乎异口同声:“说,你是男是女?!”
“……”
“我是男子,如假包换!你休要打我主意!”
“彼此彼此!”
有了迟青云变成女子的“前车之鉴”,沈浪与崔墨初,竟然隐隐盼着对方也是女扮男装。
***
安定公府,老太君早已命人侯在巷子里。
见卫靖接回了迟青云母子,管家立刻点燃炮竹,一时间,巷子口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老太君亲自上前抱起了婴孩:“快让老身看看重孙子!”
小婴孩似是什么都懂,在老太君怀里咯咯的大笑,他甚是胆大,不认生,也不害怕炮竹。
老太君看清楚这孩子的下一瞬,就能笃定,卫家的后生,必定有出息。
卫靖的心思压根不在儿子身上,拉着迟青云就往后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