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婕妤哽住,她这段时间心烦意乱,确实和宫女说过,那些想来串门的阿猫阿狗都不准放进来,免得搅了她的安宁。
但昭华公主肯定是特例啊!这些下人真是蠢笨,一点都不知变通!
她掐起一个笑容,胡诌道:“公主莫怪,妾和罗美人……嗯,每月都会有几天的不舒服,恰好赶上了。”
“本来只想躲个清净,但公主要来做客,妾必定扫榻相迎。都怪那宫女不懂事,妾等会就好好教训她。”
诗怡忙道:“不用了,她也是听你的吩咐,尽职尽责罢了。我不生气,你也别怪她。”
她可是知道的,这些嫔妃嘴里的“教训”,随随便便就能让人去掉半条命。
诗怡又强调一遍:“本公主不喜宫人因我受罚,请婕妤切莫如此。”
昭华公主都这样说了,林婕妤自然称是。
她心里酸得不得了,一个公主而已,在她面前都能立起“本公主”的派头,她可是陛下的亲表妹,这小屁孩的亲表姑啊!
她为陛下生过儿子,却还是得对她卑躬屈膝!
但没办法,谁叫陛下宠她呢?
有皇帝的偏爱,丫头片子都能爬到皇子头上去,怎能不叫人羡慕嫉妒。
林婕妤眼中的愤恨一闪而过,她还在想要怎么才能快点把她送走,就听到诗怡问:
“今日学校放假,怎么没见到八哥?我带了新玩具过来,想和他一起玩。”
顾璥只比她大一岁半,两人的身高差距不大,肯定能用她的轮滑车。
诗怡真的只是一时兴起问问,却发觉林婕妤的笑容僵住了。
等等——诗怡突然有某种直觉,这里面肯定有大问题!
这种警铃大作的感觉……不会就是“女主光环”的作用吧。
诗怡追问:“林婕妤,八哥在何处?”
林婕妤调整好表情,回答她:“璥儿睡着了,公主改日再来找他玩吧。”
睡着了?诗怡看向常平。
常平秒懂,当了一回嘴替:“现在是申时六刻,哪有在此时睡觉的?”
下午四点半,午睡怎么也该醒了;天还没黑,也远远谈不上晚间歇息,这个藉口实在是太敷衍、太不走心了。
诗怡冷静地分析,如果一个人给出的理由看上去就很假,那要么是她慌到脑袋短路,要么是她懒得装。
以她的身份,林婕妤的情况肯定是前者,她那四处乱飘的眼睛也出卖了她有多紧张。
她的语气已经接近逼问:“林婕妤,八皇子在哪?”
诗怡态度强势,林婕妤虽然心中发虚,但还是抬高音量。
“他就是睡着了!难道昭华公主霸道至此,连自己的哥哥都要呼来唤去,不给他睡个好觉么!”
好嘛,这就给她扣帽子了,看来是真急了。
诗怡平静道:“如果你想要八哥好好休息,又为何如此大声,生怕吵不醒他呢?”
林婕妤无言以对——她忘了承香殿有多大,在另一处宫室的顾璥根本听不到。
嗯,还失去了基本的判断能力,这要不是心虚到极致,谁能信。
诗怡今天带了五个人出门,雨水和惊蛰留下来陪着她,常平、春分和清明已经往皇子寝殿的方向去了。
比起承香殿的人手,她们算是人少的一方,但有人敢对她动手吗?
宫女们倒是想拦住春分等人,常平耍起了威风,几句威胁恐吓,就叫她们不敢上前。
看上去是一直拦着,仔细看看,连春分和清明的边都没沾着呢。
林婕妤急了,她脸上露出狰狞的神色,但任凭她心里如何将诗怡剁成块,却是联手都不敢抬起来。
这就是诗怡站在这的底气——她用眼神就能告诉林婕妤,敢对她动手的后果,必然远远严重于她想要掩藏的事实。
“你照顾皇子不利?”诗怡皱眉道,“是不是八哥生病了,你没给他找太医,所以这么心虚?”
“还是你偷偷叫他熬夜学习,违反了陛下的规定,不敢叫我知道?”
诗怡想起来了,问她:“宫中若有六岁以下的皇子公主,皇后都会派女官入驻。负责教养八哥的女官在何处,如果八皇子有事,她怎么没报到甘露殿?她被你扣下了?”
前面两个问题,林婕妤不见异常,问到第三个时,她的瞳孔猛地放大了。
诗怡懂了:“你把她怎么了?我朝宫规森严,连宫女内侍都不可随意打死,何况是有正规官衔的命妇女官。”
“她好好的呢。”林婕妤终于能挤出一句话回她了,“她,是她……”
常平快速跑过来回禀:“公主,找到八皇子了,他正跟着女官读书呢!”
嗯?两人都没事?
诗怡颇有些意外,今天她的猜想很多,落空的也很多,但如果顾璥是在正常念书学习,林婕妤为什么不敢让他出来见她呢?
她带着满腹疑惑,向八皇子的书房走去。林婕妤想快她一步,却被常平挡在前面,好几个宫女内侍都拉不开他。
开玩笑,以为昭华公主身边人的位置那么好混呢?只有常平自己知道,他顶着多大的压力!
诗怡干脆用上跑的,在宫殿内灵活穿梭着前进。等她抵达书房时,春分和清明正和承香殿的宫女来回推搡,教养女官想拉开她们又不敢下手。
在外界的纷纷扰扰中,顾璥一个人安静地坐着,慢吞吞念出书本上的字。
看上去什么事都没有,诗怡的脑子转不过来了。
啊……难道从进门的宫女,到林婕妤本人,其实是在演她?那她们图什么呢?
难道以为她“冤枉”了人,陛下就会厌弃她,还是觉得这可以作为某种把柄?
林婕妤气喘吁吁地跑过来,看上去也不像计谋得逞,要表演川剧变脸的样子。
见到她来了,顾璥看了她一会,然后叫她。
“诗怡。”
顾朗规定,在学校里要叫名字,但其他兄弟姐妹都习惯了校内校外两种叫法。只有顾璥,他应该是切换不过来,在哪里都叫她诗怡。
诗怡应道:“八哥,你还好吗?”
她用慢倍速说话,又耐心等了一会,才听到顾璥回答“好”。
诗怡笑了笑:“八哥很棒,有进步哦!”
她竖起大拇指——这是她和顾璥约好的,表示很厉害的意思。
顾璥也跟着她笑,他从座位上站起来,想走到诗怡身边。
“璥儿!”林婕妤大喝一声,“坐好,不许乱动。”
在诗怡的视角里,顾璥很明显地瑟缩了,这是非常害怕的表现。
林婕妤转过身来,“公主见到八皇子,可放心了?您是陛下亲自册封的昭华公主,就算擅自闯入我这承香殿,妾也不好说什么,但璥儿还小,求公主给他留一片清净,叫他安心读书吧。”
诗怡听了都想笑,川剧变脸虽迟但到,刚才信誓旦旦说顾璥在睡觉的人,难道是鬼吗?
不用想了,顾璥身上必然有问题,林婕妤都不敢让她和他接触。
她对常平说:“你抱着八皇子走,我带他去找阿爹。”
不管这承香殿有什么不能说的秘密,都交给顾朗去解决吧。
林婕妤脸色大变,这回是亲自拦着不让。春分抓住机会,声东击西抱起顾璥。
诗怡要离开,林婕妤不肯放人,主殿乌泱泱地乱作一团,罗美人带着宫女内侍过来查看时,都差点被吓了一跳。
“林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
罗美人震惊了,林婕妤你什么路数啊,敢和昭华公主干架,不要命啦?
虽说她的人是去分开两边,但偏帮谁还是一目了然的——四公主如今在方维公司做事呢。
在一片混乱中,雨水和惊蛰留下来断后,春分抱着顾璥,常平和清明护送诗怡回宫。
林婕妤的人还追到殿外,好嘛,这下更热闹了,这“坏事”瞬间传遍千里,整个皇宫都在吃瓜看戏。
诗怡没工夫理会他们,她此时正处于震怒中。
她本来是打算给顾璥请个太医,因为她怕林婕妤一时想岔了,给顾璥乱用什么“秘方”,会有副作用被她看出来,所以才不敢让顾璥靠近她。
但这命令还没发出去呢,诗怡就发现顾璥竟然流了满头的汗,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把诗怡和抱着他的春分吓了一大跳。
难道是热着了?诗怡叫宫女给他更衣,就发现了他身上大片的淤青伤痕。
原来疼出生理眼泪了,他竟也不叫一声!
堂堂皇子都揍成这样,母妃还遮遮掩掩……诗怡两眼一黑,难道林婕妤也拿了赵柔剧本?
不过吧,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在重男轻女的大背景下,赵柔以踩她的方式去撇清赵宝生,以此来达成心理安慰的行为很傻,但从她的逻辑是可以说通的。
那林婕妤又是为什么?她只有顾璥这一个儿子,难道不是该指望他将来成为亲王,将她接出宫去荣养吗,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诗怡派人质询,林婕妤的回答很蠢,她说是教养女官打的。对方是皇后派来的人,她不敢计较。
诗怡:……
她都不是生气,而是无语了,林婕妤是把她当傻子忽悠吗?
如果真是教养女官打的,就算林婕妤真的“不敢发作”,也该想办法让她知道,借她的手来惩治女官,而不是遮遮掩掩,藏着不说。
再说了,当时顾璥和顾玗打架时,林婕妤那股护崽劲儿,可完全不像是“胆小懦弱”。
这也是最让诗怡迷惑的点,那天她看得真真的,林婕妤分明很在乎顾璥,听到顾玗辱骂他时,她眼中的愤怒绝不作假。
怎么短短几个月,她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皇子受伤是大事,很快就惊动了皇帝。顾朗从思政殿回到延英殿时,诗怡和他说了自己的猜测。
难道林婕妤也被人穿越了?所以她才会性情大变,对顾璥施以毒手。
但这个猜想很快被他们推翻,林婕妤既不是穿越,也不是重生,她应该是……疯了。
在顾朗表示,伤害皇子是重罪,绝不会放过她时,林婕妤突然放声大笑。
她问顾朗,是要把她送去和赵柔作伴么?
可惜她的璥儿是傻子,大概没办法像昭华公主那样讨他欢心。
她笑得很癫狂,眼泪往下掉落。
“老天爷不公平,不公平!陛下有二十一个孩子,为什么只有我的孩子生来痴傻!”
诗怡心想,还好她没把顾璥带来和林婕妤当面对峙,否则让他听到这个,肯定会很难过。
他只是反应慢,但他是听得懂的。
……但躲过这一回又如何,在承香殿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中,林婕妤说过多少回?
她不是好人,她有错,诗怡的心情却万分复杂。
顾璥的人生是个悲剧,林婕妤又何尝不是。
亲上加亲,是世人眼中的喜上加喜,古人又怎么知道近亲结合,更容易先天不足?
顾璥有先天不足之症,就宣告了他无缘皇位,林婕妤也因此失宠,天佑帝不会给她生下第二个孩子的机会。
顾朗都不会嫌弃他,诗怡也很关心八哥,和所有的兄弟姐妹说不许欺负他,但林婕妤还是接受不了。
她是天佑帝的亲表妹,初入宫就得封高位,看上去风光无限。诗怡猜测,她心里大概是幻想过顾璥能成为太子的,哪个有子的嫔妃没做过这种美梦呢?
林婕妤的确是这样幻想的,她甚至觉得天佑帝给八皇子取名为“璥”,就是一种暗示。
因为皇帝的名字需要避讳,琮和璋听起来尊贵,但用到的频率可不低,璥就不一样了,它本身就是生僻字。
如果放在往常,诗怡肯定会嘲笑她像个正主之间不来电,就自己臆想造糖的cp粉,但今时今日,她只觉得悲凉。
清晖学校的建立,一定程度上加速了林婕妤的疯狂。
往常在宫中,她还可以把眼睛闭上,把耳朵堵住,假装顾璥是个正常的孩子,但他在学校的表现,和其他孩子的对比,却是骗不了人的。
这不是顾朗和诗怡的本意,但它确实客观上凸显了顾璥的劣势,将皇子公主用清晰的界限,分成三六九等。
诗怡转身离开,她没办法再听下去了,她很难受。
她今天才知道,原来按邺朝旧例,不是每个嫔妃都能有机会被儿子接出宫,也不是每个皇子都能被封为亲王。
皇子的爵位在郡王以上,才有资格接生母出宫。但前朝有个先天跛脚的皇子,因为皇帝不喜欢他,给个侯爵的位子就打发了。
在林婕妤的视角中,以顾璥的情况,说不定比那个倒楣蛋更惨。
再加上,顾朗又推出了继承考试制度,就更让林婕妤绝望了。倘若陛下只喜欢聪明人,那顾璥这辈子岂不是没了着落?
多重因素叠加,林婕妤活得战战兢兢,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又怎么可能不疯呢。
但他们的本意不是这样的,诗怡从来没想过,会把顾璥置于这么尴尬的处境啊!
见诗怡如此,沈茝和谢时序都小心翼翼地安慰她,却被她挥挥手,示意对方不必留在这。
诗怡不想为难打工人,他们两个也很惶恐吧,这个时候说什么好像都是错的,却又基于身份不得不说。
林婕妤最终被降为采女,不过顾朗没让她去和赵柔作伴,这两人凑在一起,大概会疯上加疯。
至于顾璥,顾朗还没决定好他的归属,索性让他提前住进明义殿,由几个年长的哥哥一起照顾他。
所有人都以为,诗怡是在为兄弟的遭遇而痛心,只有顾朗能懂她的另一种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