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志远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顾朗能把他留下来继续用,就证明他不蠢,知道什么钱能收,什么钱打死都不能碰。
他无差别拒绝了所有人的示好和打探,哪怕是二皇子、三皇子身边的人来问,他都是摇头三连,嘴巴闭得很紧,一个字都没往外漏。
宫廷内的印刷房外,甚至有金吾卫来回巡逻,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阵仗搞得这么大,谁都明白皇帝对这场“分班考试”的看重,尤其是在太子之位元还悬而未决的情况下。
虽然它名义上只是入学测试,但事关诸位皇子在陛下心中的印象啊!
至于共同参考的几位公主,被很多人默契地当成了陪衬,估计就连公主们本人,都是这样想的。
不止后宫关注,朝臣们也很在意,关于立储的事情总是能挑动他们敏感的神经。
既然是考试,那肯定有考官判卷——考官是谁,他的偏向和喜好是很重要的!
等考试细则出来后,大家迫不及待去看,是哪个臣子悄悄被陛下委以重任,结果发现考官是……十一公主?
这不是胡闹吗,她一个三岁小孩,纵是天资聪颖,又能读懂几个字?
哦哦,再往下看才发现,原来十一公主是“荣誉考官”,真正的“评卷考官”是皇帝本人。
众人在心中吐槽,陛下为了给心爱的小女儿抬身份,还真是什么招数都用上了。
算了算了,反正只是个公主,想宠就宠呗。
朝臣觉得无所谓,偏心哪个孩子是皇帝的私事,后宫却像是打翻了调味瓶,没办法不在意。
珠镜殿的陆贵妃,近日火气很大,无意摔碎了好几套瓷器。
究竟是真无意还是假无意,尚宫局并不关心,女官们只派人来传话,添置的物品都要在她的月例中扣除。
贵妃难以置信,尚宫局的人竟敢这么对她!
她想去找皇帝告状,但汤也送了,侍女也派去传话了,顾朗的答覆是朕很忙,没空搭理你,嫔妃的上司是皇后,尚宫局也归她管,有事你去找她。
贤妃关心大公主的婚事,就知道走正常流程;都是妃位,你怎么就不懂事,非得越级上报,这不是让皇后难做吗?
顾朗对专心搞事业的皇后很满意,这是他的好员工,他肯定要维护皇后的面子。
至于贵妃,帮不上忙没什么,别添乱就行。嫔妃的衣食住行还是按原来的待遇,但是得遵守宫规,摔碎了瓷器肯定得赔啊。
顾朗觉得自己对天佑帝的妃子们,已经足够仁至义尽了,但贵妃不是这样想的。
她摔碎了第四套瓷器,破碎的瓷片飞到二皇子顾琮脚边。
他看着愤怒的生母,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第9章
邺朝皇子年满七岁后,就要送到明义殿生活,由宫中分派专人照料。至于开府的时间、封地划在哪里,则全看皇帝心情。
顾琮今年十二岁,随着他年岁渐长,回到珠镜殿的次数越来越少。
每次他过来,贵妃都会像现在这样说:
“琮儿,你怎么来了?你的功课都做完了吗,要勤勉刻苦,绝不能被三皇子比下去。”
又是这样的话,顾琮觉得好累。
他应了声,只说是来看望阿姨,接着又低头不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沉默。
但不管怎么说,顾琮的到来还是让贵妃止住了怒火。她是要面子的人,绝不肯让儿子看到她失宠时的狼狈模样。
贵妃叫来了二公主和七皇子,顾琮给二姐姐行了礼,再摸摸七弟的小脑袋。
贵妃和顾琮说:“珝儿的生辰在三月初八,他很快也要搬到明义殿去住了,到时你要多照顾他。”
顾琮应道:“唯。”
提及小儿子时,贵妃的语气多了几分温柔。
“可惜,清晖殿是三月初一开学,咱们珝儿只能等明年再上小学了。”
分班考试,一年只举办一次。
话题很快又转到顾琮身上,贵妃关切地问:“你准备得如何,能拔得头筹吗?”
顾琮实话实说:“本次考试是阿爹亲自出题,儿子不知道要考哪方面的知识,只能尽力而为。”
别说划重点了,连考试范围都没有!
贵妃有些不满:“只是尽力?你必须要做到最好才行!琮儿,你姐姐和弟弟们的荣辱富贵,可全都系在你一人身上。”
顾琮全身泛起无力感,贵妃这些年越发肆无忌惮了,阿爹还在世,她连这种话都敢说?
但这是他的生母,他也只能提醒几句,贵妃却哼了声,根本不往心里去。
天佑帝给了她太多宠爱和纵容,早就让贵妃忘乎所以。
倘若诗怡在这,她就会告诉她——不得了,原来你就是宫斗故事里,那个位高权重却没脑子、屡屡被女主打脸的反派啊!
见气氛再度陷入尴尬,顾珝以请教功课的名义,主动挑起别的话题。
对着活泼开朗、善解人意的弟弟,顾琮只觉得心头一片柔软,眉眼也带上笑意。
二公主在旁边劝贵妃:“学业之事,二弟心中有数的,阿姨别将他压得太紧了。”
对着女儿,许多话便好说了。
贵妃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地抱怨陛下不公,说他偏宠小女儿,也偏心大公主。
“他要宠那个小的,倒也罢了,可是我的棋儿又差了大公主什么?只恨我的肚皮不争气,让你晚一天出生,没挣到长女的名头,处处要矮拾翠殿一截。”
两个公主年岁相近,好儿郎先紧着大公主挑;两个驸马都出自侯府,柴三郎有父母宠爱,兄长照拂,给二公主挑的宁六郎,却是继室所出,上面有原配留下的嫡子,和一堆不省心的庶子。
都是拖延婚期,却是先安抚大公主那边,之后才想起还有二公主。就算陛下赏赐的东西一样,也显得顾棋像是个捎带沾光的。
这是贵妃放不下的心结,生女儿时,落后贤妃一天;生儿子时,又让宫女抢了先,长子长女都没落着!
顾棋对这件事也是耿耿于怀,连她的名字都是跟着大姐姐取的,凭什么大公主叫顾琴,她就得配合“琴棋书画”啊。
贵妃越说越委屈:“我为了讨好太后,特意将琳儿抱过去给她养,这是在割我的心啊!但太后宁可偏心贤妃的两个女儿,眼里都看不到我们琳儿……那可是她的亲孙子!”
“就算再将琳儿要回来,他也不同我们亲了。上次在明义殿瞧见他,除了请安外,竟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当年贵妃和德妃争宠,为了争取太后的支持,不惜将刚生下的四皇子顾琳送过去,可惜太后的立场始终不偏不倚,她只对贤妃所出的公主特殊照顾,坚决不卷入储位纷争。
贵妃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说着说着就又要掉下泪来。
顾棋连忙安慰她:“阿姨且宽心,二弟将来会有出息的,我们珠镜殿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顾琮不仅是贵妃的精神支柱,也是珠镜殿的全部希望。
这沉甸甸的殷勤切盼,都压在了他一个人单薄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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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到了既定的日子,参加考试的十三位皇子公主,已经在桌案前坐好。
他们的神情或不安,或忐忑,在开考前一刻钟,诗怡和荣恩阳走进考场。
她在前,荣恩阳在后,毕竟她是主考官呢。
就算还有个“荣誉”的头衔,那她也是货真价实的主考官,他日史书工笔,绝不可能将她落下。
这些哥哥姐姐们,对诗怡来说还挺陌生,有些是第一次见。
大公主等人来探望她之后,含象殿的门前就没清净过,谁都想在皇帝面前,立起关爱幼妹的好名声。
等她成为主考官的消息传到后宫,他们就更热情了。
但诗怡通通让立春婉拒了——在考试前,考生和考官公然走动关系,算怎么回事?
不管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要避嫌,还是就没把她的考官身份当回事,诗怡都不在乎。
无所谓,她精心准备的《五年小升初,三十年模拟》会教他们做人。
诗怡心态良好,哥哥姐姐们心情颇为复杂。
但就算再怎么别扭,他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平日管教他们的荣学士,恭敬地将帛书递给十一娘。
“陛下有令,请十一公主宣读考场纪律。”
“叫错了。”诗怡纠正道,“你要称呼我为主考官。”
荣恩阳立刻改口:“请主考官宣读考场纪律。”
嗯,荣学士果然好用又知趣。
诗怡接过帛书,这上面的内容还是她自己拟的呢。
阿爹只是让人誊抄一遍,就成了需要诸位皇子公主跪地聆听的“圣旨”,啧啧啧。
考场纪律和后世的差不多,只是去掉了不得携带电子产品的规定。诗怡在念到惩罚时,特意加重了语气。
“如考生违反考场纪律,经三次提示仍不改正者,取消本次考试成绩;如发现考生舞弊行为,即刻逐出考场,并取消未来三年考试资格。”
众人听得心头一震,当场赶出去也太狠了,这种黑历史肯定会被记一辈子。
取消资格更是要命,说不定三年之后,别人都毕业了,就只有他还没考上试。
紧接着,他们又看到杜志远亲自将试卷和答题纸送过来,身后还跟着几个金吾卫。
金吾卫不仅要护送试卷,还承担着监考工作,任何人的小动作都逃不过他们的火眼金睛。
这下,个别有小心思的人,是真的被吓到腿软,再也不敢想了。
诗怡接过试卷,确认过腊封情况,才让杜志远回去覆命。
立春在她的眼神示意下,将试卷袋放到顾琴桌案上,后者有些疑惑。
“顾琴,请你确认信封是否完好,如果没问题,就作为考生代表在上面签字。”
顾琴虽然对诗怡直呼她的名字颇有微词,但在考场上也不好说什么。
不过对于当代表这件事,她还是很认真的。她不止检查腊封,还仔细确认了信封的每个细节,才郑重地签上她的姓名。
考场内似乎有不满的哼声,虽然细微,却没逃过四公主顾画的耳朵。
她心念一动,笑道:“到底是大姐姐呢。对十一娘来说,长姐总是更可靠些,大概阿爹也会这样想。”
坐在她附近的顾棋果然被点起了火,她嚷嚷出来:“敢问主考官,这考生代表,仅凭年龄就能定下么?”
诗怡:?
啊这,考生代表不就只是个签名的工具人吗,这有什么好争的,她不理解。
立春在她耳边小声提醒:“这是二公主顾棋,向来与大公主针锋相对。”
顾棋……诗怡突然有点想笑。
之前在名册上看不觉得有什么,被这样连名带姓叫出来,她就发现她这位二姐姐,大概还有个英文名。
你好,gucci,有酒神包吗?
顾琴不想看诗怡为难,都准备要回怼了,却听到诗怡说:“gu……顾棋,那答题纸给你检查。”
“考生代表是随便选的,没有特殊意义。”
听完诗怡的解释,顾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检查答题纸的动作比顾琴更仔细,用时更长。
顾画垂下眼眸,看向诗怡的目光尽是打量。
正式开考了,等试卷发下去后,诸位皇子公主终于感受到了,什么叫被考试支配的恐惧。
填空时怎么都想不起来上半句;算数题的题干就能把人绕晕;逻辑题无从下手,一头雾水;应用题的帐目看得头皮发麻……
尤其是最后一道附加题,简直让人两眼一黑。
兄弟姐妹共二十一人,今有十九个桃子,请问怎么分?
第10章
十九个桃子,是诗怡精心挑选的数量。倘若是二十个,那他们肯定会答“让给别人,自己不吃”。
那,如果还少一个呢,要让谁不吃?为什么不让他/她吃?
无论写谁的名字,都不合适。
这是诗怡想出的附加题,她提供的参考答案是榨成桃子汁。
解题的关键,就在于跳脱出固定思维,别老想着差两个桃的事。
分班考试的监考特别严格,金吾卫站在考场的各个角落。为了防止监考官被收买,诗怡还安排他们每隔一刻钟就变换位置。
荣恩阳坐镇后方,诗怡面向所有考生,考场内没有任何视觉死角,只有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的紧密注视。
监考这种事吧,一开始还挺有趣的。诗怡看着他们或愁眉苦脸,或眉头紧皱,心里别提有多美了,但时间一久,她也就觉得没意思了。
考试总共就一门科目,考试时间两个时辰,开考一个时辰后才能提前交卷。天哪,她要在这里坐满四个小时!
难怪监考老师那么喜欢走动呢,原来都是闲得发慌。
诗怡起初不明白,就这张卷子需要考这么久吗?
直到她发现,有些考生还在笨拙地研墨,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把准备工作的时间也算进去了,古代可没有中性笔。
诸位考生已经提前知晓考试细则,他们不能带任何侍从进入考场,研墨的事就只能自己解决。
诗怡以手托腮,视线紧紧盯着各位考生,哥哥姐姐们都不敢和主考官对上眼神,哪怕她只是个小豆丁。
其实她是在思考,或者可以说是发呆,当她提起笔时,发现自己的砚台上已经有磨好的墨。
荣·识趣又懂事的工具人·恩阳微微躬身,深藏功与名。
诗怡在纸上写了两个计划,炭笔和墨汁。
现阶段,完全取代毛笔书法是不可能的,那就两个方向齐头并进吧。
这两种商品炒不出高价,只能走薄利多销利民路线,将成本尽可能压下去。
前期可以和牙刷、普通牙膏放在一处售卖,定位是日用杂货;至于高端牙膏和拼图玩具,要另寻一商铺,从装潢到布局都要透出“肯定很贵”的气息,才好疯狂翻倍卖出去嘛。
这不叫宰客,是顾客通过购买商品,彰显自身品味。
闲着无聊的诗怡,又提笔写下一份商业计划书。
可恶,这不会就是阿爹把她派来当主考官的目的吧。
拳头硬了.jpg
考场外有人打更报时,这第一声锣响,意味着离考试结束还有半个时辰。
第二声锣响,就只剩一刻钟了。
诗怡伸了个懒腰,诸位考生或奋笔疾书,或摆烂放弃,就是没有提前交卷的。
行吧,看来大家都不想当显眼包。
第三道锣响,该收卷了。
不管各位考生脸上的表情如何,诗怡拍掌三下,朗声道:
“全体考生放下毛笔,双手不得再触碰桌案,继续作答的视为违反考场纪律。请各位相互监督,停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