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为了丁香,他绝对不会踏进这间屋子半步。
丁香那么温柔,那么善解人意,可惜老天无眼,却叫她子女缘薄。就好像自己,长得一表人才,饱读诗书,却因为体弱不能参加科举,光耀门楣。
他和丁香都是同病相怜的苦命人。
自怜自叹了一番,他这才发现阿真竟然一直没有回话,于是纡尊降贵般地赏了她一眼。
只见对方正瞪着一双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自己,那眼神中竟然多了些灵动。
张嘉延心里微微一动,也没有深思,只以为是小姨子在张家住了这么些天,终于被熏陶得有点像个人样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打心底里厌恶阿真的。
他黑了脸,不悦道:“我在和你说话,你耳聋了吗?”
“没聋。”阿真收回视线,慢悠悠地坐下来,“我和姐姐之间的事,跟你有什么相干?”
张嘉延闻言有些理亏。男子汉大丈夫,搀和女子之间的事,确实有些不太好。
不过他是不会承认这一点的,继续黑着脸训斥道:“我是你姐夫!我还不能说你几句了?”
“少爷您消消气,先喝口茶吧。”紫苏笑得像朵花儿,亲手泡茶倒茶,再送到张嘉延手边。
“姐夫?”阿真似笑非笑,用视线上上下下打量他好几遍,仿佛在挑选什么货品一般,然后摇摇头,“我不喜欢你这样的,你们还是换个人选吧,别在我身上白费劲了。”
想让她贡献自己的肚子,给他们美好的生活做垫脚石,那绝对不可能!
张嘉延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眉头一挑:“不喜欢我这样的?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不是他自吹自擂,平时上街,姑娘们见了他都要羞红脸的。家里的这些丫头更不必说,个个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他跟前凑。
比方说眼前的紫苏,一副殷勤讨好的模样。他知道紫苏的心思,可正是因为过于讨好了,跟别的下人一般无二,他反倒有些瞧不上。
阿真一个村姑,见识浅薄得如同井底之蛙,居然还敢瞧不上他?真是笑死人了!
“真姑娘,你可别空口白牙打胡乱说。要不是有少奶奶,只怕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没有福气见到少爷这般的人才。”紫苏说完,又去安慰她的好少爷,“少爷您别生气,真姑娘刚从乡下来,她哪里懂得什么叫好。”
紫苏就像一条忠心护主的狗,不怕自己做的太多,只怕少爷看不见,因此两位主子正在说话,她都非要插|上几句不可。
阿真从来不和狗计较,只当自己没听见:“嗯,我不求他长相有多好,也不在乎他家里有多少银子,唯独喜欢身强体壮的。”
张嘉延:“……”
他感觉自己被冒犯和针对了,一时说不出话,便死死地盯着她,不悦之色都快要满溢出来了。
甚至连紫苏都忍不住替阿真捏了一把汗。少爷体弱,平时最忌讳别人提起这个。
阿真视若无睹,甚至还有心情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小口,悠悠道:“我就喜欢壮实的,多有男儿气概,种田干活都是一把好手。”
她最烦白斩鸡一样的男人,别说抱女人了,抱50斤大米都踉踉跄跄,真是没眼看。
张嘉延原本怒气上涌,待听到最后一句种田干活,心里的那股气忽地就消散了。
他需要种田吗?需要干活吗?他又何必跟她计较呢,她一个乡下姑娘,能有什么眼力格局。她能看到的,也就只有那些下地种田的糙汉子了。
阿真以为他会生气,最好气到直接把她赶走,没想到这人挺能忍。她眼睁睁地看着他明明怒容满面,忽然又平静下来,最后竟然冲紫苏发起了脾气。
“你是怎么伺候的,还要姑娘亲手倒茶?”
紫苏顿时吓得一抖。
她满心满眼都只有少爷,至于阿真,她才不稀罕伺候对方。没想到平时待人宽和的少爷,今天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对她发火。
紫苏委屈地咬住下唇,眼里水光点点。眼见少爷没有要安慰她的意思,再加上又在她瞧不上的阿真面前丢了脸,到底呆不下去了,于是转身跑走了。
“没事,我有手,自己倒的茶最香。”阿真站起身,“我困了,要歇一会儿,你去陪姐姐吧。”
紫苏跑了,这屋里就只剩下她和张嘉延,此时不撵更待何时。
张嘉延只好跟着站起身,点点头,然后走了。
也许是因为今天阿真两次表明了自己拒绝的态度,突然间院子里多了几个干粗活的婆子。
她们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往屋里瞄一眼,确认阿真还在不在。
阿真见状,在心内暗笑,对豆豆说:【她们这是在盯梢呢,生怕我逃跑。】
豆豆有些紧张:【那怎么办?】
阿真半点不慌:【凉拌!等着吧,迟早要他们主动送我走。】
丁香想借阿真的手把紫苏处理掉,这天,她派了一个心腹婆子过来问话,问紫苏平时伺候得如何。只要阿真说一句不好,丁香就有了处置紫苏的由头。
阿真当然不会如她的愿了,笑眯眯道:“挺好的,我很喜欢她。”
紫苏向来瞧不起阿真,伺候也不用心,平时能躲懒就绝不冲上前。阿真正好也不喜欢张家的下人时刻盯着自己,紫苏这样的正合她意。
王婆子似乎是早就料到了阿真不会开口得罪人,诱哄般的劝说道:“姑娘,你可是我们少奶奶的亲妹妹,这个家里谁敢不尊重你?你别怕,谁让你不高兴了只管说出来,别说少爷少奶奶,就连老太太都会亲自为你做主的。”
这话也就骗骗傻子,阿真会相信才怪。她直视着王婆子的眼睛:“现在你让我很不高兴。”
王婆子没想到这把火竟然烧到了她头上,连忙缩着脖子说道:“姑娘真会说笑。我还要赶着去伺候少奶奶呢,姑娘且歇着吧。”然后脚底抹油,溜了。
婆子走后,紫苏才慢慢走进来。
刚才她一直在屋外偷听,心里跟打鼓似的。少爷向来待下人宽和,惹了少爷不要紧,只要不是特别严重,少爷一般不会和下人计较。少奶奶就不一样了,别看她表面贤良大度,实则心眼极小。
“姑娘,我……”紫苏原本想说几句感激的话,话到嘴边又有些拉不下脸来。
阿真见不得她这副支支吾吾的样子,也不稀罕她的感激,打断道:“你来的正好,我天天闲着,骨头都要松了。以前是没机会,现在来了姐姐这里,我就想学学针线活儿。你去针线房领东西,就说是我要用的,用来打发时间。”
“姑娘稍等,我这就去。”紫苏答应得很爽快,转身就走,这大概是她最听吩咐的一次了。
没多久,紫苏就回来了。
张家富裕,针线房用的自然不会是便宜货。紫苏带着报恩的心态,给阿真拿了很多上等底料和各色丝线。她想着阿真在乡下应该没学过绣花,还特意找绣娘要了一些简单的花样子。
她生怕阿真会多想,笑着劝道:“姑娘只管放心,绣坏了也不打紧,再去拿新的就是了,主子们不会在意这些小东西的。”
“嗯,你出去吧。”阿真点点头。她就喜欢张家的大气,只当是他们补偿自己的精神损失了。
丁香听下人说阿真在学绣花,她皱了皱眉:“学这个做什么?她拿得稳针吗?”
家里有针线房,里面养着两个绣娘,主子们的衣物都是从这里做来的。不过为了展示自己的贤惠,她每年都要亲手给丈夫做两件贴身穿的里衣。
她不喜欢做针线活儿,平时无聊了绣着玩倒还行,如果让她像绣娘那样日做夜做,她肯定早就不干了。辛苦不说,坐久了腰和脖子也受不了。
“罢了罢了,由她去。反正这些东西又不贵,又不是糟蹋不起。”丁香没有再想这事,扭头问王婆子,“她的月事还没来?”
王婆子想了想,肯定地回答道:“没来。如果有换洗,下人们早就过来报信了。”
“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丁香叹息,“家里一共两个妹妹,另外那个还小,只有她的年龄最合适,偏偏这些年爹娘也不知道怎么养的,都快十六了,居然连月事都没来。”
就因为阿真还没来月事,所以张嘉延便没有委屈自己去碰她。
月事都没有,碰了也没用,生不出孩子的。因此,张家人这才顿顿都用大鱼大肉养着阿真,就盼着她早些长胖,早些来月事,然后就可以替人生孩子了!
第26章
王婆倒了一杯茶, 递到丁香手边。
她知道主子的烦恼,因此劝道:“少奶奶别着急,真姑娘来家也住了快一个月, 指不定哪天月事就来了呢?再说这种事, 急也没用,只要吃得好,迟早都会来的。”
“对了,养身汤可千万别落下了,每顿都安排上,我只盼着她早些开窍才好。”
虽然昨天阿真说她不喜欢姐夫, 但丁香压根没放在心上, 只当她是在使小性子。
少爷这样的人才都看不上, 难道只有在地里刨食的农夫才入得了她的眼?这不是搞笑吗?只要脑子正常的,都知道该选谁。
丁香也是从丫头做起的,她深知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 她也知道阿真自打进了张家,受了许多气,下人们有时候甚至会明目张胆地嘲笑她。
丁香亲眼撞见过几回,但没打算管,只当自己没看见。
为什么要管呢?阿真是托了她的福, 才能吃上好的饭菜,穿上好衣裳,甚至以后还能跟少爷亲近。人应该知足, 阿真的福气已经够多了,在别的方面受点委屈也是应该的。
阿真对于每顿都有的养身汤自然是来者不拒, 能把身子养得更结实,傻子才会拒绝。
她就这么好吃好喝的又过了十来天, 张家人千呼万盼的月事终于来了。
当得知妹妹终于来了月事,丁香立刻露出了笑颜,恨不得放鞭炮庆祝一下。张嘉延则是一脸便秘的痛苦表情,他不喜欢阿真,更加不愿意和她亲近。
对他来说,为了生孩子被迫和阿真亲近是一种折辱,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不过没办法,谁叫他和妻子必须拥有一个孩子呢?不然爹娘肯定不会放过他,会主动给他安排别的女人。那样的话,丁香就会生气。阿真这个人选,是丁香最先提出来的。
为了丁香,为了张家血脉的延续,他也只能暂时委屈自己了。
想到这,心里便有一种即将要上刑的感觉,张嘉延深吸一口气,起身道:“我约了人,晚饭不必等我。”
丁香知道他要出去喝酒,也没有拦,替他整理好衣襟,娇声道:“少喝些,不然明天就该头疼了。我让人备好醒酒汤,等你回来喝。”
她的善解人意让张嘉延十分受用,在她的脸颊上摸了一下,轻声道:“我会早些回来的。”
送走少爷,丁香带着婆子去了阿真那边,打算关心慰问一下。哪想到,阿真正疼得满床打滚。
“这是怎么了?”丁香大吃一惊,示意王婆子把阿真按住,不让她继续滚来滚去,然后伸手摸了摸阿真的额头,结果摸到了一手冷汗。
“姐姐,我好疼啊!肚子里好像有一把刀在乱搅似的。”阿真挤出几滴眼泪,开始演起了痛经。
“怎么会这样!”丁香心里有一个猜测,但她不愿意承认,在床前来回走了两圈,然后吩咐下人,“赶紧去请大夫,要专看妇人病的。”
很快,大夫就被张家下人用轿子抬来了,他留着山羊须,身边的药童背着一个大药箱。
“都让让,我先把脉。”
大夫一开口,围在床前的众人立刻散开。
阿真故意改变了自己的脉相,大夫一边把脉,一边皱眉思索。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旁观的丁香看得心惊不已,手里的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
两只手把完,大夫说道:“这位姑娘底子太弱,小时候应当受过不少寒凉,恐怕将来在子嗣上会有些防碍。不过不要紧,我先开几副方子,好好调|养个五六年,兴许能有孕。”
阿真面无表情,实则内心暗笑不已。
原主从小吃不饱、穿不暖,底子弱和受过寒凉都是正常的。
在原剧情中,原主虽然营养不良,但并没有痛经的毛病,甚至还像荒地里的野草一般坚韧。她会死也是因为孕期被张家人拼命的补,导致胎儿过大,最后难产,生产时大出血,虽然被丁香用人参救了回来,但一直流血不尽,在床上硬生生躺了几个月,还是没能熬过去。
她死的那一天,是秋季里的一个艳阳天,仿佛是入冬前最后的一个温暖日,她突然十分想念自己的孩子。
儿子自从生下来就被抱走了,她卧床的八个月里,只见过儿子一面,还是姐夫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远远地让她瞧了一眼。
他长得那么可爱,那么好看,穿着红袄绿裤,就像天上的仙童一般。
之后的日子里,她就是靠着这一幕来维持自己的生机,她想再看看孩子,想陪孩子长大。
那天,守门的婆子不知去哪里偷懒了,也许是想着她都虚成这样了,料定没人扶着她是无法独自走出这个房间的。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床上滚下来,然后一路爬到门边,喘了半天,慢慢地扶着门框站了起来。
她要去看看儿子!靠着这样的信念,她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原本以为孩子会在老太太的正院里养着,毕竟照顾她的下人以及姐夫都说姐姐病重,命不久矣。这样的情况下,张家怎么可能会让姐姐跟孩子接触呢?
姐夫甚至还两次亲口对她说,只要姐姐一死,就立刻娶她过门,到时她就能跟儿子团圆了。
她朝着正院的方向而去,普通人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走到,她却一步一挪,如同翻山越岭一般艰难。时不时就要停下来,喘息着歇一会儿才能继续往前走。
很快,她发现自己不用走了,因为刚拐过走廊便看到了姐姐和姐夫。他们正围坐在园子里的石凳上,一边享受着秋阳的沐浴,一边逗怀里的孩子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