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漂浮在半空中,下边就是那顶花轿。她看见自己的陪嫁丫头海棠在柳运的示意下,轻轻掀开轿帘的一角,往里看了一眼,确认自家姑娘是否安好。
阿真的身子软软地靠坐在轿壁上,红盖头垂下来,完美地遮住了胸口的刀把。
海棠飞快地看了一眼,没看出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自家姑娘没有坐端正。不过想到她今日天不亮就起来了,现下大抵是累狠了,就让她靠着歇一会儿吧。
海棠放下轿帘,笑吟吟地跟随着轿子往前走。
阿真发现地上的这些人不仅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任何话,她只能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飘,一直飘到了柳府。
花轿终于落地,正准备迎接新娘子的众人,这才发现她早就变成了一具尸体,顿时尖叫声与惊恐声响彻了天空。
柳运吓傻了,整个人呆住,只是怔怔地流着泪,然后就被抓进大牢,吃尽了苦头,过后又因为无法证明他就是凶手,又被放回家。
回家后没多久,他浑浑噩噩,失足跌进自家的池子里淹死。
此刻,阿真回到了她临死前的那一刻。
全身上下剧痛,痛得她神志都有些飘忽了。她说不出话来,甚至连手指头都不能动弹一下,只能在脑子里呼喊道:【豆豆,豆豆,我想起来了!那时,我眼睁睁看着柳运失足淹死,却又救不了他,我的心很痛很痛,然后我就遇见了你。】
【是的。当时你的情绪非常强烈,既愤怒又不甘,把原本沉睡的我唤醒了。】豆豆飘到阿真眼前,点了点头,【我们一起经历了数个小世界,积攒下一些能量,这些能量可以使你重新恢复生机,伤好如初,而且你这具身体也能得到极大的滋养,还能保你这一世无病无灾。】
这时,轿子外面传来路人的贺喜声。
那人接了柳家下人分发的喜糖,得知今日是柳家大少爷娶妻的好日子,连忙冲着柳运大声祝福,祝他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多谢,承你吉言。”柳运爽朗一笑。
【豆豆,能量还有多的吗?】阿真问道。
【有,怎么了?】
阿真:【可以分一些给柳运吗?】
【可以。】
豆豆挥了挥前爪,阿真胸口的匕首顿时飞了出来,她只觉得身子一轻,疼痛全消。她不仅瞬间恢复了正常,甚至能明显察觉到身体被能量滋养过的好处。
接着,豆豆又朝着外面的柳运挥了挥爪子,一道肉眼不可见的光芒融入他的身体。柳运毫无察觉,正笑着拱手回应路人的恭贺。
阿真心里有一种预感,连忙掀开红盖头,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豆豆,轻声问道:【你……是不是要走了?】
豆豆点了点头,然后在空中转了几圈,笑眯眯道:【我先把这个世界的详情传给你。对了,我的空间里还存放着你的东西,我会把它们都添进你的嫁妆里头去。】
阿真很舍不得它,眼圈微微发红。
豆豆心里也有点难过,但它很快就恢复过来,挺了挺小胸脯,笑道:【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也该接着去睡觉啦。真真,别难过,有缘还会再见的。这一世,你可要好好活呀!】
话落,豆豆跟阿真贴了贴脸,然后身形化做一片金光,慢慢消散不见。
【再见。】阿真喃喃道,【能认识你,我很高兴,我会永远记得你。】
阿真情绪低落,过了好一阵子才恢复过来,然后接收剧情,也就是这个世界她所不了解的那些真相。
甄荷的爹娘早些年因意外而亡,留下她一个孤女。阿真的父亲甄和兴便把侄女接了过来,养在自己家,正好可以跟女儿做伴。阿真和她从小一处长大,但凡阿真有的,她都有。
但人心总是不足的,贪婪的人总是想要得到更多更多。
甄荷的爹娘还在世时,替她定下了跟张家的亲事,后来她无意中认识了柳盛,从此一颗芳心便系在他身上了。
那时,阿真也已经跟柳运定了亲。但凡讲究一点的人家,都不会把一对姐妹许给同一家的两兄弟。
甄荷不肯认命。
再说柳家。柳运仅比柳盛大一岁,两兄弟从小一块儿读书,先生时常夸赞他俩的聪慧不相上下。上一次的院试,两兄弟齐齐中了秀才。在院试的榜单上,柳运比柳盛高两个名次。
若是高出太多,柳盛也就只能仰望了,偏偏名次咬得这么紧,他心下很不服气,于是便想出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
在柳盛的诱导下,甄荷为了自己,同时也是为了情郎,在阿真最高兴的这一天把她捅死了。
事情的发展果然如同他们预料的那般,阿真死后,柳运紧跟着也死了。因为花轿当天绕了大半座城,一路上围观的人很多,官府查了许久也没查出凶手是谁。
没人怀疑甄荷。也是巧了,因为在半路上,阿真的丫头还曾掀开轿帘查看过,那时人还是好好的,看上去没什么异样。
这件事,最终成为了一桩悬案。
接下来,柳盛又略施巧计,让张家主动跟甄荷退亲,然后他再去甄家提亲。
失去女儿的甄父甄母,见侄女与柳盛彼此都有意,就好像是她代替女儿嫁进了柳家一般,于是便把原本属于阿真的那些嫁妆,全都送给了甄荷。
而柳盛,自从大哥没了,他便成为柳家唯一的男丁,受尽父亲的关注与疼爱,再也没人拿他跟谁比较了,心情一放松,在学业上又进了一大步,最后考上了举人,前途无限。
*
阿真深吸一口气,将心里的愤怒压下,现在就要紧的就是先顺顺利利地成亲。
柳运终于把新娘子迎进了家门,花轿落地,他踢开轿门,把红绸的另一端塞到阿真手里。
阿真牢牢地握着手中的红绸,在他的牵引下,慢慢往里走。
原本还等着看好戏的柳盛,见到阿真活生生地从花轿里下来,眉头皱了皱。阿荷为什么没有动手,是不是临阵退缩了?
真是太不中用了,他真想立刻去质问一番,可今天家里娶亲,他走不开,只能暂时把这事放下,重新端起笑脸,帮忙招呼客人。
阿真和柳运拜过堂,被送进洞房,又揭了红盖头,喝了合卺酒。柳运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阿真瞧,怎么也瞧不够似的。
他的眼神很明亮,满面春风,带着对新生活的期盼与热忱,跟印象里那个浑浑噩噩的人相去甚远。
阿真很喜欢他现在的样子,希望他的世界再无阴霾。
她朝他笑了笑,提醒道:“外边还有客人在等着你呢。”
“那我先出去了。你自在一些,千万别拘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柳运叮嘱道,又指了指一旁垂首侍立的年轻妇人,“她是我母亲留下来的人,之前我这院里的事情都是由她管着的,以后你只管吩咐她。”
管事妇人立刻上前向阿真行礼,阿真亲手赏了她一个荷包。
等柳运出去后,管事妇人带着阿真的陪嫁丫头海棠去各处熟悉了一下,接着又端来吃食。阿真只吃到七分饱,便放下筷子。
等了许久,前院的热闹终于散了。柳运带着一身的酒气,回到新房。洗漱过后,拥着阿真躺下安歇。
床帐被放下,满室生香,其中的缘由自不必细说。
第113章
次日, 天还未亮,柳运猛地睁开眼,满眼惊疑不定。
他做了一个梦。梦里, 他和阿真共同经历了好几个小世界, 甚至还知道了这个世界的未来走向。虽然那些场景只是走马观花般匆匆掠过,但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那不是梦,那些都是真的。
想到梦境中阿真竟然是被甄荷给捅死的,他的身子猛然紧绷,然后低头看向怀里的人。
阿真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呼吸平缓, 柳运这才松了一口气, 内心充满了庆幸,然后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
阿真立时醒了过来,睁开眼, 轻声问:“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他继续亲吻着阿真的脸颊,低声道,“阿真,我全都想起来了。”
阿真瞬间了然,这是他被能量滋养过的缘故。她往他怀里缩了缩, 搂住他结实劲瘦的腰身:“我一直都记得。”
柳运感慨道:“真是神迹。是神佛在保佑我们么?”
阿真心想,跟神佛无关,带给他们重生的是豆豆, 不过豆豆的那些手段,说是神迹也不为过。
阿真:“你想起来了就好, 这样我们就不会再被人暗害了。”
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昨晚两人坦诚相对, 柳运清楚地知道阿真身上并没有任何伤口,但只要一想到阿真曾被一刀捅穿心脏,他就心疼得不得了。
想到柳盛和甄荷,他眼里一片寒霜:“你的仇,我来替你报,我绝不会放过他们的。”话落,又把她搂得更紧了一些,“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阿真像没骨头一般,任由他把自己搂得死紧,也不挣扎,轻声笑道:“女子之间的事,你别管,我自有打算。柳盛一心想在功名上赢过你,你可要好好用功,在他最在意的地方,狠狠地打败他,踩弯他的脊梁,让他再也爬不起来。这样,才不枉我俩之前死过一回。”
“嗯,我都听你的。”柳运慎重应下,“梦里我也曾科举过,我不会骄傲轻敌的,一定好好用功,将来给你挣一份体面。也不知怎么的,我只觉得现在头脑特别清明,就好像以前曾经被堵塞住的地方,忽然之间就通了似的。”
阿真自然知道这都是他被能量滋养过的功劳,但她没打算告诉他。有些事情,仅她知道就够了。
柳运又道:“没几个月就要乡试了,我会专心读书。如果你需要帮助,一定要告诉我。”
阿真点了点头。
这时,海棠在屋外禀道:“大少爷,大少奶奶,该起了。”
今日要去敬茶,不能迟到。阿真和柳运起身洗漱,然后去往正院。
柳老爷柳正平和继妻柳氏端坐在上首。柳正平满脸含笑,看向小夫妻俩的眼神里带着欣慰和慈祥。柳氏脸上也带着笑,只不过那笑仿佛一个面具,随时都可以摘下来。
柳正平一直都很看重柳运,毕竟这是他的长子。柳运一见他,竟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忍不住鼻头一酸,然后便拉着阿真跪在下人提前准备好的蒲团上。
敬完茶,他又拉着阿真起身,转向一旁的柳盛。
阿真仔细打量了柳盛一眼,这就是甄荷瞒着所有人,偷偷勾搭上的情郎。
柳盛的长相随他母亲柳氏多一些,白净面皮,斯文俊秀,还未开口说话,眼里就溢满了笑意。
只是那笑容在阿真看来,却是有些轻浮邪性了,远不如柳运沉稳端方。
“见过嫂嫂,嫂嫂长得真好看。”柳盛行了一礼,眼尾像带着勾子似的飞了阿真一眼。
阿真目不斜视,示意海棠送上见面礼。
柳盛小心地收下,柔声道:“多谢嫂嫂。”嘴里好像含了一块糖似的。
柳运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并没有当场动怒。
柳盛因为年龄小一些,柳正平待他便有些宽容。即使他有时言行稍微有些出格,柳氏也只说他还小,等再大些就稳重了。
柳运以前也是这么想的,从不跟弟弟计较,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柳运不想多留,对柳父说要回去温书,便带着阿真回了自己的院子。
柳盛留下来陪爹娘说话。他性格活泼,能说爱笑,很快就把柳正平夫妻俩逗得哈哈大笑。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柳正平才道:“你大哥昨日刚成亲,今日也没忘了功课。你也别玩闹了,赶紧回去温书。过几个月就要乡试,到时你可别落后你大哥太多,我希望你们兄弟俩全都榜上有名,将来互相扶持,才能走得更远。”
柳盛心里厌烦这话,他最讨厌父亲总拿大哥和他比较,但面上还是乖巧应了。他走后,柳正平也有事要忙,离开了正院。
柳氏带着心腹王婆子回到内室,越想越生气,拍桌子骂道:“什么东西!盛儿可比他聪明多了,他也就是那一次运气好罢了!”
柳氏最见不得继子压在自己儿子头上,上次院试相差的那两个名次,就像两根鱼刺,让她如梗在喉。
王婆子忙替她倒了一盏热茶,叹息道:“可惜老爷看得太紧,否则这里头能动手脚的地方可太多了。”
“是啊,唉……”柳氏也跟着叹了口气。
她嫁进来时,柳运还是个奶娃娃,随便一场风寒就能让他丧命。柳氏心里纵有百般算计,偏偏柳正平非常看重长子,衣食住行全都要亲自过问。后来柳运渐渐长大,柳氏便歇了把人直接弄死的心思,想着不如故意养废,让老爷对他失望就行了。
哪知柳正平仍然精力充沛,亲自接手了两个儿子的教养,不仅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功课也要日日检查,甚至连伺候儿子的下人,他都要亲自挑选,但凡有一丁点不好,立刻打发出去。
这倒不是柳正平知道妻子心思不纯,他只是觉得男孩子不应该长于妇人之手,所以才不辞辛劳,亲自管教。
柳氏想了一个又一个的计策,却完全插|不进手,这些年险些把她气出病来。
柳氏想到老爷刚才劝勉盛儿的话,立刻捂住了胸口,感觉自己已经气出病来了,胸闷!胸痛!
王婆子见状,连忙安慰道:“之前您想送几个美貌的丫头给大少爷,却被老爷拦住了。眼下大少爷刚成亲,正稀罕着那档子事。不如,多熬些壮阳补肾的汤药过去,让他下不了床,自然也就没精力温书了。就算老爷知道了,我们也能说这是在关心大少爷的身子,补身用的,想让老爷早日抱上大胖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