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高一的学妹跑上来献花,热情地抱了抱她,贴在她耳边说:“学姐,你好漂亮。”
这是巩桐不曾得到过的夸赞,略微愣住。
她竟然有朝一日,能和“漂亮”一词产生牵连。
学妹来去匆匆,跑走后,巩桐下意识地放远眸光,想去寻找台下的少年。
可惜人多闹杂,江奕白已然不在原位,见不到了。
巩桐怏怏收回眼,去往后台,迎接她的除了宁筱萌和赵柯,还有叶星冉。
她比任何人都要激动,扯着哑掉的嗓门一个劲儿地说:“我就知道你能唱好,比我上去的效果都要牛!”
巩桐今晚收获了太多意想不到的赞美,讪讪一笑,她也没想到自己能有这个表现。
她去更衣室换掉礼裙再出来,叶星冉上前挽起她的胳膊,豪爽道:“走,我组了局,去给你庆祝。”
“喂,你抢我桐桐。”宁筱萌不服气地叫唤。
叶星冉沾沾自喜:“抢就抢了,你能拿我怎么着?”
宁筱萌气得吹胡子瞪眼,上前挽住了巩桐另外一边。
巩桐不想她俩还会因为自己闹起来,一边莞尔笑着让她们别吵,一边往外面走。
几人方才走出化妆间,便遇上了江奕白。
他穿着单薄的蓝白校服,深色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大跨步走来。
叶星冉眼睛亮了一瞬,接着又黯然失色。
她冲巩桐抱怨:“我都懒得叫他一块儿了,他肯定要拒绝我,呵,无情的狗男人。”
江奕白却站定在几人面前,主动开了口:“上哪儿去?”
他朝向的是赵柯。
赵柯乐呵呵地回:“吃宵夜,给桐桐庆祝。”
江奕白“哦”了声,漫不经心地说:“走吧,我请。”
巩桐诧异。
叶星冉偷偷佩戴了美瞳的精致双眸瞪得又大又圆,松开巩桐凑过去,震惊发问:“你为什么要去?”
江奕白反应平淡:“饿了。”
叶星冉不信,自恋地问:“是不是因为我啊?”
“你想太多。”江奕白丝毫不给面子,直白地说。
叶星冉“切”了一声,半点不介意,她对他的要求向来不高,能去就行。
一伙人有说有笑,去了学校附近一家很火的烧烤店,叶星冉和赵柯争先恐后去点菜,要了不少肉串和热啤酒。
充斥浓郁烧烤味的圆桌周围,巩桐有意坐到偏角,和江奕白隔出老大一段距离,几乎是人群的对角线。
江奕白对酒水缺乏兴趣,另类地去拿了一瓶苏打水。
他拧动瓶盖的功夫,余光不由自己地飘去了对面。
深冬寒夜的冷气对撞食物的腾腾热流,迷蒙了那个女生小巧的轮廓。
江奕白大概瞧见她在和身边的宁筱萌、叶星冉说笑,弯起的一双明眸犹如头顶当空的月牙,生动鲜活。
同她在台上纹丝不动,面无表情哼唱的时候大相径庭。
但她在台上的样子,也是他前所未见的。
江奕白眼前仿佛出现了重影,闪出她先前身穿一条做工精细,刺绣重工华美的吊带连衣裙,恰如其分的收腰版型掐出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完全外露的胳膊和小腿纤细匀称,肌肤光滑细腻。
她乌黑的短发被编出了造型,搭配无可挑剔的发饰和妆容,整个人照旧显得清透纯净,晨间清露一般。
然而双唇点上的那一抹朱红,无端赠予了她一丝成熟的,娇俏的媚。
含苞欲放的花苞,终于舒展了第一片花瓣。
思及此,江奕白喉咙有些干涩发痒,丢开苏打水的瓶盖,仰头猛灌,一滴不剩。
巩桐胃口小,啤酒更是没有碰过,全程大部分时间都在和人聊天,时不时找机会瞥一眼对坐。
末了,以叶星冉为首的一行人或多或少显露了醉态,巩桐忙前忙后,照顾几个女生坐上出租车,自然落到了最后。
江奕白同样清醒,不知何时走来了她旁边,高大身躯挡去了一部分肆掠的劲风。
他声音明朗地开口:“今晚很厉害。”
巩桐意外还能得到他的赞扬,拂了拂被风吹得四散的刘海,不自觉地笑了下:“谢谢。”
江奕白:“一模考有信心吗?”
巩桐明白他指的是她能不能考进一班。
她思忖半秒,确信地点下了头:“有。”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十之八.九的学生成绩都定了型,能够跨越班级跳动的,尤其是朝向顶尖班级跳动的,怕是凤毛麟角。
巩桐考完最后一科英语,特意去老师办公室对了各科答案,和良好的自我感觉相差不大。
萧瑟晚风猖狂,亘古通今的月色却有无尽温柔,江奕白清浅笑开,一对显眼的梨涡落满了皎洁。
他直视她黑亮的,倒映出自己身影的眼睛,干净柔和的音色似是能混合清晖,消融凛冬:“一班见。”
巩桐分明滴酒未沾,回家却晕头晕脑的,平铺的硬质地板都像是化为了松软的云朵,深一脚浅一脚的。
她锁上房间门,第一时间坐向书桌,折了一只纸飞机。
里面记录的是:【今晚好像是我高中三年,不,是过去十七年的高光,江奕白看见了。】
【希望下一次高光是高考。】
【还有,下学期我能去一班,当他的同班同学了。】
巩桐对今日份的纸飞机尤为珍视,小心谨慎地放去木箱,带着满身雀跃,抑制不住的上扬唇角,做了一个甜香奶糖似的美梦。
三天后,学校张贴了一模考试排名,结果一如巩桐对江奕白坚定的回应,她达到了有史以来的巅峰,年级排名四十二,幸运地触及到了一班的尾巴。
也是年级上唯一一个,能在这种阶段,挤进一班的“传奇”。
高三这学期没有期末考,成绩公布后休息两天,便是寒假的第一轮补课。
和上学期一致,巩桐将在补课的第一天早上前往一班报道。
为此,难得可贵的休息日都变得不再需要,她全程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恨不得压缩时间,飞逝到星期一。
前一天晚上,她甚至罕见地失了眠。
窗外月色溶溶,巩桐睁大眼睛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地思索:明天就能去一班了,我跟得上他们的高强节奏吗?
老师会把我的座位安排到哪里?
能不能离江奕白近一些?
他好像没有同桌,我还能再走运一些,填补那个空位吗?
差不多凌晨三点才勉强入睡,巩桐次日照样六点就爬了起来。
由于没有休息好,她脑子较为混沌,空腹灌完一杯王洁平时喝的黑咖啡,才稍微清醒了一些。
饶是如此,也影响不了她欢喜的心境。
就连王洁都瞧出了她的欣喜,笑着给她戴上好看的羊绒围巾:“今天要去一班了,这么开心啊?”
“嗯嗯,超开心。”巩桐笑颜灿烂,少有地在这栋别墅的公共区域暴露情绪。
不多时,由司机送到三中门口,巩桐双手拉住书包肩带,脚步迫切地迈过校门,直奔教学楼。
却在即将抵达的拐角处,入耳了校友的交谈声:“江奕白走了。”
“什么走了?”
“出国了啊。”
巩桐上翘的唇角一瞬间僵化,脚步不禁放慢,猜测是不是听茬名字了。
“怎么可能?我上周还在学校见到他了。”
“不信你去他班上问,听说他把班群都退了。”
巩桐眼睫快速眨动,大弧度地摇了摇脑袋。
一定是听茬了,江奕白说过不会去留学的。
她加快了脚步,逃离一般地远离她们,迅速爬上三楼,站到一班教室后门。
巩桐是裹挟快要满溢的期盼和激动而来,却再度听见了最无法面对的话题。
“啊,我的考神真的走了。”
“什么情况?这也太突然了吧。”
“不算很突然吧,他本来就是要出国的,而且他过去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在状态,肯定遇到了什么事情。”
巩桐面上的愉悦弧度彻底拉成平线,愣怔地定在风口。
内里热烈讨论,讲得绘声绘色,确有其事,她却依旧不敢相信,一遍遍地在心底否认:不会的,一定不会的。
直到几分钟后,一班班主任前来,率先注意到她这个转班生。
年逾四十,头发花白的班主任和张老师一样亲和,挥手招呼她:“巩桐是吧?快进教室啊,门口站着多冷。”
如同初次涉足三中,巩桐被班主任安排到了最后一排。
她神情木讷地走过去,僵硬地拉开椅子往下坐,把书包放入桌肚。
她对这个位置何其陌生,又何其熟悉,是江奕白的同桌。
巩桐扭过头,望向左手边的空位,无论桌肚还是桌面都空空如也,一看就是被人清空了。
但她心底否认的声音依旧高昂,江奕白不是爱踩点来上课吗,指不定等会儿上课铃声打响,他就带着书本出现了。
然而,班主任走上讲台,第一时间提到了全班最为关注的问题:“江奕白是离开了三中,去国外留学。”
班上猝然哗然,炸开了锅。
巩桐的世界却顷刻转静,落针可闻。
“大家安静,不要太激动。”班主任用手拍了两下讲桌,拔高了嗓门,“每个人的人生选择不同,江奕白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你们也有,距离高考只剩一百天左右了,不要因为任何人影响了你们的未来。”
这一刻,巩桐不得不回归现实,承认一个事实——
在她耗费一年半,挑灯夜读,拼死拼活考来一班的时候,江奕白走了。
他分明对她讲过会在一班等她。
甚至在不久前,还和她说“一班见”。
数九寒冬的天气,教室窗户被同学们关得严实,空气流动不畅,巩桐胸腔闷堵。
她解散围巾,大口呼吸几下,艰难得像一只不慎搁浅,在河岸垂死挣扎的鱼。
她埋低脑袋,胡乱抽出一张数学试卷和草稿纸,抓起一支笔就开始写。
哪怕拿到了红色笔芯,她也浑然无感。
不知不觉,巩桐的眼眶发酸发红,草稿纸上的算式逐渐扭曲变形,留下一句鲜红刺目的:
【江奕白,你食言了。】
第25章 涂鸦
随着最后一个句号画圆, 神游天外的巩桐陡然回过了神,惶恐提起笔,盯向自己无意识写出的这句话。
她怔忡地瞅了几遍, 含了水光的眸子微微闪动, 嘴角牵出了自嘲的弧度。
谁说江奕白和她做过约定?
估计他那句“一班见”不过是一时兴起的顺口一说,转眼就抛去了脑后。
只是她天真妄想,一个人当了真。
巩桐胸腔酸涩,视线愈发模糊,再度落笔, 拼了命地划掉那行字。
杂乱不堪的赤红线条几乎覆盖了文字, 她一改往日对折纸张的习惯, 团起了草稿纸,用尽全力握成一个紧实的圆球。
如此一不小心承载了盛大又卑微秘密的废纸, 她难以信任教室的垃圾桶,先收进书包, 带回了家。
巩桐自己都不清楚, 到底花费了多少时间适应身侧一眼就能瞥见的空位。
也许是一节课。
也许一直没有。
江奕白走得着实仓促,毫无先兆, 如同凭空蒸发。
学校不乏惦记他、好奇他的人四处打听, 企图探知原由, 奈何连他最铁的哥们赵柯都问不出究竟。
除去日常学习,巩桐有些魂不守舍, 时常独自发呆,游离在众人之外。
赵柯来一班找过她好几次, 一屁股坐到江奕白原来的位置, 给她桌上放了四五颗大白兔奶糖。
“谢谢。”巩桐淡淡瞥了一眼,又聚精会神地刷题, 对谁都爱答不理。
赵柯感觉到她明显的异常,抓耳牢骚,纠结半晌,靠近悄声问:“桐桐,你是不是在想江二白?”
这个名字明明伴随一个人的离开,相距巩桐千万里远,却经常能在校园内外,不同人的口中听见。
她笔尖长久地点在试卷上,仿佛被打中了七寸,条件反射地否认:“不是。”
“其实他有话……”赵柯的音量压得极低,喃喃自语似的,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
念到一半,赵柯闭了嘴,转瞬恢复不靠谱的嬉笑:“咱们不用担心他,他出国挺好的,他那种随心所欲的性格,思想开放的国外肯定更适合他。”
巩桐低向白纸黑字的目光发直,木然冷沉,辨不明情绪,忽而重新提起了笔。
她之前全部的动力都在冲名次、考一班,进来以后更是不敢有片刻懈怠,铆足了劲儿学。
巩桐无比庆幸现在是高三下期,离高考不过区区一百天,有更为紧迫重要的大事盘旋在头顶,将她的空余时间塞得满满当当,极大限度地缩减了胡思乱想。
短之又短的高三过得比预想中的还要迅速,三中随处可见的香樟树陆续抽出了新芽。
待得葱茏绿意渐深,聒噪蝉鸣又起,高考已到了眼前。
这一年高考的日头不大,温度却居高不下,异常闷热,暴雨将来的前兆。
巩桐全程由王洁陪同照顾,心无旁骛地走入考场,进行每科答卷。
英语考试的结束铃声往往与众不同,积压在上空,酝酿了多日的阴云仿佛有所触动,终于爆发了威力,倾斜而下的泼天雨幕清凉解暑,席卷了整座城市的燥闷。
总算是完成高考的巩桐如同这场放肆的雨落,无所顾忌地松懈下来,彻底纵容自己。
在所有人都在呼朋唤友,大肆庆祝玩闹的时候,她哪里也不想去,浑浑噩噩地关在房间,补了两天两夜的觉,提不起半点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