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时雨——小岁时【完结】
时间:2023-12-30 14:34:10

  恰在这个时候,王洁敲响了房门。
  巩桐喊了“进”,一只手还扯着衣摆。
  王洁端来一个丰富的果盘,笑问:“扯衣服做什么呢?脏了还是坏了?”
  巩桐心虚地撒开手,晃了晃脑袋:“没。”
  王洁没多想,坐到旁边的椅子上,喂了她一瓣橘子。
  巩桐缓慢地咀嚼,望向衣着紧身连衣裙,妆容精致,每一根头发丝都精心保养的妈妈,试探性地说:“我今天看见一个同学的校服和我们不太一样。”
  “校服不是学校统一订购的吗?”王洁同样吃着橘子,不解地问,“还能不一样?”
  巩桐咽了咽口水,低声说:“就是,就是她的更短更修身。”
  王洁灵敏地觉察到异样,精准地问:“你想改校服?”
  巩桐惊愕,捕捉到妈妈光速转变的面色,忙不迭摆手:“不,我不想。”
  再想也不敢想了。
  王洁没再追问,认真打量她水润光滑的皮肤和小巧可爱的五官,口吻里有少见的语重心长和推心置腹:“乖乖,你长得像我,标准的美人坯子一个,但你现在年纪还小,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我呢,当年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早早把自己嫁了,眼光还差,找了个扶不上墙的烂泥,你可千万别学我,一定要把书读好,将来才有大出息。”
  对于这一点,巩桐不假思索地颔首保证:“妈妈,我肯定会好好读书的。”
  王洁清楚她在镇上的成绩一向拔尖,性格又偏乖软,不用大人操心,点到为止:“女孩子爱美很正常,妈妈比你更爱呢,但你别急哈,我早就给你规划好了,等你高考完,你不想去买新衣服做新发型,我还要绑着你去。”
  巩桐相信她在外在打扮上的眼光,也相信她说得出做得到。
  王洁:“等你成年了,可以谈恋爱了,有好看的小男生的场合,妈妈都会带着你,到时候看上谁了,我帮你追。”
  越说越离谱了,巩桐难为情地拨动刘海,求饶般地唤了一声“妈妈。”
  王洁娇俏地笑了两声,揉揉她脑袋,不再逗她:“好了,你先做点作业,等会儿下来吃饭。”
  待得她离开,巩桐转了回去,举起椭圆形的香樟叶转了转,爱惜地把它夹进了英语书,塞有短期目标的那一页。
  巩桐对学校的适应能力明显要比对西郊壹号迅速得多,起初的一个星期熬过去,日渐摸清三中的校规校纪和各科老师的授课风格,后面的时间便感觉过得飞快,日日在书山题海间一晃而逝。
  不知不觉,轻薄的夏季校服已然不能抵御徐徐浓郁的秋意,需要搭配外套。
  三中也在这个属于萧索幽凉,属于金灿叶落的季节,迎来了本学期的第一次月考。
  文理分科后的月考严格按照高考时间进行,上午九点开始,但早自习是不可豁免的。
  大家挤在原本的班级拼命复习,等到八点半,才出去找考场。
  宁筱萌和巩桐的考场都在别班,她如常来挽巩桐的胳膊,一边往外面走一边问:“桐桐,你复习得怎么样啊?来三中的第一次大考,紧张不?”
  “有点。”巩桐实话实说。
  她从前在小地方打下的基础薄弱,眼界受限,思维模式单一,和三中见多识广的佼佼者们压根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而当下,他们必须在同一个纬度角逐。
  她信心乏乏。
  宁筱萌瞅了一眼她不自觉蹙起的眉头,说着调节气氛的俏皮话:“你别想最终的成绩,你要往好处看,月考就不用跑课间操了!”
  巩桐却觉得有些遗憾。
  课间操于她而言的确是一大艰难,但少一次课间操,就少一次可以远远望见江奕白的机会。
  矛盾的思绪方才跳到这里,前面的香樟树下蓦地走来所思所念的男生。
  江奕白好似是才赶到学校,校服外套恣意地敞开,秋风一过,露出白色内搭。
  他没带书包,手里只有一支签字笔,可见他对区区月考多么不放在心上。
  巩桐眉目微动,偶遇的窃喜正在蔓延,宁筱萌夸张地拉住她,莫名其妙地说:“快,拜拜!拜拜!”
  “什么?”巩桐不知所云,呆愣住。
  宁筱萌见她不动,好心地扶住她的后脑勺,帮她往下压:“拜考神啊!”
  江奕白稳居年级第一,习惯了大家在考试之前把他当做考神拜,寻一个心理安慰。
  刚才来的路上,也有几个同学老远就在冲着他作揖鞠躬,求他保佑,他通常视若无睹地走开。
  但江奕白从来没有见过谁像巩桐一般被动、呆傻的。
  她一脸茫然地被同学强迫往下弯腰,动作弧度之大,弄得她再度抬起头时,短发乱飞,糊去了脸上。
  江奕白忍不住停下来,唇角弯了弯,一双梨涡若隐若现。
  他这一笑,巩桐瞬间烫了双颊,直觉自己出糗出大了,恨不能撕开一条地缝,一头栽进去。
  江奕白瞧见她增了色彩的脸蛋,自觉失礼,即刻收敛了笑意,嗓音清朗地冲她说:
  “那个,考试加油。”
第8章 倒数
  耳闻江奕白这声一听就出自真心实意,不含分毫调侃意味的话音,巩桐仓促整理头发的双手顿住,亮堂堂的眼眸直直定向他。
  内心深处顷刻澎湃的诧异、惶恐、惊喜等等情绪,表现在清纯无害的脸蛋上,只化为了茫然的呆怔。
  江奕白似乎是生平头一遭见到有女生能傻成这幅模样,琥珀色眼瞳里面充斥了无论如何克制掩藏,都压不住的星点笑意。
  巩桐有多么愣怔,宁筱萌就有多么激动。
  她使劲儿晃动巩桐的胳膊,脚下像是踩了弹簧床,随时可能蹦去天上:“考神给你加油唉,我第一次看见考神给人加油唉!”
  “桐桐,你一定可以考好!”
  巩桐讷讷地注视着江奕白,机械地“嗯嗯啊啊”两声。
  她着实是搞不明白自己的反应为什么会逗趣到江奕白,他单薄的唇角莫名其妙地上扬,梨涡清晰可见。
  但他不再逗留,大步没入楼道,两梯两梯地跨,迈向了独属于他的一考场一号座。
  江奕白带着纯粹澄澈,像极了盛夏雨后的清凉气息,走出去老远,巩桐还是不太能缓得过来。
  她眼前仍旧是他眉目俊逸明朗,笑出醉人梨涡的画面。
  巩桐脚底虚浮,晕晕乎乎的,坐进了考场,拿到语文试卷才强迫自己沉下心思,专注于纸墨之战。
  不知道是不是江奕白的那句“加油”起了作用,她语文考得十分顺畅,一气呵成,十拿九稳。
  然而好景不长,接下来的数学和理综的难度层层递增,直接把她打趴下了。
  两天六科考下来,巩桐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晚饭后恹恹地睡在桌子上,提不起半点精神。
  宁筱萌见状,凑近拉她的手腕:“桐桐别趴着啊,我们出去走走。”
  巩桐没心思:“我不太想去。”
  “别啊,你才吃了饭,专家说了,吃完饭就坐下的话,会长胖。”宁筱萌想方设法地劝。
  巩桐平常吃得少又慢,身上没有二两肉,从小到大只为怎样长胖犯过愁。
  但她架不住宁筱萌的好说歹说,被她拉着出了教室。
  她们从教学楼侧面的道路绕去后面,走的是上回巩桐说过的,最喜欢的那条林荫小道。
  宁筱萌在教室里面坐不住,一出来就兴致盎然,不间断地找话说。
  巩桐惦记着考试成绩,处于情绪低谷,应得相当勉强,眼帘习惯性地耷拉,不看前方。
  忽而,一道明亮的嗓音传来:“你松开她,她能撞到树上去。”
  熟悉到不需要大脑加工,已然可以自动判断出自何人的声线,巩桐愕然地仰高脑袋,见到江奕白站定在前方三四米,一棵高大香樟树的旁边。
  他精雕细琢的眼眸跳跃了金灿的黄昏余亮,明晃晃取笑她走路不看路。
  巩桐又羞又囧,唇瓣张了张,却不知道回什么好。
  她正在纠结措辞,宁筱萌毫不犹豫地接话:“可不是嘛,她心不在焉的,我都怕她平地摔了。”
  仿佛从昨天早上开始,江奕白对巩桐的印象就深深地刻下了一个“呆”字,一见到她神情懵懂的模样就染上了薄笑。
  “那你可要把她看好了。”江奕白口吻稀松平常,像是在和老朋友闲话家常。
  明明心如明镜,清楚他的一字一句不带任何异样色泽,不过是觉得和她们多见过几面,她们又和赵柯的关系不错,才会如同熟人一般说笑打趣,巩桐还是不可避免地,没出息地漏了一拍心跳。
  “必须的啊。”宁筱萌对自己信心十足,“我带出来的人。”
  江奕白抿出淡淡的笑,迈开脚步,同她们错身而过。
  肆无忌惮的少年仿佛总是能卷动清风,擦肩的瞬间,巩桐鬓角的发丝轻微荡起,拂到脸颊上的点点酥痒,一路落到了心上。
  她好想回头张望,哪怕只能看到他匆匆远离的背影。
  奈何宁筱萌在场,她只得按捺下不该存在的心思,继续往前走。
  然而方才抬起脚步,巩桐又听见了江奕白的名字。
  是有人在唤他。
  中年男性的嗓音浑厚,巩桐和宁筱萌都觉得有些奇怪,双双回头望去,从一条岔路阔步走来,叫停江奕白的居然是校长。
  校长显然熟识江奕白这个可遇而不求的尖子生,和蔼拍着他的肩膀,和他一道面向两侧院子里的花花草草,唇瓣不停地开合。
  江奕白待他也不像寻常的学生撞见校领导,不显一星半点的拘谨,站姿散漫,十分松弛,饶有兴致地与他聊起了天。
  巩桐眸中闪出疑惑,他和校长能聊什么?
  看样子也不像在聊学业。
  宁筱萌却一眼看破:“校长肯定又在问江奕白这座花园还有哪些地方需要改进,要不要换一批花草。”
  巩桐摸不着头脑:“花园的改进为什么要问他?”
  “因为这座花园是江奕白设计的啊。”宁筱萌张口就来,“确切地说,我们学校现在所有的绿化,都出自他的手。”
  巩桐意外至极:“他不是一个学生吗?”
  宁筱萌最喜欢做科普的活儿,详细道来:“我们学校有初中部,你知道吧?大概是我们初二的时候吧,学校全面翻新,扩张了一大片区域,要重新规划绿化,对外招标。
  “江奕白年纪不够格,不可能独立参与投标,就托家里的关系,把设计书加到了一家园林设计工作室里面,谁能想到刚好选上了他那份。”
  巩桐双眸睁大,她初二在做什么呢?
  不用认真回想也能得出结论——只知道读死书。
  应该说她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这样,除了埋头苦读,一无是处。
  “学校的领导一开始也不知道那份设计书是他做的,后面了解到真相,别提多高兴,教育局一来检查就夸,说他是我们学校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典型代表。”
  宁筱萌边讲边叹:“老天爷真是不公平,给了他秒杀一切的颜值还给了他藐视一切的智商,我要是有他一半能干,这辈子还有什么烦恼啊!”
  巩桐内心涌现说不上来的复杂,崇拜与感慨交错而生。
  多了解他一点,就在他们中间多隔出一段距离。
  哪怕他们之间,原本就是天堑。
  巩桐再看向脚下的蜿蜒小路,可算是明白了宁筱萌早前为什么会说全校女生都喜欢来这边逛。
  和江奕白相关的,总免不了一大伙人前赴后继。
  “他很喜欢设计吗?”巩桐好奇。
  “喜欢吧。”宁筱萌不确定地说,“不然也不能做得出园林策划吧。”
  不远处的江奕白还在和校长谈笑风生,巩桐竭力克制的缱绻视线快速经过他瘦高的身形,记起那个周六黄昏,他弓腰捡起香樟叶的场景。
  他对花花草草真的很感兴趣吧。
  晚自习上课在即,巩桐和宁筱萌这种在年级上处于中间地段,没多大存在感的学生自知没有挑战老师权威的资本,迅速回了班级。
  三中老师几乎都是经久沙场的老将,阅卷速度出了名的快,课代表已经在发放月考试卷了。
  不出所料,巩桐能看的只有语文和英语,数学和理综得了无数个刺目惊心的红叉,整体惨不忍睹。
  第二天午后,全年级排名张贴在公告栏上,巩桐鼓足勇气去看了一眼,年级排五百七十四名,班级倒数第九。
  她从前在镇子上,成绩最不理想的一次,也只是考到了班级第五,从未感受过排列末端的滋味。
  巩桐眼眶有些泛红,回到座位翻开英语书,找出那张写了目标的A4纸,满满都是讽刺。
  要考去一班,至少要进年级前四十五。
  她目前的成绩,和一班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更不要说和没有一次让出过年级第一宝座的江奕白相提并论。
  并且他不是一门心思搞学习,他会耗费时间去打篮球,去登山,所做出的园林设计切切实实地呈现在校园。
  而她连他最不值一提的成绩都难以触及。
  巩桐越想越闷,干脆合上英语书,连同目标纸一起,胡乱塞进了抽屉。
  宁筱萌和赵柯的成绩都不怎么样,还排在巩桐后面。
  但宁筱萌打小学画画,将来会走艺考,赵柯的父母早就给他规划好了今后的发展方向,不惜砸下重金出国镀金。
  是以他俩都不在意成绩,过得去就行。
  可他们瞧见中央闷闷不乐的巩桐,来回对了好几个眼神,纷纷宽慰她:
  “没事桐桐,你刚转来嘛,以后有的是机会考好。”
  “对啊,不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月考吗,将来大大小小的考试多着呢,高考发挥正常就行。”
  “走啦,别想啦,下节课是体育,我们去放松放松。”
  巩桐一人敌不过他们两个齐心协力,被他们生拉硬拽着去了操场。
  这节体育课学习足球,巩桐毫无兴趣,满脑子想的都是试卷错题,今后的努力方向。
  因此体育老师一叫“解散,大家自由活动”,她便以身体不舒服为由告了假,独自往回走。
  高二十三班的教室理应空无一人,巩桐习惯性地从后门进去,冷不防地被吓了一跳。
  赵柯的位置上奇迹般地坐着一个人,江奕白正趴在桌上睡觉。
  他脊背弓起,露出一截冷白的,隐有颈骨的后脖颈,脑袋枕着一条胳膊,面朝里侧。
  他剪碎的额发乖顺地低扫在浓眉之上,外现的一小半脸庞敛尽肆意与乖张,皮肤上一层细细的绒毛被暖意融融的秋阳湛了光。
  给人一种人畜无害的错觉。
  巩桐原地愣了好几秒,屏住呼吸,蹑手蹑脚走过去,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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