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了,他早就将这些士族门第看得一清二楚。
于情于理,他都该拒绝。
可他还是忍不住会想,她和他们一样吗?她会在意那些么?
她可以毫不计较的与他同游西市,可以临街去喝那平头百姓才会买来的酸梅汤,可以为她求林二爷去封污水井,可以几次三番给他赠药,可以给他送复杂又精美的透花糍,可以将自己名贵的紫毫笔让给他……
可以在所有人对他避而不及时,将自己暖在怀中的手炉给他。
在他站在明亮的日光下,望着湛蓝天空却感受不到一丝暖意时,带着自己的小宝盒,来到他门前……
也许,她当真和他们不一样……
雷声轰鸣,细雨落下。
雨滴落在顾城因的墨发上,顺着发丝流到额头,再到眉梢,睫羽……
眨眼间,大雨倾盆,模糊了视线,他几乎要看不清眼前的路。
就在这时,一辆宽大的马车急停在他的面前。
他努力抬眼,马车的车帘露出一条缝隙,正与六年前的那道门缝相重叠……
在这缝隙后,是那双明亮澄澈的眼睛,这双眼睛仿佛扔进黑暗里的一点星火……
“顾表兄!”
星火燎原,便是如此吧。
作者有话说:
前面如果更新了不用管,基本都是改字,内容不会变。
下一章明天(周一)21点哦。
木槿晓言 2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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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好奇又害怕◎
滂沱大雨疾驰而来。
老天像是拿了盆豆子,从天上直直向下泼,打得路面噼啪作响,好些人手中的雨伞要么被风刮跑,要么被砸个破洞。
毫不夸张,东市便有一颗老树被砸断了树枝,就横在街头,连那赶路的马车也拦了去。
旺顺阁二楼的临窗包厢内,林清清望着雨景微微出神,片刻后,她唇畔轻启,温软的声音缓缓响起,一首字句绝佳的诗便吟了出来。
身旁的男人不知在想什么,唇角挂着笑意,目光颇有些呆愣地望着街面。
林清清瞧了一眼,便立即收回目光,轻咳一声。
男人这才恍然回神,语气真诚地夸赞道:“林二娘子果真才气过人。”
林清清含笑垂眸,正想与宁轩细说那诗词,却见宁轩的目光移回雨中,双唇再次温笑合上。
原只这一句,便没有了。
林清清心下了然,不是她多想,而是宁三郎当真没有听,只是随意寻了句好听的话敷衍她。
她今日与卢芸还有姚家两个一起来旺顺阁,正在品茶吃点时,外面忽然阴云密布,姚家两个忧心落雨,连忙朝回赶。
林家的马车去西市接林温温,还未回来,卢芸想用卢家马车先将她送回去,她婉言相拒,莫名的就想在这窗边吹吹风,看看雨景。
直到雨滴下落,看到那如玉的身影时,向来温婉示人,笑不露齿的林二娘子,连忙用团扇掩住眉梢的雀跃。
可现在,林清清喉中发涩,笑容就僵在脸上。
卢氏与她说过,女子出嫁,嫁的是门第,嫁的是家世,而非那个与她拜堂成亲的男人。
于男人而言,妻子也是如此。
想明白这一点,日子才能过得顺遂,内宅才能和睦。
卢氏时常会在她耳旁念叨,要她万不能像二叔母冯氏那样,将心思全部放在男人身上,不是她手段多高明,而是她运气好,遇见了一个闲云野鹤般的男人,但凡换个旁人,冯氏如此善妒,十多年未诞下儿郎,又不得婆母待见,下场可想而知。
所以在卢氏眼中,冯氏是一个没有大智慧,凭借运气和些许的投机取巧,才能过上如今的日子,且未来很长,到底如何还是要看男人的脸色,保不齐那一日林二爷想通了,纳一房妾再生个儿子出来,她能想象到那时的冯氏会有多难受。
“只要你不曾交心,你便永远也不会难受,日子不能全部交给男人,而是该自己来经营谋划。”
耳中响起卢氏的声音,林清清慢慢呼气,重新温婉地笑着与他道:“三郎过奖了,只是看到此番雨景,偶感而发,随意念两句罢了。”
自谦之后,屋内又无声响。
并非宁轩故意让林清清冷场,而是他此刻望着雨,满脑子都是那藕粉色的软烟罗……
林府的马车里,顾诚因坐在林温温对面,他身上已被淋湿,所幸马车来得及时,衣服并未彻底湿透。
他拿出帕巾擦拭额上雨水,又将裹在外衫内的书取出查看。
上京民风开化,男女同席都是常有的事,何况林府马车宽大,里面还有婢女陪同,便算不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可林温温还是觉得别扭,她扭头看着车门的方向,尽可能不让顾诚因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中。
马车行驶了一阵,不知压到了什么,整个车身都猛然一晃,顾诚因抬手撑住车顶,宽大的袖袍滑落下来,露出一节强有力的手臂,只那手臂上落着许多红点。
林温温也因为方才的晃动,回过头来去拉珍珠,那避了许久的目光,还是不经意间落在了顾诚因身上。
看到他胳膊上的密密麻麻的红点,林温温心中大惊,怀疑顾诚因又染了什么毛病,听说有的人身上的疹子是会传染的,且很难医治,便是治好了,也会留疤。
她和顾诚因坐的这样近,会不会被他传染到,天呐,她的皮肤这样娇嫩,若长满红疹可该如何是好啊!
林温温越想越怕,她偷偷去看顾诚因,看他的额头、耳朵、脸颊、脖颈,还有手背……
嗯,他手背骨节分明,修长白净,可真好看啊……
林温温失神一瞬,立即又清醒过来,连忙又去看顾城因的手腕jsg,她是要将顾城因露出的所有地方都仔仔细细看一遍。
果然发现除了刚才不经意间露出的胳膊上,在他下颚线的地方,也有一处红点,手腕上似乎也有。
外间阴天,马车内无灯,她暂时也只能看到这些。
林温温心下无比后悔,后悔自己今日与顾诚因同游西市的时候,没有发现他身上有红点,也后悔自己不该多事,就不应该让顾诚因上车。
小女娘脸上的神情变化莫测,且一直盯着他看,那眼神想要忽视都难。
顾诚因觉得奇怪,但碍于礼数,还是没有开口询问。
片刻后,好奇又害怕的林温温终于忍不住,打破了马车内的平静。
“你怎么了?”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你又生病了吗?”
顾诚因眉心微蹙了一下,淡道:“没有。”
“没有?”林温温还以为顾诚因在有意隐瞒,不由就扬了语调,“我都看见了,你你、你胳膊上有好多红疹!”
一旁的珍珠听完,立即打起十二分精神,警惕地看向顾诚因。
顾诚因愣了一下,慢慢将衣袖拉开,“你是说……这个?”
这次看得更加清晰,那红点又大又红,还一个连着一个,整个小臂上都是的。
林温温倒吸一口冷气,欲哭无泪。
顾诚因尽可能不让自己语气太过生硬,缓缓道:“别怕,不是红疹,是蚊子叮的。”
“哈?”林温温愣住,她看着顾诚因,眨眨眼,吸吸鼻子,最后还是探出身子仔细去检查那手臂。
珍珠也紧张兮兮地伸着脖子去打量。
最后,这主仆二人都松了口气。
不是红疹,是蚊子包,好多好多的蚊子包,怎么会有人被蚊子叮成这副模样,实在触目惊心。
林温温轻咳道:“真是太可怕了吧,怎么会那么多蚊子,你没有蚊帐吗?”
顾诚因道:“没有。”
林温温道:“你不会那熏香将蚊子熏一熏,然后再合了门窗睡觉?”
顾诚因道:“闷热。”
流景院从房屋的构建到地理位置,都无法和二房的凌云院比,光他那光秃秃连棵树都没有的院子,若是夜里合了门窗,会闷到人上不来气,根本无法入睡,是真真正正的冬冷夏热。
“那你……”林温温目光落在他腰间,那里没有带钩,没有玉佩,没有香囊……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林温温说不下去了,垂眸看向自己的腰间。
她今日出门系了两个香囊,给出去一个倒也无妨,只是香囊这样的东西,不能随意给男子,这点礼数她还是懂的。
马车内再次陷入沉默。
许久后,林温温对顾诚因道:“把你的手摊开。”
顾诚因犹疑地看向她,见她一脸认真,便当真将手摊开在她面前。
林温温把自己的香囊卸下。
珍珠瞳仁骤缩,三娘子这样可不合适,香囊是女子的私物,怎么能……
珍珠正在犹豫该如何开口劝说,就见林温温忽地一下将香囊扯开,把里面的香料倒在顾诚因掌心里。
“你把它们收好了哦,这可都是我娘精心调配的,你回去找个香袋,将它全部装进去,至少能管半个月呢。”
“你听到了吗?”
顾诚因缓缓垂眸,将手中香料用力握住。
“嗯。”他低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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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求赐良缘◎
秋日的雨来得急,去得快。
马车刚在林府门前挺稳,便已雨消云散。
林温温与顾诚因下马车,两人互行一礼,顾诚因再度道谢,随后转身就朝林府侧门而去。
林府正门的石阶上,林温温看着顾诚因远去的背影,也就是这个时候,林温温才意识到,为何这六年间,她几乎没有和顾诚因碰过面,两人的路不相同,如何能碰到。
珍珠现在一看到林温温看顾诚因,就莫名的害怕,她也说不上来到底在怕什么。
回凌云院的路上,珍珠欲言又止道:“三娘,你需知道……待会儿回去,娘子肯定要问我的……”
冯氏只林温温一个女儿,自幼就将她管得紧,外出回去后,向来都会问个仔细。
林温温下意识以为,珍珠是在说她喝冰饮酸梅汤的事,咬着唇一副心虚模样,“那酸梅汤我就喝了两口,里面的冰都没有吃,你瞧我现在好好的,根本不会有事,你便不必和我娘说这些了。”
比起林温温和顾诚因马马车中发生的事,偷喝几口酸梅汤根本不算什么要紧事,珍珠道:“那、那你请顾家郎君上马车一事,娘子若是问奴婢,奴婢也直说啊?”
林温温松了口气,随即疑惑看她,“为什么不能直说,我又没做什么。”
还没做什么?珍珠双眼瞪大,“娘子一再和三娘说过,要离那顾家郎君远些,结果三娘今日与他同游西市不说,还两次邀他上马车,最后还将那香囊……”
“不是和他!”林温温纠正道,“我是和宁轩阿兄同游西市,顾表兄只是帮我们引路!”
“还有请他上马车避雨,我可不是怕他淋湿了,我是怕他身上的那本游记,叫个什么来着?”林温温想了一下,发现自己压根没记住,“就那个很难买的书,顾表兄不是说等他看完,会借给宁轩阿兄手抄吗?”
林温温冷哼一声,“若不是因为宁轩阿兄,我才不管他呢!”
“所以,三娘只是害怕那本书被淋湿了,才叫顾郎君上车的?”珍珠惊讶道。
林温温愠怒反问:“不然呢?你以为我在做什么?”
珍珠愣住,细细想来,的确这才是她家小娘子的做派,至于那香囊,兴许只是瞧顾家郎君可怜,随手送了些香料罢了,肯定没有旁的意思,毕竟她家三娘的心思可都在宁三郎身上。
这样想着,珍珠暗暗松了口气。
晚膳时冯氏的确问了,珍珠也照实去说,说到偶遇宁轩之后,冯氏的注意力便全部放在了宁轩身上,她与林温温兴致勃勃地说起宁轩,后面的事也没有细问。
几日后便是乞巧节,按照上京的习俗,郎君晒书,女娘穿针。
白日里林海正在院里晒书,世安堂便有人来传,是祖父林郁要查他功课,一道被叫去的还有大房柳氏生得庶子林泽。
六岁的林泽已经开蒙,是大爷林海特地请的师父在家中给他讲书。
恩国公这些年来身子一直不太好,尤其是去年病了一场后,整个人愈发消瘦。
作为五姓七望中,除已故的宁国公,如今在朝中最有威望的便是太原林氏嫡支的恩国公林郁。
要知道五姓世家中的子弟,躺在先祖打下的温床中,大多数只图安乐享受,愿意下功夫读书的,却是少数。
宁国公算得上一个,林郁算得上一个,卢家的比起他们要差上一些,不过好歹是个肯上进的,在朝中也谋了个从五品的官职。
林郁自知身子也就是三五年的光景,他膝下的两位嫡子,长子争气,未来可期,次子也自幼聪慧,却不知那性子随了谁,太过闲散,提起他林郁便开始心梗。
他呷了口茶,看着堂下孙辈。
只这大房的一嫡一庶,又叹一声子嗣单薄。
林海自幼就怕祖父,他的祖父当初是随着先帝立国汗马功劳的,不仅能文,且还擅武,是拿着刀杀过人的,便是现在世安堂正中还悬着一把提颅枪。
人虽老,形虽瘦,眼神依旧铮铮。
不等祖父开口,林海额上便已生出一层薄汗,林泽也是如此,甚至都不敢抬眼。
林郁翻看着林海近日来写得文章,的确进步飞快。
遂又问了诸多问题,有些答得不算满意,但想想也才刚跟宋先生学了不久,距离春闱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到还来得及。
“宁家三郎如何?”林郁问道。
林海将宋先生堂上时常夸赞宁轩的那些话,如实道出。
游历过两年的宁轩,的确要比林海强出不少,到底是眼界开阔了,随后他又问了卢萧的情况,在最后,又想起一人,“顾家那小郎如何?”
林海忽然哽住。
不是不愿说,而是根本没有留意过,似是记得宋先生也夸赞过他,但具体怎么说的,林海忘了。
林郁想起最近梦到过那位已故的庶弟,便是顾诚因的姑爷爷林邵。
当初分家后,林邵便去了齐州为官,一开始还偶有书信,后来娶妻生子,便几乎断了往来。
还记得那顾家的小郎当初投奔而来时,与他道:“曾听姑爷爷说过,他的兄长林郁,是他最为敬重之人,心胸宽广,德高望重,在他临去世前,曾当着孙辈的面说过,他还想见兄长一面,就向儿时那样,向他的兄长讨教学问。jsg”
当初张氏想派人将顾家小郎送走,林郁却在听完这段话后,心中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