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羡从卧室走出来,孟恪正在沙发上等她,抬眼看她,眼底闪过一抹玩味。
李羡脚步慢下来,低头检查自己的着装是否哪里不对劲。
“出发吧。”孟恪起身。
李羡跟着他下楼,路过光亮如镜的墙面瓷砖,特意看了两眼,杏色桑蚕丝衬衫,琥珀红羊绒大衣,深色半裙搭裸色高跟鞋。
陈平挑的,应该错不了。
接驳车在门口等着,司机下车拉开车门,李羡躬身,孟恪抬手虚护着她上了车。
她坐定后回头看向别墅大门,孟恪顺着看过去,夜幕降临,门口两盏红灯笼映得深冬温暖柔和下来,大福字上趴了只小黄狗。
李羡抬手蹭了下鼻尖,若无其事。
孟恪收回视线,没说什么,躬身上车。
孟家的年夜饭很热闹。孟智元两儿一女,各自又生儿育女,枝繁叶茂,团圆饭拉开一张二十多人的圆桌才坐得开。
席间李羡颇受关注,她面前的菜几乎没怎么动过。
饭后除了孟智元身体不好早早回房休息,一家人去客厅闲坐,春晚做背景音,小姑撺掇打麻将,老太太推辞几下,终于答应。
“大哥二哥,我和老太太都上了,你们看你们家派谁吧。”小姑孟诗楣说。
二叔家叫大儿媳上阵,孟世坤说自己不打,权龄说自己不会,转头问向大儿子孟隽。
孟隽摇头,“下午跟孟北他们打了几圈,手气不行,今天就算了。这一年总不能臭着收尾。”
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孟隽也笑,视线在人群里扫了一圈,定格在李羡身上。
李羡心里咯噔一声。
“现棠来吧?”孟隽问。
孟恪正抱着大哥家的诺诺玩,没注意到这句话,李羡笑说:“你们来吧,我不大会打。”
大嫂辛嘉就坐在李羡身边,她笑眯眯:“一家人,又不能欺负你。输了算我的,怎么样?”
话说到这份上,李羡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拒绝,只能赶鸭子上架。
“我来吧。”诺诺忽然站出来。
一众大人愣住,笑吟吟看着这个小显眼包。
权龄问:“诺诺来什么?”
“诺诺上桌打麻将呀。”诺诺说。
李羡看向孟恪,后者也睇她一眼,不动声色。
权龄招手将诺诺叫到怀里,拍拍她的小脸,“诺诺跟哥哥妹妹玩去吧,不是说要玩什么洋娃娃吗,三叔拿回来好几套,你们几个女将去玩吧。”
“不行,奶奶,就让诺诺上吧。”诺诺撒娇,“诺诺今天都能打过AI三段。”
权龄受不住,“好好好你上你上,叫爸爸帮你看着行不行?”
楼下有娱乐室,老太太说今天人多,把桌子搬上来吧,几个佣人开始忙碌。
辛嘉叫住权龄怀里的女儿,暧昧地笑问:“诺诺,是不是二叔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诺诺诚实:“二叔说二婶不想打麻将,叫诺诺救救二婶。”
这话一出,全场目光聚焦过来。
李羡正喝水,动作一顿,她放下水杯,看向孟恪,后者微笑着,也垂眸看她。
港片辉煌时代的一个男影星,天生深情眼。孟恪不是,他这双眼睛淡薄寡情,此刻深情款款地看着她,让人恍惚。
麻将凑成一桌,剩下的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闲聊。
孟子玮借口出去,又叫上李羡。
两人结伴走出客厅,孟子玮说:“很烦吧,这么多人,叽叽喳喳的。”
李羡说:“谢谢。”谢谢她带自己出来。
孟子玮打哈欠,“举手之劳。”
一楼还有很多房间,孟子玮听见哪间有动静,直接推门进去。
四五个七八岁的小朋友齐刷刷回头。
“干嘛呢。”孟子玮大大咧咧。
其中一个男孩说:“我们在玩游戏啊。小姑要不要不玩?”
孟子玮说算了你们玩,我跟你们二伯母聊天儿。
李羡乍一听二伯母这名号,有点不适应,想想孟恪的年纪,也确实。
房间放了个大大的地垫,摆满玩具,一侧有沙发,电视上是儿童卫视的春晚。
李羡坐下,跟孟子玮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茶几上放了几个盘子,摆了水果和糖果、巧克力,奶酪棒堆得跟小山似的,几个小孩一会儿过来一趟。
其中有个小孩格外黏李羡,无论拿什么都分她点。
孟子玮调侃:“这么喜欢二伯母啊。”
小孩被戳破,有点不好意思,背着手走到窗前:“妈妈说要对二伯母好,二伯就会高兴。”
李羡忍不住笑。
“二伯!”小孩趴窗户上,对着外面大喊,“小姑奶奶和小姑爷爷也在!”
李羡回头,才发现窗帘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后面是一堵玻璃墙,接着外面露台。
露台上放了套桌椅,孟恪和小姑坐着,小姑父站在一旁。
李羡的手臂被推了推,小孩问:“二伯在做什么呀?”
“在聊天呀。”
“我能出去看看他吗?”
李羡被问住了。
她站起身,趁孟恪看过来,口型问他有空吗,又指了指身前的小朋友。
孟恪将手放到唇边,指间猩红明灭,另只手朝室内勾了勾。
小孩推门走过去,孟恪将烟揿灭,随手拿起桌上文件扇走烟雾,他俯身问有什么事吗,分外温和。
李羡发现他对小孩子有出人意料的耐心。
晚上十点,几家陆续下山。
孟恪和李羡乘接驳车回家。
春节喜庆,路灯上都挂了新的中国结,花圃里栽种大片秾丽的荷兰郁金香,摧枯拉朽地绽放。
“看什么呢。”孟恪问。
李羡:“窗外的中国结。还有郁金香。这些花是真的吗?”
“这块地栽不了假花。”
真是有钱人。李羡暗自咋舌。
“今天累不累。”孟恪靠在椅背上,车内光线时明时灭,他半阖眼睛,显得倦怠。
李羡说:“还好。子玮带我溜出去了。”
“家里人多,年年都是这个阵仗。习惯就好了。”
“嗯。”李羡点头,“他们好像都跟你亲近。”
“谁?”
“小朋友们。”
“不算疏远。”
李羡玩笑道:“托你的福,我已经是九岁孩子的二伯母了。”
孟恪睨她,“你儿子以后有四个哥哥一个姐姐,不高兴么。”
忽然提到儿子,李羡有点愣神,不知道说点什么。
“晚两年吧。”她说。
“嗯?”孟恪看着她,她抿唇,光线映进来,一张脸稚嫩得像孩童,他明白过来,颔首,“不着急。”
李羡倏然松了口气,看向窗外雪色远茫的景色。
到了家,已经无人迎接。
孟恪走在前,推门进去,李羡跟上,两人站在门口脱外套换鞋,走时没有关灯,家里四处明亮,格外安静。
换鞋时几个动作两个人离得稍近,李羡低着头,忽听到他的呼吸声,想到家里只有他和自己,感觉很新奇。
孟恪忽抬眼看过来,她眼睫一颤。
咕噜咕噜。
让人尴尬的声音响了数声。
李羡按住胃的位置。
孟恪看了眼时间,“叫山上送点吃的过来?”
“别。”李羡脸颊发烫,“家里应该还有食材,我自己做点。”
她趿着拖鞋,匆匆走向厨房。
不多时,她手里拿了两颗番茄,探身问:“西红柿鸡蛋面,你吃吗?”
孟恪说你自己吃吧。
一刻钟后,李羡捧着碗热腾腾的汤面出来。
孟恪没上楼,坐在客厅沙发看杂志,她意外,看了看自己的面,“你真的不吃吗?”
孟恪翻页,摇头。
身后的人再没说话,吃得很安静,孟恪偶然回头,发现她真的饿极了,拿筷子挑起一截面条,放到嘴边嫌烫,只好鼓起嘴巴用力吹风。
吃过宵夜,两人一起上楼休息。
李羡坚持要放春晚,虽然这几年的春晚都很难看。她汗津津地忍不住挺腰,以期延缓愉快与不适夹杂的感受。
零点前的最后一个节目是一支大型歌舞。数百名舞者伏在巨型LED舞台上挥动水袖,她仿佛也在台上,只是没有舞蹈,巨浪中颠簸,汹涌浪潮。
唇瓣失去血色,几欲咬破,迷蒙之间,她看见许多演员站在台上,主持人串场:春天的大门已向我们徐徐打开*……
零点钟声敲响,光影浓稠,映出一团揉搓至缠混的暖调影子。
第17章
中国人的习惯, 新年第一天,应该穿新衣新鞋,欢欢喜喜拜年, 毫无心理负担地浪费一天光阴。
李羡躺在被窝里,在美梦和现实之间徘徊, 朦胧中这样想。
窗帘没拉开,卧室光线昏暗, 不知道现在时间。
李羡扭头看向另一侧,又摸了摸,孟恪果然不在, 她伸手去床头柜上摸手机, 九点多了。她惊讶。
床头柜上还有个手掌厚的红包, 丝绒材质,封皮有暗纹, 金粉画了只栩栩如生的小狗。
李羡将钞票倒出来,数得手指抽筋。
她将钱尽数塞回去,仔仔细细封了口,从衣帽间柜子里拖出自己的旧行李箱,拉开夹层拉链,将红包塞进去。
收拾好一切, 路过穿衣镜,她瞥见自己唇角掩不住的笑意, 低头抿唇。
今天李莉不在, 没有人做早餐,她昨天离开时交代冰箱里留了早餐的材料。
李羡换了身新衣服, 脚步轻快地下了楼。
客厅空荡安静。
Phantom从来李羡脚边路过,尾巴蹭到她的脚踝, 看也不看她一眼。
健身房没人,楼下没人,花园也没人。
李羡回楼上找手机,看到微信留言。
孟恪:【临时有事,去趟德国。楼叔会提前回来,午餐可以在家吃,他会安排。19.01.25留】
李羡怔怔地看着手机,半晌,才明白他走了。
发消息的时间是今早六点多,他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收拾妥当,或许已经走了。昨天睡得太晚,她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么着急的行程,也许是因为昨天晚上他跟小姑的谈话,无端地,她这样想。
李羡将窗帘打开,挪到落地窗边,将脑袋抵上去。
她呼出一口气,玻璃上出现一团白雾,指尖随便画了几下,转身离开。
窗外晴空碧洗澄澈,山林被新雪覆盖,洁白晶莹。
一尘不染的玻璃窗上留下一团白雾,雾中一架小小的飞机。
楼下,楼叔已经到了。
“太太。”他打招呼。
李羡笑了笑,“楼叔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楼叔笑声温和,“太太吃过早餐了吗?”
“我还没,正准备做。”李羡说。
楼叔说:“我来吧。”
“不用不用,我简单做一点就好。你吃了吗?”
“我已经吃过了。”
楼叔态度温柔可亲,李羡自己倒有点不好意思,这个家除了她没人爱睡懒觉。
她紧了紧手指,“那我,去做早饭。”
楼叔说好。
李羡原想随便吃点什么,想想这是新年第一顿,还是拆了袋水饺。
饺子煮出来滚烫,得冷一会儿才能吃。
楼白正在喂阿福,李羡走过去,“楼叔,我来吧。”
楼白将小碗放回笼中,“我来就好,太太,你去吃饭吧。”
李羡回头看了眼热腾腾的饺子,没有动弹,她双手交握,“那个,楼叔,今天年初一,你不陪家人吗?”
楼白微笑:“不碍事,家人都在南城,我每年都是年初六才回去。”
李羡说:“其实我不需要照顾,你还是回去好好休息吧,过几天还有寿宴,有得忙。”
楼白知道她心里过意不去,问:“太太去山顶吃饭么?”
李羡犹豫片刻,“不去,可以吗?”
“当然。”楼白说,“我中午安排送餐,清淡口的广州菜,好么?”
李羡应声,“好呀。”
“晚餐我晚上六点钟来送。”
李羡继续点头。
楼白说:“我喂过Phantom就下山,太太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李羡迟疑片刻,说:“叫我现棠吧。Phantom我来喂,你去休息吧。”
“好的,现棠。”楼白说。
中午陈平发消息说过来,李羡婉拒,独自过了个初一。
陈平平时住在家里,楼白和司机他们先前住在裙楼,这几天偌大的别墅,只剩李羡一个人。
小花园空旷寂静,李羡惊喜地发现自己种下去的种子有破土而出的迹象,虽然只有几株,也分辨不出是哪种植物。
春天要来了,新年的一切都值得期待。
她拢了拢自己的披肩,笑容平静恬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