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吃了份杨梅做的餐点,越走越觉得酸味回流,心里那点委屈和挫败感一起跟着翻涌。
结婚至今有半年,是块冰也该化了。
转念又安慰自己,他不是一直是这样的人么。
脚步慢下来,李羡低头踢小石子。
不知道这是哪条路,窄窄的双向道,人不算多,夹道的梧桐树有一人粗,枝叶浓绿,影影绰绰投在墙上,偶尔有风掠过,影子轻曳。
闲着没事,她翻手机,正好看到孟子玮的留言,低头敲字,跟她闲聊。
孟子玮正在关禁闭。
李羡才知道那天她喝醉求收留是因为一激动把小姑父开瓢了。
孟子玮关了好几天,闲得发霉,索性通电话。
两人从天气聊到乐队,又扯到小时候的破事。
孟子玮聊得口干舌燥,说下楼拿水喝,叫李羡千万别出声。
李羡怀疑她想喝的应该不是水。
孟子玮将电话揣兜里,一路做贼似的翻窗到楼下。
李羡在等绿灯,只听到大段空白,只有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底噪。
“我回卧室了。”孟子玮语气微妙。
“没拿到水?”
“不。拿到了。”她顿了顿,“不止拿到了,还不小心听到我爸妈在聊谣言。”
李羡好奇,“什么谣言?”
孟子玮酝酿片刻,似乎不知道怎么表达,“关于曾伯父的谣言,有点离谱。”
李羡尚未反应过来,“什么?”
“听那个意思,就是你爸爸。好像说曾伯父身世有点争议,可能不是曾老爷子亲生?具体的我没听清。”
李羡懂了,但是大脑一片空白。
绿灯亮起。
盛夏空气潮湿闷滞。
“这事,也太奇怪。”她听见自己的声音。
孟子玮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不会信了吧。”
“这事太坊间传闻了,曾伯父都五十多了吧,跟我妈差不多。换位想一下,爷爷怎么可能养大半辈子别人的女儿。所以到底怎么回事曾爷爷心里肯定清楚。既然清楚,还把伯父当儿子养,那不就是儿子吗。”
李羡想想也是,兀自松了口气。
然而这段之后,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孟子玮是因为自己的未来。
李羡则是因为一段回忆。
上次彭润生日,一群人聚在一起玩游戏,刚开始是I never,后来还玩了别的,比如有一个女孩拿出塔罗牌。
孟子玮说你给她测一测姻缘,怎么样。
李羡就是这个“她”。
到底抽了哪几张牌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结论里那女孩说了一句话,被利益聚在一起的,利益散了也就散了。
她本来已经快忘记这事了,站在陌生城市的街头,忽然又记起来。
乱七八糟的心事想了太多,低头一看时间,已经是十点一刻,心里一紧。
她看见两个未接来电,和几条留言,匆匆回复了,就要往回赶。
陌生的街头,大厦林立,来时边打电话边拐了几个弯,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在哪了。
李羡茫然片刻,打开地图软件,按照指示往回走。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脚步不够快,她渐渐小跑起来,夜风在耳侧轻啸,额前碎发被吹到身后。
她跑得急,心脏在耳畔汩汩跳动,额头蒸发的汗珠有一次渗出。
跑得太累,就停下来走一段,跑跑走走,终于看到酒店高耸入云的建筑。
胸口剧烈起伏,她撑着腰,一步懒似一步地挪过去。
酒店与餐厅夹对黑金配色的喷泉,喷泉另一侧是几何形状凸起的台阶,连接草坪。
台阶旁有个身形很眼熟。
李羡顿住脚步。
孟恪还是活动时那身西装,没穿外套和马甲,领带也被摘掉,他指间夹了支烟,另只手抄在兜里。
大约等了好一阵子了,整个人显得百般聊赖。
他应该看到她了,从她进来时就看到了。
李羡平复呼吸,重新提步。
渐渐离得近了。
孟恪吐烟,青雾从脸颊边升起。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个人仿佛从一开始就是她的一场战争。
“刚才跟子玮通电话,没看到你的留言。”李羡解释。
孟恪看到消息了,抬下颌,“上去吧。”
两人并肩进酒店旋转门。
李羡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你知道吗,我最喜欢冬天,或者春天。最冷的时候,穿着羽绒服,把下巴埋进围巾。”
她比比划划。
孟恪掐烟,跟着她笑。
“你喜欢什么季节?”
“春天。”
“为什么?”
“不常下雨,也不常下雪,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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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八月接近尾声, 热夏仿佛没有尽头。
高铁经途停车,短途的旅客向门外流淌,站台排队等候的人涌入。
李羡座位的小桌板放下来, 电脑停留在文档界面,已经写了几百字。
指尖在键盘上飞跃, 一句话还没打完,耳畔有人凑过来, 拘谨地问:“那个......不好意思。”
李羡将这句话敲完,抬起头。
一个年纪不大的妈妈牵着自己七八岁大的女儿。
妈妈说:“真不好意思,我家小孩的座位在这个13B, 但是我的座位在三号车厢, 能不能麻烦你跟我换一下。”
小女孩的水灵灵的眼睛直视李羡。
“啊。好。”李羡点了点头, 保存文档,将电脑扣下。
正巧13A的乘客入座, 李羡让开位置。
“咦?李羡?是你吗?”惊喜的声音。
这是个跟李羡年纪差不多的女孩,黄发瘦弱,手臂两道玫瑰纹身。
李羡微笑,“你好。你是?”
女孩自报姓名,又说:“我们是小学同学呢,你不记得啦?”
听到她名字的这一刻, 李羡笑容僵在唇角。
女孩毫无恶意,热切地跟她寒暄:“听说你做主持人了, 现在真厉害呀。我小孩都三岁了, 我还跟她讲这个阿姨跟你妈妈认识呢。不过这么多年,还真没怎么见过你。”
这次去江城出差, 水土不服,嘴唇干裂。
李羡用牙齿捻了捻发痒的下唇, “我在外地工作......不大回去。”
母女还在旁边等着,她垫脚取下行李箱,将电脑塞进包里。
“谢谢你。”女人感激。
同学疑惑:“哎你去哪里呀?下车吗?”
“我换个座位。”李羡语速很快,笑了下,拎着箱子转身走向另一节车厢。
车厢门关闭,高铁开始运行,李羡向背离的方向走去,没有回头。
列车抵达连城西站,李羡拎着行李箱出站。
刚才收到司机史鹏消息,说过来门口等她,出了站果然见他在这。
史鹏接过她的行李箱。
“谢谢。”李羡说,随口又问:“孟先生出差回来了吗?”
史鹏说:“还没有,太太。是江太太叫我过来。”
江太太就是江若琳。
之前回国找的借口一语成谶,孟世坤这段时间身体不好,正在医院调养。江若琳干脆取消了出国的机票。
“她去家里了吗?”
“嗯,下午去了一趟,没待多久,说等后天孟先生回来,跟您一起去医院探望。”
七个多小时的高铁让李羡疲惫不堪,上车后便沉沉睡过去,回到家随便吃了点东西,上楼睡觉。
这一觉直接睡到次日中午,她匆匆起床收拾,简单吃了顿午饭,下午去台里录影。
“哎呦,怎么这么忙,一天都不叫人休息。”出门时忘记拿包,陈平心疼地送到她手里。
李羡笑着涂唇膏,“只是录影,没那么累。”
熟能生巧。她录了几次节目,虽然未必真的有多大进步,但现在已不像刚开始那样紧张。
下班时收到秋慧的消息,说又有人从家给她捎了点吃的。
她先过去将包裹取了,一起回家。
据说孟恪下午已经落地连城,但是有应酬,十一点多才到家。李羡同他一起去楼上睡。一周未见,他酒意微醺,折腾她到后半夜。
次日李羡休息,起床时,身侧是空的。
孟恪已经去公司了。
过去五十多年里,孟智元一直是孟家的实际掌权人,直到近几年因年纪太大,逐渐放权,但仍有很大影响力。孟世坤是长子,此前一直被视为接班人,但这几年健康状况大不如前。
这两个人的身体状况一向敏感,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外界争议。特殊时期,孟恪比先前忙碌许多。
李羡换衣服,下楼做运动,身上出许多汗,嘴唇干裂发痒,她下意识用舌尖润泽,反应过来后连忙用手背擦掉口水。
张开嘴巴时嘴唇有种裂痛,她照镜子,发现下唇渗出血。
包里没有润唇膏,似乎落在台里了。
她上楼找陈平,陈平正给幻影洗澡,满手泡沫,回头看她,“润唇膏吗?我这还真没有。叫小陈现在去买一个?”
“我等下出门捎一个吧。”李羡嘬声逗幻影。
高冷猫压根不看她。
门口有动静,江若琳按门铃,李羡出去接她。
江若琳踩细高跟,握着手袋,挥一挥手,“现棠,早呀。”
“妈妈,早。”
虽然孟恪一直叫她江女士,李羡这么叫恐怕不礼貌,一个称呼而已,反正现在最不缺的就是父母,索性直接叫妈妈。
江若琳笑逐颜开,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
两人一起进门,寒暄几句,听李羡说还没吃早餐,江若琳叫她快去吃,不用照顾自己。
李羡笑应。
嘴巴实在难受,她绕过餐桌,走进厨房。
李莉关掉燃气灶,回头看她。
“家里有芝麻香油吗?”李羡轻声问。
“芝麻香油?有的。”李莉说。
她从架子上取下油瓶,递给李羡。
李羡找了个小碟子,倒出两滴油,用指尖蘸一蘸,涂上嘴唇。
余光注意到李莉好奇地看着自己,她解释:“嘴巴太干了,用这个可以缓解一下。”
嘴唇嫣红油润,她低头找纸巾。
“这是什么表情。”江若琳抱臂,冷冷地问。
李羡懵然。
李莉手端盘子,立即低下脑袋。
江若琳说:“那种斜着眼、很鄙夷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李莉声如蚊蚋。
江若琳掀眼皮,步步走近,“觉得女主人用这个擦嘴唇很掉价儿?‘过去都是普通人,你不过就是多一点运气’,是这么想的吗?”
“认认清楚,她是曾现棠。”
“早餐端过去。下一个做饭阿姨过来之前,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
李莉几乎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
李羡也颇惊讶。
李莉手艺不错,做事利索,偶尔眼神冒犯,她只当没看见,并不在意。
江若琳这是将人解雇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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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李羡跟江若琳一起去医院。
孟恪已经到了。
病房套间里权龄在照顾病人,辛嘉也已带着儿子到了。
孟世坤刚经过一场小手术,穿着病号服躺在床上,整个人比上个月瘦了一圈,精神头还不错,手里拿了本小说,正在给小孙子读书。
见江若琳进门,他招手叫她到自己身边。
孟恪与李羡也过去问候。
病人需要静养,探视的时间不多。孟世坤想让江若琳留下,后者俯身细语几句,跟他告别。
李羡知道,今天还有行程。
去塔福寺礼佛祈福。
汽车驶出医院。
昨夜下了场大雨,雨迹未干,草木润泽,天色仍阴沉。
盛夏忽已结束。
“说身体不好,我看好着呢。还能给人念书。”江若琳抱臂,语气泛酸。
李羡收回看窗外风景的视线。
孟恪低头看手机,没有搭话的意思。
江若琳盯着内视镜看了几秒,敛眸,“最近集团事情很多吧。你爸爸也真是的,偏心到了这种地步,大儿子和二儿子都不能一视同仁。”
“幸亏还有老爷子,一直支持你。有段时间没下山了吧,说今天去酒店转转呢,是不是?你不去陪着?”
孟恪没抬眼,拇指捺着屏幕,滑动文件翻页,“下山散心而已,我过去反而像视察了。”
李羡不经意抬眸,发现内视镜里那双漂亮的桃花眼正盯着自己,试探性的目光。
有预感似的,她心中发紧。
“但是这两位今年身体都不好,说不准......现棠,你们结婚半年多了吧,还没打算备孕吗?当时算八字,说今年怀孕最好,时机可不等人呐。”
其实那个日子只是她与李家夫妇见面往前推算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