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杀意是针对这费佳的。
他嘴角弧度下坠,声音像是消散在空气中,一点就燃。
“为什么?你不知道为什么?”
乱步把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费佳。
他徒然睁大眼眸,带着撕裂感,额角青筋暴起, 只觉得不可理喻,嘶声质问着费佳,“都是你!若不是你……!”
两道震耳欲聋的枪/声响起。
是乱步与杉重春同时开了枪。
在此千钧一发之际,酒红色头发的少年眼疾手快地拽着费佳再次躲避了两枚子弹。
而在乱步出现时,看着眼前一幕的太宰治早就头脑混乱不堪,他当场愣住在原地, 精明的头脑里一下子划过了太多思绪, 瞬间串联了起来。
但唯独无法置信的是眼前人竟然和乱步先生长得一模一样!
太宰治领结处的摄像头精准无误地把远处出现的乱步,一五一十的直播给了侦探社的众人。
几乎是一瞬间, 那头的江户川乱步正看着屏幕里映射而出的景象,愕然瞪大了眼眸,他僵硬着身子,看着那人站定后的模样,简直与他丝毫不差,但那周围反差至极的气场,一股荒诞的意味,无声无息间缠上他的全身,只让江户川乱步觉得汗毛竖起。
仿佛温度低了好几度,使得他周身冷得可怕。
而周围同样看着屏幕的众人,都像是被消音了一般,没有人说得出话来。
直到拿着纸杯的谷崎润一郎不知不觉间手没稳住,竟然松开了,杯子掉到地上,水溅了出来,这一声轻响才吵醒了仿佛处于浑噩梦中的侦探社众人。
中岛敦不可置信地凑到屏幕前,双手撑着桌子,反复观察,颤抖着说出:“第二位…乱步先生?”
泉镜花失语般的张开了嘴巴,她像是木讷住了,过了一会才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坐在屏幕前的江户川乱步。
国木田独步表情看似镇静,但他反复推拿眼镜的动作却是出卖了他,以至于他无法冷静地反复吸气吐气,手指都有些僵硬。
本来抱着手臂在边上看着的与谢野晶子,也露出错愕的表情,但她看得更仔细,她身为医生,职业病让她一下子看出了屏幕里出现的第二个乱步身上的不健康处。
“营养不良、瘦弱、唇瓣发白……失血过多?”
直到枪声响起,还处于危险时刻的太宰治,瞬间从冗杂的混乱思绪中回神。
他一下子想到了昨晚看到的一闪而过的身影,原来并没有看错!
同样的,正坐在隔着厚层玻璃内,位于控制室里的福泽谕吉,在看到乱步从暗处走出来的刹那,便轰然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摆放的椅子摔在地上,发出巨响。
福泽谕吉自然看出来了乱步的违和感,他目及对方漠然到以至于令人揪心的神情时,双手瞬间用力撑在监控室桌面上,身躯靠前,手掌与桌面碰撞反馈而出的力道令他掌心发麻,但更多的是他脑海里浮现出的一串串场景。
……乱步?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又以这种姿态与太宰他们相对立?
混乱、复杂以至于吵闹的属于他自己的脑部声音,不断回旋于耳旁。
偏爱这位名侦探的银发武士,甚至觉得是敌人控制了乱步。
这么反复说服着自己的福泽谕吉,根本无法精心,他急于从被反锁的控制室里走出来。
而在费佳视线对上那位手持|枪|支的乱步时,对方的模样直接冲击着他的大脑,之前看到江户川乱步时,觉得违和的念头终于有了解释。
对方想杀了他。
枪响之后,几乎震耳欲聋的声音充斥耳畔,有一阵耳鸣般的晕眩,让费佳额头再次隐隐作痛,他的视线从与“红兔子”关联且有着最大嫌疑的杉重春身上,再转移到明显与他们一个阵营的乱步身上时,费佳的脑海里涌动出一段又一段无法遏止的信息。
*
――“编号ZY0057。”
――失败品么?
日本政府出奇大胆的想要模仿欧洲研究者,制造出可以容纳异能的载体,由人工创造而出的异能者,可笑又荒诞。
而他们的人选大多数是一些尚且年幼的孩子们,不断在他们的肉|体上进行实验。
已经观察了许久的费佳,从遥远的俄罗斯而来,他并不适应日本的气候,即使这里温度适宜,接近初春,冰雪消融,他依旧病态般浑身冷得发颤,只好在众人尝试穿着单薄春衣的时候,自己披着厚重却温暖的毛绒大袄。
藏匿在工化厂附近的实验室,在某日突兀响起警报声,几乎充盈着耳畔,尖锐又可怕。大量穿着安全防护服的白衣人员,手上握着一看就不善的电击武器,开始进行密集的地毯式搜捕。
远远驻足的费佳,神情显得冷淡,他像是高高在上般俯瞰着这一切,如同神明施舍地落下目光,看着人间的闹剧。
闹剧也总有停歇的时刻。
费佳看了一阵就撩起大衣,衣摆从矮枝树丛间抽出,翻转的间隙发出沙沙声,带出了一两片叶子。
他走了一段路,敏锐的听觉里隐隐感受到一阵瑟缩的O@声。
在他往声音方向缓缓踱步而去时,那隐蔽的草木灌丛里微不可察地一颤。
心底有了莫名的了悟,费佳耐着性子停在原地,没有贸然靠近,而是蹲下身留下了他口袋里的一点现金,才慢慢离开。
过了许久,灌丛中摇曳着探出了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之后便是费佳精心策划的偶遇,从实验室逃出来的编号ZY0057,因为与社会脱节过久,第一想法是回去寻找自己的父母。
然而早就被政府派出的人员监控着的四周,危机四伏。费佳压低了自己的哥萨克帽,第一时间趁着那些人的视野死角内,把雀跃又胆怯着想要靠近居民区的女孩拽进了暗处。
他动作温柔地捂住女孩下意识想发出声音的唇部,低头在她耳畔轻声呢喃,“嘘,别说话。”
愣了半晌的她呆愣地睁着圆溜溜的眼仁,明明是普通的,属于亚洲人的棕色眼睛里,却是弥漫着最为澄澈的风景。
像是不谙世事的小鹿,却遇到了别有用心的猎人。
感觉差不多后,费佳轻轻松开了她。然后正式把视线落到了女孩的身上。
女孩身上的衣服尺码偏大,如同胡乱穿了大人衣服就跑出来的孩子,略显滑稽,而她的脸颊还未褪去稚嫩,肤色白的接近透明,过于瘦削,有些营养不良,下颚也尖尖的。
但她脖颈间那如同烙印般的编号却是清晰明了地呈现出来。
“ZY0057”。
似乎注意到费佳的目光,她慌忙扯着衣领,掩盖脖子上的痕迹。
费佳向来是颇为耐心的捕食者。
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可能对他有帮助的机会。
在解释了自己刚刚的举动后,费佳留给了她思考的空间,直到看见她眼底流露出无助又茫然的神情后,他便恰到好处地俯下身,与她平视。
双目相触之时,他弯起蛊惑人心般的眼眸,如同给自己覆盖着一层温柔假面,“要和我走吗?”
许久,他欲擒故纵般侧了身,准备离开时,被一道微弱的手劲扯了扯衣角。
“……好。”
她的声音像是在空气中模糊着散去,无形间融化了初雪。
拘谨、不安与天真,这是费佳对她的表现出来的模样,做出的总结。
费佳牵着她的手,两人的身影,慢慢隐没于灯光无法覆盖,甚至是月色也被掩去的路上。
他询问着她的名字。
“……”
她似乎有一瞬的神情空白,明晃晃的呆愣在了原地。
想不起来,却能找到自己父母的所在地?
费佳心知肚明,她的记忆果然是被实验人员干扰,在白纸上肆意挥洒笔墨,任何信息都会毫无保留地影响着她的一举一动。
真是可怜呢。
弱小的实验品。
没有他的帮助,一定会被残忍地带走,可怜到再也出不来的吧?
费佳的视野内恰好与书店摆放柜内展览而出的书籍交错,隔着清晰的玻璃,书封上一只飞鹤烙印被荆棘缠绕的死死地,像是带着悲啼,气息薄弱,只能被囚于这里。
“鹤里。”
他迎着女孩懵懂的目光,无声无息间给她留下了仅仅属于他随意赐予的烙印。
“以后就叫这个名字吧?”
*
“编号ZY0057带着那条项链逃走了。”
“必须找到!”
“另一位实验体呢?”
“作为荒霸吐的载体,他很成功。”
如影随形般可怖的记忆一直萦绕着鹤里,午夜惊醒时,汗渍黏腻于衣襟,她慌乱地反复呼吸,试图平息。她作为随时可以被替换掉的失败实验品,异能的使用成功率仅仅只有那位荒霸吐载体的一半。
但是,毫无争议的是,她也是重力操控者。
这种强悍到无法用言语描绘而出的异能,足以成为杀器。
而温柔耐心哄着她继续熟睡的费佳,怀着这种心思,几乎滴滴点点地像是温水煮青蛙,慢慢渗透进她的世界里。
他教育着她的思想,赋予她全新的价值观,话语引导她悉知,除了他的身边,一切都是危险的。
只有他能保护好她,也只有他能左右于她。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被囚的鹤竟然会产生独立的思维。
他早该想到的!明明经历了如此惨绝人寰的实验,都依旧像是被洗脑一般,怀着对万物美好的澄澈之心。
知恶却不为恶,太干净了。
这几乎灼烧到了费佳。
他阴鸷地把目光锁定到坐在那里,正歪着脑袋,朝他笑起来的鹤里身上。
毫无疑问,她的面容长开了,褪去了刚被捡到的时候的稚嫩。
她长而卷翘如同海藻般的乌发垂落肩头,几缕发丝调皮地遮盖着两鬓,而她似乎尚且无知地模仿着他时刻维持的假面。
唇角的弧度都刻画到毫无区别,笑容温和,眼底似乎酝酿着潺潺涌动的薄阳,一副娴静的美感。
尽收眼底的费佳,却是心底蔓延着一股毛骨悚然的意味。
他敏锐到一针见血。
“鹤里。”你真的是人类吗?
他步步靠近,执拗地想要试探出,人类几乎都有的七情六欲。
“乖孩子……”
费佳的拇指细细摩挲着她的脸庞,在她茫然的目光下,悉心指导。
接着,便如同诱导般,他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探入那未知的深渊里,妄图拉着她共同沉沦。
结束后,他似乎餍足地眉梢舒展,唇部吻着她的下颚时,哑声询问:“鹤里,有什么感觉吗?”
他时不时吻着她唇角的那颗小小的黑痣,却是听到她说。
“我能感受到,费佳很开心。”
鹤里白嫩的脸颊还带着未褪去的潮|红,眼底清明,声线却是一点点湮没于费佳的僵硬中,“但是,按照书籍上所写的知识,这不是我们应该做的……”
反应过于清醒、过于冷静,以至于费佳控制不住地加强了手劲,环顾着她肩膀的手臂,一点点收紧,直到她静美的脸庞流露出类似于“痛楚”的情绪时,费佳才知道,他现在想要做些什么。
他想要看见她露出失控的模样。
最后的事态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他从鹤里的身上感受到类似于“瑟缩”、“恐惧”的情绪时,他继续变本加厉地笑了起来,“是啊,我不过是要利用你,你的异能非常方便呢。”
他能感觉到对方崩溃般的悲伤,那哀戚到我见犹怜的模样,令费佳心尖发颤。
满足至极。
费佳本来就不是良善之人,他为了一时的兴趣可以投身所有,也可以为了满足后的无趣,而抛弃所有。
直到――
“唰”
如同书页被翻过去,无法想象的末日场景降临,再次苏醒的费佳发现人生回到起点。
一切重新开始了。
而他预想中,本来应该是只属于他的实验品,本来应该乖乖的留在那年初春里,等候着他降临施舍的鹤里。
却是与前世彻底脱离轨迹,警报声没有响起,自然也没有躲藏在草木灌丛中,那小心翼翼的身影。
*
巨量的记忆片段不断冲击着此刻的费佳,他徒然无助地按着额头,嘴里发出“嗬嗬”声。
阴暗、潮湿且黏腻的记忆,像是肮脏至极的淤泥,充斥着费佳的大脑。
……果戈里没有说错。
他真的是这种人。
费佳像是思维被割裂成了两半,一半以极其可怕的速度侵蚀着他的意识,而另一半岌岌可危的挣扎着。
他突兀的在眼下格外紧张的氛围中,笑出声,尾音沙哑,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意味。
怪不得一想到她,他的心脏就骤缩般的疼痛。
“哈哈哈…!你早就赢了,不是吗?”
彻底把他所控制的鹤夺了过去。
面对着眼前如同居高临下般,手持着枪|支,把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他的乱步。
费佳的笑声戛然而止,表情极速变化,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沉。
“但是,她真的‘喜欢’又或者说‘爱’你吗?”
“你明明就推理出来了!”
“她根本……就不是人类啊?”
而是,并非根据任何人类肉|体,独立克隆而出的人造人。
“爱意”是她模仿而出的,正如她模仿着他的笑容,能做到丝毫不差。
但她唯独不会模仿,也不会赞同他的做法。
不过是死掉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普通人以及异能者而已,用来换取更大的利益,为什么她不愿意?这不是最快的方法吗?
为什么?
“明明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费佳垂着眼眸,他的声音如同低喃般,即使知道她已经不在了,自然不会听到他在说什么,“削弱异能者……我也可以…”
和你一起拯救世界。
“住口!”
突然喝声的乱步,死死地盯着那依旧妄图在言语上染指鹤里的俄罗斯人,他再也无法忍耐地收紧五指,用力到几乎在手心里掐出血痕。
他的视线移到三番两次阻碍他杀死费佳的那位酒红色头发的少年身上。
随后对着他的下属们抛下了命令。
“抓住他们。”
仅仅是单纯的杀死费佳,也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到底是怎么回事?!”
太宰治意识到费佳竟然认识这位乱步时,趁着那些人不善地上前时,抽空询问。
尚且思绪挣扎着的费佳,仅仅是扫了一眼周围的人,他语气缓缓,却如同平地惊雷。
“我和他来自同一个时空。”
这句话简直是把太宰治听愣住了,以至于在另一头的侦探社众人,分毫不差地同样听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