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躲西藏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天,哥哥的下颚开始长出胡渣,鹤里细心地拿着小刀替他剃着。
他眼下泛着青痕,虽是疲惫,却目露温柔地看着鹤里。
剃好后,哥哥捏着鹤里的手,低头亲了亲。
“二子。”
手背上残留的温暖触感让鹤里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他。
她却突然被对方用手遮住了双眼,视野内一片漆黑。
在鹤里茫然的时候,她似乎感受到一阵温热的鼻息徐徐靠近。
最后哥哥的手松开了,视野恢复,鹤里一头雾水,“哥哥?”
他只是克制地捏了捏鹤里的脸颊。
“睡吧。”
这一觉鹤里睡得昏昏沉沉,坐起来时,身下由简易干草铺制的垫子磨得人腿脚生疼,她站起来后,只觉得头重脚轻。
她四处看了一下,简陋的洞穴内,地上只有一些被烧的乌黑的木柴,哥哥不知去哪里了。
鹤里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有点热,还头脑晕乎乎的。
正当她准备缩着身子继续躺下去时,洞穴外传来一阵阵OO@@的声音。
“…哥哥?”
因为身体不适,鹤里发出了带着鼻音的声音,缓缓靠近。
直到从树枝遮挡的洞口处,突兀伸进一只手。
鹤里没发应过来,一下子就被人拽住了衣领,然后一阵力道瞬间把她整个人扯了出去,还未等她惊恐地挣扎,就被敲晕了过去。
手持着拐杖的老妇人看着地面上昏厥过去的少女,她哑着难听的声说:“神明大人动怒了……”
两旁惶恐的村民里,一位连忙背起了少女,询问着:“巫师大人,该如何化解?”
“先用一人献祭。”
随着被称作巫师的老妇人说完,村民们对视一眼,几人回到了村落后,有一人拽出了被打的浑身是伤痕的少年,他额头的血珠子流进了眼逢里,意识昏沉。
昏厥过去的少女被洁白的布料包裹着全身,上面夹着各式各样的花朵,然后村民们把她放在了木筏上,随着巫师摇着神乐铃,跳着奇异的舞蹈,在众人狂热视线的见证下,巫师高举手中神乐铃,海岸边忽然激起一阵又一阵的海浪。
“请赐福于我们……!”
所有人几乎都在说着这句话,一声比一声响。
当海浪拍打着岸边,几名穿着利落的汉子一股脑推着木筏,迎着海水往深处走去,那被裹着白布的人似乎是醒过来了,不断挣扎着,偶尔有闷闷却恐惧的声音从里面穿透,却是彻底被推向深处,就着浪波,淹没无声。
另一边,他们统一架着昏沉的少年。
少年就这么被拖着行走,一直到岸边才停下,他的耳畔混杂着各种声音,直到他被血色浸染的视野内看见了那淹没于海水中的影子,以及若有若无的声音。
他骤然发力,疯了一样地低头狠狠咬住了其中架着他的手,随着那人吃痛咒骂的声音,他甩开了两边的人,拖着浑身的疼痛,奋不顾身地往海水里一跃。
海面逐渐归于平静。
“巫师大人,这……”
众人看着眼前一幕,纷纷对视着,而巫师却是摇头晃脑,随即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道道海浪涌上岸边。
“感谢神明大人!”
巫师握紧了神乐铃,高举起来,面露狂热与喜悦,所以村民看见了,也纷纷跪在地上,高举双手,嘴里念叨着。
“感谢神明大人!感谢神明大人!”
*
唯有余浪卷袭着海岸,今夜无月,海水犹如泼墨。
一直到哥哥艰难地拖着被白布包裹的人上了岸,他颤抖着手不断试图解开这繁琐的层叠湿布。
“二子、二子……”
他一层又一层地解开,直到逐渐露出里面的人来。
湿润的乌发交织于惨白的脸庞,她的眼仁呈现空洞,唇齿微张,神情停留在了恐惧又窒息的那一刻。
哥哥仿佛浑身的力气都在此刻被抽干,他的眼底布满血丝,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这么坐在那,视线一直无法从死去的人身上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他浑浑噩噩般站了起身,然后抱起了身躯逐渐僵硬的鹤里,朝着那吃人的村落缓缓走去。
夜深了,巫师早已熟睡,她的睡姿固定,双手交握于胸前。
直到屋外传来一阵难闻的焦火气,敏锐的巫师睁开了双眼,她朝着屋外看去,直接愣在了原地。
由干草石堆铸成的房屋间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势逼人,像是神罚般,呛鼻的黑色浓烟骤然腾起。
巫师赶紧跑了出来,过于慌忙以至于还光着脚,她就站在这火势之中,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能把她灼伤。
接着突如其来的疼痛砸至她的后脑,她还来不及痛呼就摔在了地上,余光间看到的就是背着火光的少年。
对方浑身犹如恶鬼,脸庞还带着迸溅上去的鲜血,神情冰冷彻骨,他高举手中的砍刀,朝着巫师惊恐尖叫的模样,一刀又一刀地剁了下去。
一直到鼻尖充斥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与焦火气息,他低笑了几声,扔掉了手中的砍刀,跌跌撞撞地站起身。
火势越来越大,这座靠海的村落便于火海中淹没。
最后,他抱着死去的鹤里,于远处看着这一场火祭,然后低喃着:“哥哥来陪你……”
他低着头,于她冰冷的额头相触碰,随后拿起那小刀,毫不犹豫地捅向了自己胸口。
鲜血交织于彼此的身上,直到彻底干涸融化。
而被火舌吞噬的村落里,所有人死去后怨恨的灵魂在凄惨地鸣叫、诅咒着,滔天的怨气像是化作了实体。
它们循着气息一路向上,直到犹如狂风般席卷进了死去的少年身体里。
*
白布蒙着全身,无法动弹的鹤里恐惧极了,她感受着空气一点点消失,海水逐渐从布间渗透进里面,直到堵塞住口鼻,肺部气息消失殆尽。
直到窒息所带来的痛苦让她的大脑里不断重叠起过去的一切。
她不知不觉间眼眶渗出眼泪,最终也化在了海水中。
意识消失后,像是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不知是过了多久,直到她一点点感受到湿热的温度在唇齿边流淌。
丝丝缕缕的腥甜气溢进了喉咙,让她忍不住咳嗽出声。
她的声音像是触动了什么人,鹤里只觉得嘴里的血味更重了。
耳畔的听觉渐渐恢复,触觉等也回归,鹤里动了动手指,下一秒,就感受到自己的手被谁握住。
直到她虚弱地睁开眼睛,微弱的光线刺痛了双眼,她朦胧间,看到的是正垂着头的男人。
对方黑色的长发未曾扎起,而是随性地垂摆着,他眉骨深邃,眼底漆黑如墨,神情自带着一股慵懒气息,视线却是饶有兴致地看着醒来的鹤里。
鹤里茫然看着他,然而大脑内却是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才记忆回笼,她睁大眼眸,低头看着自己,只觉得自己的双手双腿似乎变得纤长,还穿着格外绸华的和服。
她为什么还活着?
这里是哪?
鹤里头脑昏沉地看向对方。
“哥哥……?”
她长久未开口的嗓音特别沙哑,喉咙间还带着血腥气,鹤里难过得蹙着眉,而听到她说话的男人,却是徒然站起身。
对方身形过于高大,无形间透着危险的气息。
“终于醒了。”
男人并未理会她的称呼,而是自顾自说着,“太弱小了。”
鹤里感受到对方略微冰冷的目光,她愣在了原地,后知后觉地看了对方许久。
五官还是哥哥的模样,但气势却是截然不同。
鹤里心底升起一阵阵荒谬感。
周围明显是陌生地方,干净又精致,却令鹤里不敢乱动,只觉得这里不像是她能待的地方。
在她小声继续叫唤着对方“哥哥”时,那男人身形一动,不知怎地便瞬间出现在她面前,然后便捏起她的下颚,粗粝的手指便强硬探进她的口齿间,捏着她的舌头,让她瞪圆了眼睛,说不出话。
“不要这么叫我,”男人似有威胁般,那力道像是随时会捏碎她的舌头,“你的哥哥已经死了。”
残忍又随性的话语被他如此说出,直到他松了手,鹤里立刻闭紧了嘴巴,连连后退。
被对方野兽般的视线扫过的鹤里,浑身都油然而生出一种颤栗感。
似乎是觉得眼前警惕着又隐隐红了眼眶的少女格外弱小,看不惯的男人手掌一捞,便把人捞进了怀里。
她猝不及防脸庞便靠在了对方的胸口,却不敢挣扎,而男人发出低低的笑声,下一秒,她便被人带出了里屋。
只属于贵人家才有的庭院内,站立着三三两两容貌奇异的生物,鹤里只瞅了一眼,就吓得呆在原地。
而那些生物还齐声声尊敬地叫着男人。
“大人。”
“大人,有何吩咐?”
男人直接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把鹤里放在了这些奇怪生物面前,“指导她,别弄死了。”
*
鹤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这些非人的生物被称之为咒灵,但并不是所有的咒灵都拥有高等灵智,她在这些不知轻重的咒灵手下挨过了一次次无法想象的指教。
甚至她偶然间去到外界,却发现一切都有着天翻地覆般的改变,咒术师、阴阳师盛行,鬼怪与咒灵同存,当她细细打听着年代的变迁,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睡了百年之久。
直到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吃不了人类的食物,甚至渴求血肉时,那男人恶劣的笑着。
“起码你活下来了不是么?”
鹤里低垂着眉眼,忍耐着想要把对方面容撕破的欲望,心底压抑着反复提示自己。
对方不是哥哥,不是哥哥。
夜晚,虽然她已经不需要睡觉,但保留着这份习性的鹤里躺在铺好软垫的榻上,闭着眼睛。
一直到障子门被打开,她被男人熟练地带进了怀里,对方炽热的气息包裹着鹤里的周身,她蓦然一僵,又试着缓缓放松。
男人身上还带着未褪去的血腥味,他自顾自的说起了和那群咒术师的事情。
语末,补充了一句。
“人类果然还是消失吧。”
鹤里抬眸看向对方的下颚处,闭了闭眼睛,并不想回话。
“二子,”男人把玩着她的头发,这么叫着她的时候,他语气讥讽,“干脆换个名字?”
换个只属于他叫的名字。
“就叫……鹤里。”
他手中的动作一顿,接着慢慢揉向她的腹部。
鹤里蓦然一僵,睁开眼看他,然后试图阻止他的动作,“哥哥。”
男人果不其然神情骤变,他眉梢压低,凑近鹤里的耳畔,呼吸温热,“我是从虚无中所诞,诅咒而生,并不是你那愚蠢的哥哥。”
感受到对方逐渐收紧的动作,鹤里骨节生疼,她面无神情的圆滑回应,“那我可以叫你虚吗?”
男人停下了动作,低低一笑,下一刻鹤里只觉得天旋地转,便被对方推至软榻上。
“该睡觉了。”
鹤里感觉到自己的手被对方握住,无形之中,似乎被他捏了捏手心。
她的瞳孔骤缩,有一瞬间差点继续喊出“哥哥”二字。
然而男人仅仅是短暂地握住后便松开,他徐徐站起身,从这里离开了。
随着障子门被关上,鹤里依旧躺在那,无声地捂住了眼睛。
*
前些日子,鹤里被一位难缠的咒术师盯上了,她本不想与这位五条家的人类有多牵扯,但这位叫做五条惮的家伙却如同疯狗一般穷追不舍,鹤里捂着伤口逃匿进了丛林里。
她喘着气坐在树干前,一直到身穿狩衣的五条惮从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鹤里秀眉蹙起。
面容张扬的少年一双剔透的眼睛流露出嘲讽,他笑了笑,“为何要跑呢?”
鹤里不动声色地准备攻击,直到余光间一眼看到了那站立于高树之间的身影。
赫然就是占据了哥哥身体的虚。
他像是看着犬兽挣扎般,没有丝毫要帮助鹤里的意思。
鹤里心中暗骂着,站起身不顾一切地捏着术法,编制起天罗地网要把少年控制在原地。
然而对方速度更快,两人一招一式间,鹤里身上的伤口裂开,血液腥味更加浓郁,她咬着牙准备与对方鱼死网破之时,那五条惮骤然就要索向她的命脉。
虚动身了。
他鬼魅一般的身影,怀着极其可怖的摄力,瞬间就让五条惮睁大了眼眸,僵硬在了原地。
虚对着捂着伤口还在缓和的鹤里说:“杀掉他。”
鹤里本想动手,但不知为何,似乎是对于虚刚刚冷眼旁观的模样而心中泛恙,她抿着唇,随意说出:“现在先不杀。”
虚的视线莫名顿住,从少年的脸部徘徊了一阵,不知道是理解了什么。
“原来是这样,确实也该到这个年龄了。”
他像是拎着货物般,拎起无法动弹的五条惮的衣领,对着鹤里说:“随你处置,别玩死了,这个还算干净。”
鹤里蓦然噎住,于是回到了住处后,与被咒绳捆绑着,形貌姝丽却不失俊秀的五条惮大眼瞪小眼。
对方显然误会了,怒瞪着鹤里,因为说不了话,脸上还残留着红晕。
“……”
想到自己身上的伤痕还是对方留下的,记仇的鹤里活动着手腕,慢慢靠近。
而在障子门外路过的一些咒灵们,面无表情地向着另一间屋子里的虚汇报。
“鹤里大人心情不错。”
虚不知味地指尖敲了敲茶几,思索着。
“既然如此,再去外面找点这样的送给她。”
第33章 咒・血祭05
五条惮咬着牙, 心想自己可是贵为五条大族的下任家主,却在今日遭了殃。
这里到处密布着各类深不可测的咒灵,未曾想到自己竟然阴差阳错间进了敌人老窝的五条惮, 身子紧绷着, 却无法动弹。
眼前的少女虽然身上有着挥之不去的咒灵气息,但乍一看却与人类毫无差异,她一身黑曜鹤纹的O衣, 长而浓密的秀发却未像京都的贵女一样精致地打理着,而是随性地披散开来。
他只注意了一眼,便无心关心其他,唯有四肢被咒绳磨得生疼。
鹤里看着五条惮如临大敌般警惕怒瞪她时, 只觉得好笑。
但她可不是什么善人。
无形之中已经与虚的性格在微妙的同步,鹤里自己都不清楚她冷着脸时, 本来柔和美丽的五官像是浸染着骇人的冷艳。
她直接扯起五条惮的衣襟,用力推至地面,接着便像是泄愤般不断抓挠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