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看模样,白玉龙是很有英气的长相,也许是见过血,比起寻常女子,她身上多了几分狠辣的气势。只是此刻的白玉龙却觉得自己在那女子轻飘飘的眼神里,失去了这股子锐气,像被戳破的皮鼓。
“喂,你们京里的人,都这样吗?”白玉龙故意抬起下巴,睥睨着她,像在模仿着谁,“都这样看人。”
接着,她又比划着方才清懿给翠烟上药的动作,刻意地捻起兰花指,掐着嗓子道:“玉龙姑娘。”
周围匪众哄笑一片,喝道:“大当家,你怎么娘们唧唧的。”
白玉龙啐了一口:“呸,放恁爹的屁!我本来就是女的!”
清懿神色未变,翠烟的眉头却皱了起来,正要开口时,白玉麟似乎察觉她的不虞,“玉龙,少说两句。”
白玉龙轻哼一声,到底没再揪着她们打趣,打马往前去。
清懿暗暗瞧着路线,发觉这是往江夏城的方向。她垂眸思索。
鹿鸣山这帮人并非劫财,却要绑着她们……这是要拿她们做人质,去要挟谁呢?
官府吗?
清懿心底尚在猜测,脑子却逐渐混沌,方才的一口气终究撑不了太久。
外头形势不明,她不能暴露虚弱的一面。
翠烟不动声色地替她卸下力气,“姑娘靠着我。”
从外头看,只能瞧见清懿在闭目养神,并不知她背后冷汗涔涔。
不知行了多久,白玉龙又蹭到了窗边,磨磨叽叽地驱马,欲言又止,又偷偷看她。
清懿撩开眼:“姑娘有甚么话,只管说。”
白玉龙先是虚张声势地睨了她一会儿,半晌,才不大自在咳了一声:“喂,你们京里人都是怎么养的,白白嫩嫩,却病歪歪的。高兴了不笑,难受了不哭,假人似的。”
说罢,她又模仿清懿轻勾唇角的样子,旋即打个寒噤:“还有那个眼神。”
她不知想到什么,垂着眸冷哼:“你同那小白脸一样讨厌。”
清懿不晓得她说的何人,却也没力气理会这番没营养的话,瞥了她一眼便再次闭目养神。
“对!就是这样的眼神!”白玉龙叫道,“那小白脸每次瞧我都是这个鬼样子!真是白瞎一副好皮囊!哼,总有一天我要扯开他的嘴笑给我看!”
接下来,白玉龙就这个小白脸多么可恶唠叨了一路。
清懿被吵得睡不着,淡淡道:“你喜欢他。”
叨叨声戛然而止,白玉龙脸色铁青,旋即又涨红:“你……你胡说甚么!”
她强压下乱如麻的心,大声道:“呸,我和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你不知道他有多坏!”
接下来,清懿又被迫听了一耳朵小白脸和鹿鸣山的恩怨情仇。
据她所说,那小白脸是个狠角色,原本设下离间计,要借鹿鸣山的手剿灭凤头山,害他们自相残杀。但是被英明神武的军师白玉麟识破计谋,于是将计就计毁了凤头山老巢。
本来嘛,白玉龙早看常山虎不顺眼,这家伙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根本不是一路人。原本迫于形势才联合,现在能痛打落水狗自然好。
他们鹿鸣山可是响当当的义匪,才不想和凤头山那群真正的贼寇混在一块。
只是,他们前脚灭了凤头山,后脚必定轮到自己被官兵收拾,为了避免这样的局面,军师白玉麟拍板道:主动投诚!
这话一出,别说弟兄们,就连白玉龙都不痛快!
鹿鸣山再怎么当义匪,到底有个匪字,当初可没少和官兵过招,其中十有九输,都是因为那个老谋深算的小白脸。要不是凭着地势躲进山林,今日哪里还有鹿鸣山这三个字!
早看小白脸那冰块脸不顺眼,现在主动投诚,她白玉龙的脸往哪搁?!
清懿听至此,才缓缓抬眼:“不投诚,就是死局。那小……那人的目的无非就是剿匪,至于你们谁死谁活,怎么活,他都不管。你们若不投诚,他有的是法子对付你们。”
白玉龙哑然,半晌才古怪道:“乖乖,你怎么同我兄长说一样的话。”
此话刚落,便引得清懿露出一个真正的笑,浅浅淡淡,一闪而逝。
白玉龙以为她是嘲笑自己,立欢迎加入抠抠群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看更多刻鼓着脸道:“当,当然!我们可不是怕了他才投诚的。常山虎不是个东西,只要自己能活命,他才不管手底下的人呢。可我们的鹿鸣山的弟兄情同手足,落草前都是苦命人。原就是为吃口饱饭才上山,如今换了个官老爷,有活路,何苦再做掉脑袋的买卖!”
白玉龙学着兄长说文绉绉的道理,原以为那女子还是哪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却听她道:“嗯,你说得有理。”
听得出来,语气并非敷衍。紧接着,那女子又对她绽开一个笑。
白玉龙挠了挠头,嘟囔道:“怎么老是笑?我可分不清你们这种人是真笑还是假笑。我爹说,越好看的人越会骗人!”
清懿扶着额,有些好笑:“嗯,我要卖了你。”
白玉龙皱眉,愣了一会儿,别扭道:“你居然也会开玩笑,搞清楚,你现在是我的肉票,一会儿是我卖你!”
清懿眼底挂着揶揄,被这位大当家一闹,原本的不适倒消散了不少。先头她顾忌着这群人是山匪,不曾卸下防备,如今见白玉龙的赤子心肠,她便有了几分成算。
“既是投诚,为何绑我们?”
白玉龙刚要竹筒倒豆子,却见白玉麟淡淡道:“玉龙,回去。”
白玉龙见了兄长,不由得讪讪,对清懿道:“你一个肉票,我同你说甚么劲儿!:
清懿见白玉麟出言阻止,只垂着眸,笑道:“白军师,你怕官府不接受你们的条件,对吗?”
白玉麟没料到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有这么深的洞察力,一时倒踌躇了。
“姑娘究竟是何人?”
清懿笑而不答:“白军师还是先担心自己的计策罢,我听令妹所言,并不觉得那位大人会为我们妥协。”
白玉麟脸色微沉,良久才叹了一口气,“成与不成,也没法子了。观他行事,确然不是顾忌旁人性命的。倘若谈不成,刀剑无眼,姑娘当心。”
他说完这话,又隔着帘子看了一眼翠烟,递来一个瓷瓶:“这是南蛮带来的白药,拿着。”
翠烟迟疑片刻,究竟还是接过,“多谢。”
车轮滚滚,清懿替茉白掖了掖被角,又擦尽她脸上的泪水,才轻声道:“不该带你们出来,叫你们受委屈了。”
茉白鼻子一酸,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滑落,她赶忙埋进清懿的怀里,瓮声道:“不委屈。”
如果不是她,那就是姑娘。可如果是姑娘,她宁愿是她。虽未成事,可到底恶心。
清懿眸光渐冷,轻拍她的脊背:“放心,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说了这么一会子话,翠烟替清懿擦了擦额角的汗,担忧道:“姑娘还是再躺一躺,额头烫得很。”
清懿闭着眼,长出一口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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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鹿鸣山绑着人质的消息传进江夏城。
曹知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地踱步。
众幕僚大眼瞪小眼,都没有遇到过如此棘手的事情。
匪徒的书信正躺在知府案头,上面写了会面的地点,是城门口的一处荒地,光秃秃一片,根本无法设防。除此之外,还写了鹿鸣山列出的归顺条件,每一条都恰好卡在知府略肉痛,却又能答应的界限边。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场很顺利的招安,虽然有损官府颜面,像是屈服于匪徒的威慑。
只是从实处看,知府并不吃亏。只略施好处,就能根除让他头疼许久的匪患,为他的政绩添上光彩的一笔。
他是很想要答应,可在点这个头之前,还得看另一位大爷的眼色。
“郎君意下如何?”简明扼要地说了绑匪的来意,曹知府冷汗直冒,忙擦拭干净。
青年郎君今日换来一身玄色云缎衣裳,只是颜色还是一贯的暗沉,上面绣着银线云纹。
他正举箸用膳,吃饱了才道:“走,出城罢。”
曹知府琢磨不出意思,只能跟在后头出城。
到了荒地,就见鹿鸣山匪众已经到齐,围在中间的是数十个被绑的人质,还有一架马车。
领头的白玉龙骑在高头大马上,甫一瞧见某个身影,眼底闪过光亮,却又赶忙压制住雀跃的神色,高昂着头道:“小白脸!可还记得我?鹿鸣山白玉龙!今个儿特来同你们谈判,若有诚意,你便亲自下来!”
青年郎君胳膊撑在城楼上,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表情似笑非笑。
曹知府觑着他的脸色,品出几分意思,于是清清嗓子喝道:“大胆贼匪,休要口出狂言!岂能容你们同官府谈判?!”
白玉龙眉头倒竖,刚想对骂,便被白玉麟拉到身后。
他直望向城楼之上,那个玄衣青年,“敢问郎君,我鹿鸣山提出的条件,官府是一条都不答应吗?”
“一,不再追究我鹿鸣山过往所犯之事;二,为我鹿鸣山所有弟兄落民籍,分田地;三,放我鹿鸣山老人孩童妇女归原籍,收留无自给能力者。”白玉麟沉声道,“我们没有哪一桩是为自己谋官位,谋钱财,即便如此,大人也不应,非要徒增杀孽吗?”
曹知府咽了口唾沫,拿眼偷觑身旁的人。
比起常山虎昨儿个提的狗屁条件,鹿鸣山可谓是仁义之至。
只是青年郎君连眉头都没动,仍是那副懒散的模样,只闲闲望着正中央那辆马车,看了好一会儿,才勾唇道:“这回绑了何人?”
白玉麟皱眉:“不劳烦郎君费心,倘若郎君应允我们的条件,她们自然无恙。可若不允……”
“嗯,我若不允呢?”不等他说完,那人便笑着说,“你要将他们全杀了?”
白玉麟沉默片刻,冷声道:“是,我们就撕票。”
像是听到好笑的事情,青年郎君唇边的笑越发浓烈,眼底带着几分戏谑:“白玉麟,你们鹿鸣山自诩义匪,当真没做过一件错事?要我既往不咎,便要你们都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才是。”
论道理,白玉麟并没有输过谁,可这回他心底却凝重了几分。
因为,他看得出来,这个人根本不想同他们谈条件。
他看穿了鹿鸣山的虚张声势,也看穿了他们山穷水尽。
一个胜券在握的人,永远不会听弱者谈判。
白玉麟眼底眸光渐冷,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既然郎君不答应,那么,我们鹿鸣山只好玉石俱焚了。”
说罢,他缓缓解开衣裳,只见腰间赫然绑着一圈火药!
见此情形,众人都骇了一跳,不自觉往后退。
火药难制,可一旦做成,杀伤力就极大。
曹知府吓得趔趄,脸上的肌肉都在抖:“这!这厮好……好大的胆子啊!郎君,不然就答应他罢!”
不止曹知府,连白玉龙都不知自家兄长有如此计策,惊骇道:“兄长……你这是做甚么?”
白玉麟头也不回,压低声音道:“一会儿对方若要动手,我会拦着他们,你带着弟兄后撤……还有人质,你也带走。”
白玉龙不可置信地看着兄长,又看了一眼城楼上的那个人,红着眼眶道:“当真谈不成吗?”
她以为可以的。
她以为那个人再如何,也会留他们性命的。
白玉麟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妹妹的头,似乎看穿她所想:“在我做这件事之前,也许他会放过我们。可现在……”
城楼之上,青年郎君终于正眼看向白玉麟,眼底翻滚着沉黯之色。
彼此的眼神隔空对峙,火花迸溅。
“玉龙,我们不能图自己苟活,咱们手底下的兄弟或多或少犯过错,按照他的铁律,少有人幸免。你愿意看到那样的场面吗?”白玉麟道。
白玉龙含着眼泪,抬头盯着城楼上的人,心脏不断往下沉。
良久,只见那人缓缓勾出一个笑,似乎是叹息,又像在陈述,“威胁我?”
轻轻抬手,城楼之上出现一排弓弩兵,锐利的箭头对准了城下之人。
“记得上一个是甚么下场吗?”他笑问。
白玉龙怒喝道:“姓袁的!你要赶尽杀绝吗?我手里还有人质!”
“哦,人质。”他有些意兴阑珊,像是才想起有这么回事,顿了顿,才淡淡道:“关我什么事?”
白玉龙愤恨地盯着他:“你这个冷血王八蛋!”
“我给过你们机会。”对方任她骂,并不动怒。俊逸的眉眼带笑,唇角微勾。他歪了歪头,又撑着胳膊靠在栏杆上,眸中浮上阴冷,“我只是……不喜欢被人威胁。”
“很不喜欢。”他一字一句重复,谁也不知道这勾出了怎样的回忆,竟让他的脸色如寒潭。
白玉龙被他的神色震住,喃喃道:“你真要杀我……”
白玉麟视死如归:“无需多言,动手罢。”
青年郎君缓缓垂眸,手中把玩着紫檀木佛珠,曹知府立时寒毛倒竖,心知他杀心已起。
就在这当口,一匹快马急冲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一道高喊声――“郎君!住手!住手!”
马匹冲过人群,停在城楼下,柳风连滚带爬地跑上去,几乎没了半条命。
面对着郎君脸上的不豫之色,柳风气喘如牛,说不出一个字,只来得及拎出一条玉坠。
曹知府急得拍大腿:“这是何物!柳小哥倒是快说啊!”
柳风喘不上气,一边指了指下面,一边指了指玉佩,像个家里着火的哑巴,又急又憋屈。
曹知府刚想夺过玉坠,却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他一步接过。
透着青色血管的修长指节细细抚摸碧绿的纹路,轻轻摩挲,最终定格在那个古朴花纹处:曲。
他似乎怔愣片刻,旋即,视线缓缓挪到了场中央那架马车――那架从头至尾,都不被他放在眼里的马车。
“是她?”他听见自己声音带着哑意,是极力克制情绪后伪装的平静。
柳风终于缓了一口气,点头,郑重道:“是她。”
曹知府不明所以,浑浊老眼里倒映着他的神情,“郎君……这是怎么?”
青年郎君扯开一丝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像是在嘲弄这场闹剧,又像在掩饰心底深处的某种悲哀,谁也不知其中酝酿了怎样的雷霆暴雨。
作者有话说:
今天猛猛更新!大写特写!
一些即将打脸的话:哦,人质,关我什么事?
第122章 旧人(三更)
◎姐姐姐夫见面啦◎
一眨眼的功夫, 情势陡然发生转变――弓弩手突然全部撤退。
鹿鸣山众匪面露疑惑。旋即,只见那人突然走下城楼。
剑拔弩张的对阵之中,他手无寸铁, 就这样施施然在白玉麟面前站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