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离得近,还能闻到浓厚的火药味。如若此刻点燃, 他就真正同归于尽了。
白玉麟直觉是柳风的话起了作用, 可到底是什么话, 他却猜不到。
“郎君这是做什么?”
那人掸了掸衣摆的灰尘, 缓缓抬眸:“来谈条件。”
白玉龙瞪大双眼,立刻翻身下马, 蹭蹭两步跑到他面前:“喂,你耍我们呢?!方才还不肯, 现下又肯了?”
对方不答话, 直直望着白玉麟,眼底闪过不耐, “你说的那几条,我全都应了。”
白玉麟尚未开口,白玉龙当先惊讶道:“你愿意给弟兄们原籍, 分田地?”
他点头:“嗯。”
“你愿意既往不咎, 不追究他们的罪责?”
“嗯。”
她接着抛出一连串的问题,语气越发雀跃,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与头脑简单的白玉龙不同, 白玉麟敏锐地察觉不对,“那郎君想要什么?”
那人静了片刻,用腰间的佩剑指了指他:“把火药卸了。”
白玉麟迟疑一瞬, 还是将火药解开, 小心递给属下放到远处。
“我既卸下, 郎君也请将配剑解了。”
没有犹豫,“当啷”一声,名贵的配剑被利索地扔在一边。
“还有何要求,现在一次性说完。” 他眼底的不耐越发明显。
饶是白玉麟再机灵,也琢磨不透眼前的状况,只得讷讷道:“没有了。”
话音刚落,青年抬腿便往马车走去。
通身贵气的郎君,走在一众凶悍的匪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可他所经之处,人群却自动分出一条路,一时间,场面鸦雀无声,只余不远处风吹旷野的呼啸。
车内,清懿尚在昏睡。半路上,她的不适感卷土重来,又陷入昏沉直到现在。
所以,她并没有察觉胸前的那块玉佩越发滚烫,散发着灼灼热意。
像是,在提醒它的主人。
风从旷野边际吹来,透过空荡的车窗,轻拂她的发丝。
车内忽然照进大片的光――有人轻轻打开车门。
翠烟和茉白见到来人,俱是一惊,刚要出声,却被他示意噤声的手势打断。
清懿睫毛微颤,她似乎陷在不大美妙的梦境里,眉头紧蹙。直到光线照在眼皮上,她才缓缓睁开眼。
刚睡醒时,那双眼眸中尚带着茫然的水雾,这一点儿也不像平日里的她。兴许是因为思绪还在梦里,当她看到来人,短短的一瞬间,她竟然有些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境。
梦里,前世,她出嫁那天也是这样的情景。
俊美的郎君撩开车帘,眼眸里倒映着盛妆的新嫁娘,身后是吉时的晨光,他就那样逆着光俯身看她,叫她一生也难忘。
“袁兆。”梦里,她这么喊。
也许梦境总是撷取片段的记忆,这一刻的她并不记得那些离愁别绪,只记得嫁给心爱之人的欢欣鼓舞。
原来,她是有过心动的。
旷野又刮起盛夏难得的凉风,这风吹散了眼底的迷惘,也让四散的思绪重回躯壳。
她终于清醒,想起自己身处何方,“……袁兆?”
清懿不知袁兆站了多久,只捕捉到他转瞬即逝的眸光。
“是我。”
他伸出手,示意她下车。
清懿环视一周,很快便清楚眼下的情形。
众人目光汇聚处,她摆手,摇头道:“多谢袁郎君,不必了。”
翠烟和茉白都受了伤,清懿强撑着昏沉的身子躬身出车门,扶着门框的指节泛着白。一时不察,脚下趔趄,差点摔倒之时,一只有力的手及时将她稳住。
倏然,胸口的玉坠猛然发烫,她脑中轰鸣,猝不及防地陷入黑暗。
“姑娘!”翠烟和茉白惊叫!
同一时刻,袁兆迅速将她接住,打横抱起。
在众人的注目下,他抱着人原路返回。
玄色的衣摆与碧色的裙角在晃动间彼此纠缠,沉暗的颜色在此时明亮。
他的臂弯里,清懿的发簪缓缓滑落,青丝如瀑倾泻而下,映衬得那张脸愈发娇柔。
袁兆的眸光悄悄滑过她的眉眼,视线在触及不小心露出的物件时,微微凝滞――那是彻底碎裂的无字白玉。
不远处,白玉龙失神地望着这一幕。
她轻轻捂住胸口,不清楚自己为何有一瞬间的难过。
瞧见兄长投来担忧的目光,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扯开一抹笑:“兄长,我无事,我只是……”
在她有限的知识里,一时竟找不到词来形容方才那一刻的感受。
“我只是很惊讶。”她想了想,轻声道,“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那般……那般对待一个女子。”
他没有说很多话,可那一举一动,都是如此温柔,如此小心翼翼。
白玉麟轻叹一口气,“那位姑娘,想必是袁郎君的旧人。”
“只是旧人吗?”白玉龙垂着头,她的视线追随着远去的绿色裙摆,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直至此刻,他们再傻也明白,袁兆突然转变的想法,无条件地应允,都是因为那个女子罢了。
白玉龙想,袁兆这样冷血无情的人,居然也有今天。如果提的条件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眼也不眨地给自己一刀吗?
沉默片刻,她抬头压抑住泪意,心里忍不住自虐般地想。
会的,他会。
如果要一命换一命,他会愿意。
作者有话说:
呼,终于见面啦,别把我累死。
今天恶狠狠三更!!(放鞭炮)
第123章 醒来
◎姐姐更新啦◎
入夜, 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惶急的雨滴砸得窗外那颗芭蕉树抬不起头。
外头急风骤雨,室内却一派静谧。
紧闭的门扉隔绝雨打芭蕉声, 只剩微弱的残响,恰到好处点缀此刻过分寂静的氛围。
袁兆撑着下颌, 沉默地看着躺在床上的人, 眼尾带着疲惫的通红。
昏睡中的清懿相较于平日, 少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冰冷, 多了几分柔软脆弱。可即便在意识不清醒时,她的眉头仍皱着, 像是梦里也有解不开的心结。高烧来势汹汹,去得却算快。她的脸颊泛着烧退后的潮红, 汗湿的鬓发粘在额角, 唇角有些干裂。
见她难受得发出无意识的轻哼,袁兆托着她的脖颈, 扶着人靠在自己的怀里,喂她喝水。
沾湿手帕,替她擦掉满头冷汗, 又将她的手脚放回, 压住被角,防止凉风灌入。这一切做得很熟练,若要让柳风瞧见, 定会惊讶于他主子甚么时候学会照顾病人了。
昏暗的光线下,袁兆定定看着她憔悴的面容,眼底好像没有情绪。
等她重新安稳睡着, 他才轻轻抽回自己的手臂。
良久, 他又探出手, 将要触碰她的脸颊,却突兀顿住,指尖微颤。
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有人能看穿他眸光深处的暗色。那是麻木冷漠的人寻回失而复得的珍宝,小心翼翼,却带着悲怆的隐痛和恍惚。
隔了两世的光阴,仅仅只是这样看着她,如此平凡的场景,却觉得是一场虚幻的梦。
他扯开嘴角,明明是笑,眼尾的绯红却像极了落泪。
“纤纤。”
沉睡的女子并未听见这声喑哑的轻唤,也没有看见黑暗里,他眼底翻滚的灼烫。
-
即便入夏,暴雨倾盆的夜晚也足够寒凉,柳风跺着脚驱赶久站后的麻意,不多时便见熟悉的人终于从屋里出来,赶忙上前递伞。
“郎君仔细脚下。”多年的习惯让柳风很懂事,他只字不问旁的,即便自家主子正在做夜探姑娘闺房这等孟浪事。
早在莫名其妙接到支开翠烟和茉白那两个丫头的命令后,他就晓得主子不对劲,果然,这是要亲自来照看。
不过,他以为要在门外守到天亮,没想到这么快就出来。虽有不解,到底不敢问,只默默打着灯笼开路。
“柳风。”
柳风周身一凛:“在!郎君有何吩咐?”
袁兆撑着伞走在雨里,骤雨磅礴,他的步伐却不紧不慢,玄色衣裳融入夜晚的天幕之下。
“常山虎在何处?”
柳风思忖片刻,道:“禀郎君,那老贼受了重伤,不过……正被白玉龙的人看守着。”
常山虎吃了熊心豹子胆,动了屋里那位姑娘,他琢磨着自家主子是要收拾人了。
隔着重重雨幕,袁兆淡淡瞥了他一眼,“不管是谁看守,明日不必叫我听见他活着的消息。”
柳风悚然,立刻垂首:“是。”
“还有。”他顿了顿。
以为又是血腥命令,柳风绷紧了脊背,却听他道:“替我采买几身衣裳,一早我便要穿。”
柳风一愣,迟疑道:“衣裳?”
自家主子这几年品味突变,长年累月黑衣裳,性子也如衣服一般愈发暗沉,喜怒不形于色,哪里还有从前半点冠绝京城的清俊公子的意思。
难不成曲家姑娘一来,他就好打扮了不成?
想归想,倒没胆子问。袁兆侧眸看了一眼,像是看穿他的心思,却没点破,把人吓得一激灵才缓缓收回视线。
“敢……敢问郎君,买什么样式的?”柳风咽了口唾沫。
袁兆已经走远,只余淡漠的声音穿过雨帘,“白的。”
柳风暗暗吃惊,忙跟着身后,三两步踏上台阶,替主子收好伞。
接替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主子手里捏着一件熟悉的东西。
好像是……一块碎成两半的玉?
-
醒来时,外头的阳光晃在眼皮上,于是睁眼便瞧见窗外雨后初晴的风光。
清懿定定看了一会儿,昏迷前的种种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真正清醒。
她忽然伸手探向胸前,熟悉的白玉尚带着体温,安稳地藏在怀里,上面还有那道陈旧的裂缝。
恍惚间,她有些怀疑那阵猛烈的灼痛从何而来。
难道是幻觉?
那么……昏迷前看到的那个人呢?
“姑娘醒了?”
翠烟端着药碗走进来,腿脚没好利索,步伐略慢。
“你昏睡了两天两夜,还发了好几次高热,我们提心吊胆的,今儿个可算醒了。”
清懿喉头干涩,只好勾起一个歉意的笑,“叫你担心了,是我不好。”
翠烟喂她喝药,中药苦涩的滋味叫人难以下咽,她却面不改色。
见清懿垂着眸沉思,属于主仆间的默契让翠烟立刻明白她在想什么,顿了顿,才道:“是他,是袁郎君。”
清懿沉默片刻,说道:“他怎会在此?”
如果没记错,这个时候的袁兆应该已经启程回京了,不久后的琼林宴,他就会正式出现在京城,那也是……前世初见的日子。
“我倒是打听过了,他这几年都在南边几个城池打转,这回来江夏,是为了剿匪。”翠烟叹了一口气道:“他一个天潢贵胄,如今却在一个府衙里做着小吏的事。”
清懿闻言轻笑:“知府定然晓得他的来头,虽是小吏,却说不准是哪个做主。再者,他不做出成绩,怎么回京?”
如果是这个理由,那么也能解释袁兆出现在此地的缘故。
正说着,门外却传来一声轻笑。
“在编排我?”
白衣郎君带着一身霁月光风,坦坦荡荡地走进来。
清懿目光微怔,片刻才扬起一抹笑,“袁公子,数年不见,你倒没怎么变。”
五年前,那道不曾回头的洒脱背影,与面前笑容奕奕的人重合,当真还是那副清俊出尘的模样。
袁兆未接话,只随意拎过一只矮凳,往她面前一坐,笑道:“可好些?”
清懿颔首:“嗯,才刚吃了药。”
说来也巧,她向来吃不得肉桂,以往备药总会堤防这一点,这回里头却正好没有这味材料。
“你尚未好全,不如在城里多休息几日。省得路上颠簸,倒叫你病情反复。”袁兆状似不经意提道。
清懿尚未答话,翠烟却看出她的犹豫,先开口道:“是这个理儿,姑娘,身子是大事,马虎不得,”
清懿一向是识时务的人,知道自己带着病,回了浔阳也是徒惹家人伤心,不如在此地好利索。
她抬眸看向袁兆,只见他还是从前那副带笑的模样,心中的异样和警惕不由得放下了。
他掀开轿帘时,那还未收敛的陌生气势,大概只是错觉,白玉也还好好的……
前世和现在,是不同的袁兆。这是在五年前就想通的。没有必要过分警惕他,就当面对一个寻常友人。
“也好,那叨扰袁郎君了。”
“客气了。”
见她应下,袁兆并未表现出过分欣喜,只摆手吩咐柳风留下照顾。随后便利落地离开。
这一举动,正合清懿的意思,也叫她彻底卸下了隐隐的防备心。
目送着他的背影,翠烟搅动着勺子,若有所思。
瞧见清懿尚有疲惫之色,到底没有将心头的困惑说出口。
两日里,一到入夜她便没大有精神,因此只有白天偶尔见到袁兆,次数不算多。可即便只是寥寥数面,也瞧得出他气势斐然。比之从前,要多几分居高临下的冷淡。
府上丫头嘴巴紧,平日也没几个人能近袁兆的身,探听不出什么消息,翠烟也就作罢。只当是自己风声鹤唳,琢磨错了。
今日见袁兆,身上没了那种异样,这才是她们熟悉的那个人。
翌日一早,清懿才撩开眼皮,便发觉有人站在床边,直勾勾地看着她,是白玉龙。
她难得穿着寻常女子的装束,头发挽成发髻,多了几分娇俏。
“你总算醒了。”白玉龙挨着床柱子,小声抱怨。
清懿咳嗽了两声,守在屏风外的翠烟立刻上前扶起她,拍了拍背。
“姑……大当家有何贵干?”清懿看向白玉龙。
对方眉头一皱:“你……你就叫我姑娘罢,别叫我大当家了,如今我们收归官府,不算山匪。”
翠烟横眉冷对:“你守了一早上,有什么话就快说。如果只是想道歉,我先头就说不必了,绑票也绑了,现在装什么好人?”
不怪翠烟心中不忿,他们这一遭本就是飞来横祸,好不容易拼杀脱身,又落到另一伙山匪手中沦为人质,其中那个疯子还绑了火药!
如果不是柳风报信及时,他们早就见阎王爷。姑娘的身子就是被这些乌糟事拖累的!
白玉龙虽然自知理亏,可被翠烟呛了两句,还是不痛快,回敬道:“你们姑娘这不是好好的吗?!如果不是遇到我们,鬼晓得你们还有没有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