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周围侍女警惕的目光里,她又摆手笑道:“去罢,我在这等你。”
作者有话说:
注:那句词是苏轼的《菩萨蛮》
下一章,又是姐姐姐夫对手戏了
第24章 入梦
◎姐姐做梦啦◎
清懿在原地站了半柱香的时间,没等来清殊的消息,反倒见着一个小厮拎着篮子过来。
他满脸堆笑,很是殷勤地将里头的吃食散发给在场的侍女,“诸位姐姐想必还未用晚膳罢,现下这个时辰回项府,还不知多早晚能吃上热饭呢。管家吩咐我不许慢怠了项府贵客,可不能让姐姐们饿着回去。”
闻着喷香的吃食,几个侍女腹中轰鸣,打头的那个还有些犹豫。毕竟主子命她们看好曲家的姑娘,这会子怕闹出甚么幺蛾子。
清懿看在眼里,不动声色道:“姐姐只管去便是,我在此处等我妹妹,不会乱走动。”
打头的侍女面色一红,“姑娘……姑娘说得哪里话,我们只是怕您不认路,身边没个伺候的不妥当。”
清懿又温婉一笑:“我省得,多谢姐姐们。”
见她这样乖觉,侍女不由得放松警惕。
一旁的小厮又伶俐上前,笑着说,“前头有个亭子可落脚,姐姐们自去用便是。”
几个侍女这才拎着饭食去了。
这时,小厮好像才瞧见清懿,顿时瞪大眼,自扇巴掌,懊恼道:“哎哟,瞧我这该死的,竟落下这位贵客。姑娘若不嫌弃,我领姑娘去另一处亭子歇脚,也用些膳。”
清懿尚未答应,那小厮忽然暗暗使了个眼色。
这是有内情?
清懿神情淡淡,看了他一眼,“那有劳小哥带路了。”
二人并未走多远,只停在一处假山后头,前边的亭子里摆了一处屏风,后头坐着一个人。
小厮带完路便折回原处,俨然是个望风的姿态。
只余清懿与那屏风后头的人。
“你丢的东西在我这。”那人直截了当。
清懿挑眉,复又垂眸道:“多谢袁公子相助,只是您又如何知道那是我的玉?”
屏风后的人好似躺着不大舒服,翻了个身,只听得一道懒洋洋的声线,“我的人撞见项府侍女鬼祟,正好拦了下来。才折回院子,便瞧见你那小不点儿妹妹在我表弟那哭天抢地。”
剩下的话自然不必多说,清懿明白这是最好的结果。
至少,玉找到了。
只是,又避不开,要与袁兆打交道……
见她愣在原地,那头又发出一声轻笑,淡淡道,“怎么?帮你避开项府耳目还不够,须得我亲自送你手上?”
他安排得很是周到。
恰到好处支开侍女,又挑了处僻静的地儿,不至于传出孤男寡女的闲话。
尤其是,不会有人知道是他帮了自己。
想通这些,清懿心头的疑虑自然消散。
“自然不敢劳烦袁公子,还请您将玉放在外头的案上,我这就过去拿。”
二人中间也就几步路的功夫。
清懿到得近前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了出来,指间拈着那块玉,随意轻抛至案上,发出叮啷的响声。
许是大理石的几案太滑,那块玉在上头打个转,往地上滑去,眼看就要掉在地上!
清懿赶忙伸手接,另一只手也迅速探了过来。
猝不及防之下,两只手同时握着那块玉!
一瞬间的功夫,却被拉扯得十分漫长。
那块玉若有似无地蔓延出一丝温热,通过彼此的掌心传递……
清懿脸色一僵,猛地甩开那只手。连告辞也不想说,立时便要抽身走人。
却听屏风后传来一丝响动。
不知何时,那人站起身来,俊逸的脸上不复方才的云淡风轻。
他微蹙着眉,语气难得有些疑惑,“我们是不是见过?”
背对着他的清懿一愣,旋即飞快道:“我前些时日才进京,想必公子认错人了,告辞。”
一番话快得叫人插不上嘴,她离开的背影虽仍有个稳重的模样,若细看,步伐却急促了些,不像她往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性子。
目送她走远,袁兆的眉头仍然皱着。
他并非是个猛浪之徒,虽惯常顶着一张笑脸,实则是个最没有耐心应付女子的。
方才来不及深思,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好像是在接触到那块玉后……
没来由的,一阵异样感霎时间攫住他的心脏,好似一只大手将五脏六腑揉作一团,叫他喘不过气……
那短暂却急促的疼痛里,还夹杂着一股寻不到源头的空洞感。
他好像失去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
四月初的月亮并不十分明净,其间还被两朵乌云遮住了半边脸颊,只透出一缕朦胧的微光,一视同仁地笼罩着每一户的屋檐。
同一片月光下的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做了同一个梦。
梦里是一处奢丽豪华的宴所,连上头用狂草字体书写的“琼林台”三字都清晰可见。
找了由头出来躲懒的二人,不期而遇。
那俊雅少年张口便是一句调侃,“哟,做逃兵还能遇知音。”
这一瞬,没来由的,清懿知道自己在梦里。
她看见那时的自己第一次羞红了脸,又故作镇定道:“袁公子慎言,既见着我一个女子在,还不快快避嫌,倒要与我攀谈,这是个甚么道理?”
那人轻笑:“你一个闺中女子,怎知我名姓?这又是何道理?”
清懿瞪圆眼:“你!”
他笑得更大声了。
怕引来旁人,清懿差点要上前捂住他的嘴。
好在,他知道分寸,见她脸红得滴血,便收住了笑,眼底七分醉意,三分清醒,良久才道,“你那幅《嗅青梅》,画得不错。”
清懿一愣,呆了片刻,又细细想了想才了然:“不过是闺中女子信手涂鸦,叫那些人传出些虚名罢了,上不得台面,更当不起画出《琼林夜宴图》的袁郎一句夸奖。”
静了半晌,他摇头叹气道:“夸你你就认下,原以为是个不俗的,怎的也玩儿假谦虚这一套?”
原本是句场面话,却招他这般刺人耳朵,清懿嘴角一沉,也有了脾气,淡淡道:“原就是个俗的,才画出那等匠气的大作,不知谦逊,反以为傲。”
话一出口,清懿自个儿便有些后悔,觉得太过尖酸。没等她找补,那人便定定看着她,直把她看得心底发沉,才听得一声真正爽朗的笑。
他笑了许久才停下,眸子明亮如星,“你说得对极了,我那幅画,庸俗至极。”
清懿错愕抬头,沉默了许久,“那不是你的成名之作吗?”
他不答反问:“那第一才女可愿意困在闺阁里画一世的嗅青梅?”
清懿立刻反驳:“不想!”
他笑道:“那你想画甚么?”
清懿一愣,声音低了下来,却越发坚定,“我想画内宅之外,京城之外,武朝之外,我从未见过的山川异域。”
“好志向。”
他没再说话,笑容盈在眼底,好似醇香的酒,令人沉醉其中。
清懿这是第一次在人前说这样离经叛道的话,这不该是一个闺阁女子的志向。
她一时有些懊悔失言,咬了咬嘴唇,有些不甘心反问:“那你呢?你真正想画甚么?”
明月皎皎,光晕似轻纱笼在他身上,他笑了一声,不说话,看向远处。
目光所及,是更辽阔的疆域。
“你好奇武朝之外,那你可知武朝之外已有群狼环伺?”
“北燕?”清懿只听哥哥提过,再深的,却是不懂。
“聪明。”他赞赏道,“外头已然波澜起,京城却还歌舞升平。”
“你说,画画的笔,又有何用?”
他最后这句话,仍是带着笑意说的。
清懿却胆大妄为地觉着,自己透过那双泛着醉意的瞳孔,好似望见了这人内心的寂寥。
寂寥?
天之骄子也会寂寥?
又因何而寂寥?
有那一瞬间,清懿生出了一股想要探究他内心的渴望。
袁兆何许人也?再闭塞的闺中女子都曾听过他的才名。
曾有外邦使臣来朝,带来一个西洋画师,夸耀其画技无人可比。武朝召尽天下画师与那洋人打擂台,势必要压一压他的气焰。因是比试,须得有个章程,为彰显大国气度,皇帝下令以友邦画师的规矩为准。
西洋人擅描摹静物,将眼中景,丝毫不变地复刻于纸上。
我朝画手擅写意,重神韵精髓,于复刻之道到底稍逊一筹。
连比数日,那经年的老画师都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败下阵来。
洋人得意忘形,我朝臣子霜打的茄子似的蔫巴。
皇帝的脸快拉到地上,龙椅被拍得震天响,在一片认输声里,有个人怯怯道:“有一人,或许能挽救危局,这人陛下熟悉,乃是长公主嫡子,师从颜大师的袁家小郎君。”
虽受教于名家,但到底是个七岁小儿郎,连皇帝这个亲外祖都不敢担保他能赢。只是如今骑虎难下,不如死马当活马医,叫他练练胆也无妨。
此次比试以宫殿为题,袁兆睡到日上三竿,起迟了半个时辰,晃悠着到时,洋画师已经动了笔。
起初,洋画师颇为看不起这个半大小孩儿,直到时间慢慢流逝,日头逐渐西沉,他瞥了眼对面的画纸,才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上头画的正是前夜的琼林之宴,其中宫殿恢弘大气,丁香抹壁,胡桃涂瓦,楼阁悬着五色珠帘,白玉钩带,宛如仙宫,每一处细节勾画得分毫不差。最令人惊叹的是,宴席中的的数十位宾客皆入了画,连脸上的神情都刻画得细致入微。
寻常人须花费半月的画作,一个七岁孩童足足耗时一整日便完成了。
满座皆惊,旋即是狂喜。
武朝,拥有了一个不世出的奇才!
自此,袁兆被众人的赞誉捧上了最高处。
只是,好像从没有人问过一句――
“你真正想画甚么?”
是画锦绣琳琅的琼林夜宴?还是满目疮痍的万里河山?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快拉进度条,该我了吧?
第25章 碧儿
◎姐姐收拾人啦◎
因着这场旧梦,清懿难得起晚半个时辰,坐在床上发了好一会子呆,神色有些恹恹。
忽听得外头一阵嘈杂,夹带着彩袖的骂声,好似在与人争执。
清懿眉头微皱,“外头是谁来了?”
“姑娘醒了?”翠烟听见动静,忙进来挂起床帐,又为清懿穿衣裳,“还不是刘妈妈那老货。”
清懿:“所为何事?”
翠烟犹豫了片刻,“左不过是些鸡毛蒜皮,别脏了姑娘耳朵。”
清懿揉了揉额角,淡淡道:“她既闹得这般动静,想也是不怕我知道,你又何必遮掩?来时我虽与你们说万事不许强出头,却也没有叫你们受欺负的道理。”
如今还未成势,在外头尚且需得忍上一忍。可在曲府这一亩三分地,她也是时候要立一立规矩了。
听这话,翠烟这才定下心来,低头回话,“昨儿夜里,四姐儿说梦话,嚷着要吃砂锅煨鹿筋。彩袖天没亮便打发人出门采买,趁着新鲜就让绿娆炖了。隔了半个时辰再去看,那锅里就剩些底料,一问厨房里的婆子,都推说不知,还是那个碧儿悄悄来告,说是刘妈妈吃了。绿娆急得没了章法,一路哭着来找彩袖。”
“彩袖那个脾气,姑娘也是知道的。”翠微一向稳重,此刻却也心下窝着火,“平日里,那刘妈妈想捞点采买油水也就罢了,现下却是蹬鼻子上脸,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便没去劝彩袖,由着她修理那老货一顿,出出气也是好的。”
清懿用清水净了脸,正拿巾帕擦拭,闻言眉头一皱,“那椒椒早上用的甚么?还饿着?”
“姑娘放心,姐儿还睡着呢。绿娆另备了朝食,温在灶上,亲自看着。”
“嗯。”清懿点头,又吩咐道:“叫茉白把她屋里那帘子捂严实,别吵醒她。再看着些时辰,不许她睡太久,仔细饿伤了脾胃。”
说话间,外头动静越发大,那刘妈妈的嗓门儿大而尖利,叫屋里听个一清二楚。
“……我在府上十来年,凭这脸面,莫说一锅鹿筋,便是那上等血燕叫我吃了,太太都是舍得的。你家姑娘还没个动静呢,你这做丫鬟的反倒急着来我跟前撒野?我要真告到太太那去,没脸的也是你们姑娘!”
“哟,刘妈妈这面皮子铁打似的厚啊,没有主子的命还要吃主子的东西。你都是吃血燕的体面人了,怎的还好意思克扣小丫头们的买菜银子?今个儿贪嘴,明个儿贪钱的,太太身边带出来的妈妈都是你这德性,传出去那才叫没脸!”彩袖气势丝毫不弱,毒辣地往她痛处戳。
听了这话,平日里受欺负的小丫头躲着笑,刘妈妈气得仰倒,冷笑一声,不管不顾嚷嚷道:“我没脸?左不过吃了碗鹿筋就肉痛,不知道的以为里头拌的是金子呢!既是个不舍得的,那你们当初摆的哪门子阔,七八车的宝贝往府里搬,敢情是个假把式?!”
这话可直接骂上了主子,看热闹的婆子虽油皮了些,却也知道轻重,纷纷上前劝解,“好了好了,妈妈消气,可不能再说了!”
事情却没如她们的愿。
只见屋内帘子被掀开,清懿不急不缓地打里头出来,面上还带着笑,四下环视一圈,被扫到的人,俱不敢再出声。
最后,视线定格在刘妈妈身上。
“妈妈这话是说与我听的?”
清懿嘴角噙着笑,声音柔和,却不等她答话,又道,“妈妈所言甚是,我这是一碗鹿筋都供不起的院子,没得委屈了妈妈。既如此,妈妈不如回了太太,另谋高就才好。”
“还有其他人也一样,不拘哪一个。”她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笑道,“原先是哪个院子的,想回去,只管同我提,我必不会拦着。”
此话一出,婆子们神色各异,眼风乱飞。
她们虽以刘妈妈马首是瞻,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一开始,她们被分派到这里,知道不是在红人边上,也有不情愿。
但是待这数月,多少回过味来了。
平日里,两个小主子都是浔阳来的丫头照顾,半点琐事不叫她们沾手。
月钱照发,差使又松快,得了空去躲懒赌钱,主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之从前的活计,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她们哪里肯走!
吃鹿筋时分不到一口,挨罚倒被连累上了。
一时间,婆子们都悄悄退了一步,不肯再与刘妈妈帮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