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打了!连青姐姐!那块玉真是她的!是我家大姐姐送与她的!”
清殊还在看热闹,冷不丁一个熟悉的亮蓝色身影出现,那不是曲清芷又是谁?!
不待她惊讶这丫头难得说人话,一直背对着这头的苦主也露了脸,这哀哀哭泣的正是清兰!
瞧了半天热闹,合着都是自家人,连程钰也惊了,他苦着脸低声道:“清兰表姐这回要受罪了,她对面那个穿黄衫子的,是项丞府的嫡次女,项连青,那性子……”
他欲言又止。
清殊蹙眉,拍了他一巴掌,“你倒是说啊!”
程钰像是回忆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打了个寒噤,“唉,你不知道,她原先就顶有名的骄纵,家里又正当红。我们小孩玩闹赌气也是常有的,偏她是个告状精,一有事儿便往大人处说,光她娘老子出面与她撑腰子都好几回了,家里都嘱咐我们不许惹她。我之前弄哭过她一回,我母亲将我一通好打!”
程钰尚在呲牙咧嘴地回忆,清殊已然面色凝重,心里压着一团火。
那头还在吵闹,这会子那项连青也不管亲疏远近,正指着清芷清兰一块骂。
“你平日里还说不把小的养的当正经姊妹,这会子出来帮衬是吧?好得很,以后可别来同我套近乎了!”
清芷又急又委屈,也压不住气,“我怎么了?我实话实说,那就是我大姐姐的东西,你总不能冤了她,带累我也蒙羞吧!”
眼看又要闹将起来,脚程快的仆妇终于把大人们叫来了。
毕竟是小打小闹,又事关主人家的亲戚,仆妇有分寸,只知会了曲雁华与陈氏。
陈氏匆匆赶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把清芷往后一拽,冷着脸低声叱了一句,“站远点,不许多嘴!”
说罢便赔了个笑脸,上前道:“得罪项二姑娘了,我们家清兰没出过几次府门,闹了笑话也是难免的,姑娘莫要同她计较才是,回头我打发人送几块上等的好玉到府上去。”
她这话和稀泥打圆场,明摆着就是囫囵认下了。
清兰瞪圆了眼,不可置信地望着陈氏,几次张口要辩解,却都叫她漠视了。
眼看一口黑锅就要落她头顶,一道清冷的女声传来。
“母亲莫急,且叫二妹妹分说分说,好歹把前因后果交代了才是。”
远远的,一听到熟悉的声音,便知是姐姐来了,清殊腾地一下小跑上前,程钰慢一拍,在后边儿追。
那项连青怒意更甚,丝毫不惧面前的长辈,扬着下巴道,“好啊!便叫她把偷玉的过程说与我们听!哼,我亲眼瞧见她藏了一块玉在领子里,然后更了衣鬼鬼祟祟往小路走,不是去藏赃物是做甚么?”
清兰脸色涨红,也不管旁的了,一把扯开领子拿出一块玉,抖着嗓子道:“这便是我的玉!我大姐姐送的玉!我怕丢了这贵重物什,这才好生收着!你只管拿去瞧,看是不是你的!”
项连青怒道:“这玉是你的便能说我的玉不是你偷的?那你鬼鬼祟祟去做什么!你说啊!”
众人目光都聚焦在清兰身上,她脸色红得滴血,眼睛肿得核桃大,身子不停发抖。面对着项连青的质问,她颤着嘴唇,指甲死死掐进肉里,却没吐出一个字。
她像是被剖开外壳的蚌,无助地摊开身躯承受众人的利眼刀割,她的目光不敢同旁人对视,最后,落在了那道纤细的身影上。她望着清懿,神色充满哀求。
“说不出话?圆不了谎了吧!你今天说不出去哪了,那这个贼就是你!”
那头还在咄咄逼人,清懿却只是直直地回望清兰,没有任何动作,仿佛在让她说实话。
她琥珀色的眼眸里,还夹杂着一丝旁人看不透的,冷漠的探究。
知道没人会帮自己了,清兰眼底微弱的光渐渐黯淡,转而闪过一抹决绝,她深吸一口气,预备把话说个明白。
不料,有人如天降神兵。
“贼什么贼!闭上你的嘴!谁教你无凭无据冤人清白!”斜刺里一个小小的人站了出来,说话却十分硬气,“你的证据便是妄断旁人鬼祟,那我瞧你红口白牙欺凌他人,是否能指认你是贼喊捉贼演戏呢?”
项连青没想到还有人来帮腔,甚至这般嚣张,一时间没来得及反驳。
清殊开口便镇住她,更是乘胜追击,口齿清晰道:“第一,你今日到了那么多的地方,并不能断定是在更衣室掉的玉。即便是,那同一间更衣室出入那么多丫鬟仆妇,你凭什么指定是我二姐姐?”
“第二,你回到更衣室找过了,且看到我二姐姐藏了玉,往别的地方去。可你如今也看到了,她的玉是我姐姐送的,你却还抓着不放,就因嫡庶之分,你便偏要将她打成贼?亏你还是名门贵女,真不知是心思狠毒还是头脑蠢笨!”
先头被话茬子引到了别处,都在关心清兰去了哪。如今,略明白事理的听了这番话,心下都有了章程。这事儿原本就是没凭没据的吵闹,料想也知道,没有哪家贵女自降身份做这种事。
见周围人神色变了,项连青知道失了势头,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羞辱,一时间气得手指发颤,话都说不利索,“好啊!好啊!”
她环顾一圈,尖着嗓子道:“你们一家子到齐了,姐妹几个一同欺负我是吧!”
清殊还想还嘴,却被一只手按住。
作者有话说:
清殊:吵架荣获专八证书
第15章 道理
◎姐姐生气啦◎
“不许出头。”清懿神情冷淡,低声道。
那边厢项连青已然歇斯底里,气得一边跺脚一边哭,指着清殊骂,“玉是你们姐妹合伙偷的!我要报官抓你们!”
清殊气笑了,顾不得姐姐的阻拦,顺手指着项家一个丫鬟道:“你家姑娘的丢的什么玉?”
丫鬟愣了一下,讷讷道:“青玉坠子。”
清殊嗤笑一声,“你睁大眼看看我二姐姐这又是甚么玉?哪个脑袋被门挤的蠢货戴着好好的羊脂玉,还要惦记人家的青玉?我们小门小户,却也清清白白,没有叫你这样污蔑的道理。”
“我不听你说!”项连青乱了方寸,怒火攻心,嚷嚷道,“你们一家上阵是吧!我也去叫我娘来!”
“来人!去把我娘找来!我要告到衙门去!我要你们一家子都丢脸!”
众人俱是一惊,眼风对视,心底都明白,这事儿要闹大了。
曲雁华原本作壁上观,不想得罪相府的贵女,也不愿在曲家这头落埋怨。谁知小孩子家的吵闹却要引到大人头上,她不得不出面调停。
可项连青却不买她的帐,她爹是朝中权臣,内阁首辅,她一向就知道那些空有虚爵的人家还得看她家脸色行事。因此,还是一径要闹。
这头动静忒大,对面的男客也朝这头张望。
女孩儿们还是要名声,都不愿在这现眼,项连青却不顾这些,打发小厮去叫她娘。
小厮没跑几步就被拦了下来。
“打扰贵人们雅兴。”
众人只见一个白胖内监和和气气地走过来,他身穿绛紫色蟒袍服,身后还跟着几个面相凶恶的侍卫,联想到府里的贵客,还有甚么不明白的。
“殿下听得这头吵闹,心下烦闷,特意打发咱家来问问清楚。”白胖内监不看旁人,只同曲雁华说话。
曲雁华忙道:“不敢扰了殿下尊驾,只是孩子们一时拌嘴,动静大了些也是有的。”
白胖内监略扫了眼四周,被他看到的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就连项连青也不敢闹了。
“那便好,我家主子的脾性诸位也是知道的,眼里容不得沙子,既是小打小闹便早早了结,莫要闹大惊动了他。若有不能公断的,只消去他跟前儿分辨,不可在此地争执了。”
一番连敲带打,众位人精儿哪里听不出言外之意。总之,这事儿得翻篇,再要闹就去那位爷跟前儿闹,至于后果嘛,自负!
白胖内监见场面消停了,神色才和缓些,他又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件小披风,径自走到清殊面前,慈祥道:“姑娘走得忒急,那点心方子和衣服都忘了拿。”
他又招手,递来一个食盒,“主子不爱吃这个,他见你喜欢,便吩咐了带些与你,不是甚么好的,拿回去同你姊妹们甜个嘴儿。”
“那替我谢谢世子殿下了。”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清殊笑得眉眼弯弯,大大方方接过食盒,又献宝似的小声道,“爷爷,这是我亲姐姐!”
白胖太监嗔她一眼,又慈爱道:“好,你们姐妹二人都是好孩子。”
清懿眉头微皱,神色有片刻冷凝,很快又平静道:“谢过公公。”
待白胖内监离开后,众人眼风才开始传递,纷纷聚焦在曲家姐妹身上,诧异有之,好奇有之。连对面的男客也在看热闹。
喧闹平息,众人讶然发觉,曲家竟有这样标致的姑娘。大的那个貌比西子,小的那个伶牙俐齿,还得了世子青眼。
不知这曲家姐妹是什么来头?
虽有好奇,但贵女们大多矜持,闹剧落幕也就各自散了,只余对岸男客里头有几个风流好事的私语了几句。
“哎,咱们排的那个美人榜,得换换榜首了。”
“哟?项大姑娘项连伊有才有貌,一向是你心头座首。就因着她今日称病未到,你就变心不成?人家妹妹项家二姑娘方才还在对面儿打擂台唱大戏呢,小心我告诉她去。”
“我怕你?今个儿便是项大姑娘来了,那也得退位让贤!你一个长了眼睛的好人,竟没瞧见方才对岸那位佳人?我定要打探到她的名姓!”
好友嗤笑道,“耿三郎,我看你是疯魔了。”
──
这场寿宴可谓一波三折,所幸后半程众人都相安无事,平平度过了。
曲家人是最后一批告辞的,曲雁华携两个儿子亲自将她们送至门外,还打发了十几个仆妇一路护送,给足了体面。
临走时,程钰还颇为不舍,闹着清殊一定要答应下次来玩。好不容易打发了这狗皮膏药,清殊兴冲冲上车,嘴里还哼着歌,片刻后,却发觉不对劲。
这辆马车只载姐妹二人,里头的鎏金香炉溢出丝丝缕缕轻烟,耳边唯余车轮滚滚声响,沉默在这小小空间里蔓延开来。
清懿平日里虽不多话,却也不会如现下这般神色冷淡。
明明一下午都不见异样,甚至方才在外头同旁人说话时,姐姐也是面带笑容,妥帖得很。
怎的一上车就拉下脸了?
清殊小心揣摩着姐姐的心思,轻手轻脚挨着坐下,试探地开口:“姐姐?”
惴惴不安等了许久,也没听着回应,再抬头,只见清懿闭目假寐,唇角紧抿。
完蛋,这是真恼了。
清殊垂眉耷眼,又蹭了过去,拽着清懿的袖子摇,拉长声音道,“姐──姐──”
等了一会儿,仍没动静。
故技重施,“姐──姐──,我的好姐姐──你不疼你的心肝儿了吗!我还是你的宝贝儿吗!”
这回清懿眼睛睁开了,瞥了她一眼,却不开口。
清殊见有戏,立刻歪缠了上去,扭股糖似的环住清懿的腰,头也往怀里蹭,嚷嚷道,“你生我气,打我骂我都好,怎的还不理人呢!我一贯是个愚钝的,我又不如姐姐聪明,有甚么不妥当的也不能及时发觉,少不得要姐姐提点。姐姐这是不耐烦了嘛!姐姐这是不爱我了吗!”
“我就知道!你原先跟前儿就我一个妹妹也罢了,现下多了这许多,你便嫌我不好了!呜呜呜我真可怜,我这就改了姓去,不与你做妹妹,以后就当你的丫头,还望姑娘发发善心,不赶我出门去才好呜呜呜。”
怀里小人儿一阵嚎啕,虽知她是满嘴胡咧咧在装哭,清懿到底狠不下心,还是着了她的道。
“好了,你打住。这一套都演了八百回了,比外祖母点的阳春班四郎探母那出戏还多!”她似嗔似怒瞪了妹妹一眼,丢了张帕子与她擦脸。
一听这话,清殊猛地抬头,扬着一张笑脸,哪有半点泪痕,“姐姐不气了?那我可比阳春班小杜鹃唱得好,才嚎两句就把你哄好了!”
清懿即便再想绷着脸,这下也难正色起来。清殊又惯会见风使舵,连吹带哄说了不少趣事,又把清懿逗得笑也不是,气也不是。
见气氛好了,清殊也不再插科打诨,转而认真道:“姐姐不会无缘无故恼我,你只管同我说便是,我又不是个说不通道理的小孩子。”
原本已经打消了念头的清懿倒是一愣,定定看了清殊片刻,瞧她眼神平静,是一副要认真沟通的模样,她也就摆出了同等的态度。
听着外头有规律的马蹄声,清懿沉默许久,闭上双眼又睁开,眼底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良久,她才抬头定定看着清殊,叹了一口气道,“我并非全然是恼你,我也恼我自己。”
“原先我总当你是孩子,不愿同你说乌七八糟的事,可如今你越发懂事,又要在这遍地心眼子的京里过活……”清懿垂眸,轻声道,“若一味按我私心,我宁可叫你这辈子也不学这些弯弯绕绕。可我总得为你将来打算,我在一日,便能看顾你一日。倘或我不在……”
清殊立刻叱道:“姐姐不许胡说!快呸三声,坏话就不灵了!”说罢她率先呸了三声,要将这不吉利驱赶走。
清懿神情柔和,轻笑道:“傻姑娘,我是说,倘或我能力有限,看顾不到你,你总要有几分心眼子应对旁人。”
清殊撅着嘴,不服气,“我机灵着呢,姐姐又不是不知?”
“哦?是吗?”提到这个,清懿的笑容缓了几分,颇为认真道,“那我便点出你的错来,让你知晓今日之事的凶险。”
清殊一愣,“凶险?是说我为二姐姐出头之事?”
清懿点头,“还算聪明。”
“不过,你却又将我的话当耳旁风。”清懿话锋一转,皱眉道,“我不许你出头,自有我的道理。我便将这道理掰碎了说与你听。”
“你乍一听窃玉之罪只觉屈辱,一是你见不得清兰这柔弱女子受罪,二是你怕带累全家女孩儿的名声。因此恨不得立刻助清兰洗刷冤屈。况且项家女那错漏百出的说辞,明摆着栽赃,以你伶牙俐齿,还不是三言两语驳回去?你是这样想的不曾?”
清殊眼睛发直,“字字句句戳中我心事。”
清懿点了点,接着道,“你一向聪明,既有违背我的意思替人出头的打算,便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你想过,你们都是小孩子争吵,真闹到了大人层面,大人也抹不开脸同你们计较,便是暗暗叫项家女吃点亏,她那丞相爹也不会自降身份找上门来,是这样想不曾?”
“是。”清殊这下佩服得五体投地。
与真小孩们处久了,清殊耍小聪明的本事自然超群,略蠢笨些的大人也瞧不出来,此刻却觉得自个儿在姐姐面前就是一张白纸。
“所以,我这样做何错之有?事情确然如我想的这般结果呀。”清殊抓抓头上两个小包,不解道,“我既让兰姐姐洗刷冤屈,又叫那小蹄子吃个闷亏。她即便回家告状,难不成她爹娘那么大年纪还不懂道理,甘愿颠倒黑白也要帮女儿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