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要不是见你今日风采,朕还不知你进京了!”帷幕里,崇明帝咳嗽两声,怒道,“雁门关情势如何?私自回京,你父亲可知晓?”
晏徽云神色自若地将接住的茶盏放在桌上,说:“雁门关往外三百里,北燕已经被压制得不能前进半步,我才领着二十轻骑回来的。这次是有私事要处理,明日便回,陛下不必操心。”
清楚他不说大话的脾性,崇明帝怒气微收,缓声道:“既然如此,你也不必回得太急,多留两日也无妨,你母亲和祖母都惦记你。”
“谢陛下,不能久留。我偷了爹的通关印,尚未归还,估摸着现在已经发现了。”晏徽云说完,立刻提脚往外走,背后的人反应片刻,又一只茶盏砸来!
“竖子顽劣!”
晏徽云侧身躲过。
―
銮架回宫,浩浩荡荡的长队延绵官道。
清殊等侍读更换常服后,也坐上了马车,跟着队伍前行。
时逢傍晚,途经辽阔的旷野,天边一轮落日如烈焰融化在遥远的地平线。刹那间,橙黄的光芒铺天盖地,将周遭笼罩其中。远山外飞来一群大雁,极有灵性地围绕在队伍上空翩跹而舞,俨然一副祥瑞之兆。
众人驻足观赏,不住惊叹。
连圣人都撩开了帘子,说道:“逢此奇观,可遇不可求,来人,速命文华馆以此景入画。”
皇后笑道:“陛下仁德,感召上天,是以降下神迹。”
随侍的臣子齐声赞颂:“陛下仁德。”
崇明帝神色淡淡,随意摆手,示意平身:“神迹也罢,巧合也好,人生短短几十载,眼前之景不知何时能再见,着人复刻于纸上,留住记忆的分毫也是好的。”
晏徽霖眸光微动,笑道:“皇祖父道心通透,春秋万载。近日孙儿寻得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极擅描摹西洋画,不如就命他作此画?”
“西洋画……”崇明帝眺望远方的残阳,不知想到甚么,沉默了许久。
皇后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那里霞光漫天,像极了那个孩子声名鹊起的傍晚。
“陛下,五年了……”皇后轻声道。
敏锐的朝臣立刻低垂着头,不敢揣摩崇明帝的神情。
晏徽霖脸色微沉,没有答话。
而这位老迈的帝王只是看着窗外,再转头时,他眼底的寂寥已然消失。
“就按你说的,叫那个画师作画罢。”略过沉寂的话题,崇明帝突然问道:“云哥儿呢?他不愿乘车,外头怎么也不见他人影儿?”
话里的主角此刻正骑着马,远远地缀在一架马车后面。
车队奉命驻扎半个时辰,供画师作画,其余人可以由侍从陪着自由行动。无需进宫的臣子与家眷已经离开队伍,各回各家。留下来就是皇家贵胄与清殊等小喽。
小姑娘们都是没怎么出过远门的千金,见此美景,纷纷携手下车去看。她们换下了骑装,个个打扮得娇俏可人,不远处的侍从们不经意抬眼,只觉姹紫嫣红开遍,美不胜收,顿时红了脸,不敢再看。
清殊没有跟着去,她赛了三场,实在精疲力尽,只想在车里睡大觉。
夕阳却忒不听话,透过车窗的缝隙往她眼皮儿照,晃得她愈发烦躁。
忽闻一声轻笑,自窗边传来。
高大的人影适时挡住光线,清殊却陡然睁开眼,再也睡不着。
“笑甚么笑。”她轻轻哼了一声,“站在姑娘家的马车前,像甚么样子?”
窗外人说:“站你车边,又不站旁人的。”
说着,他突然递来一个包袱,清殊猝不及防接住,拆开一看,里头是许多干果子,她尝了一口,疑惑道:“葡萄干?”
他有些意外,“北燕特产,蒲萄,你吃过?”
想起古代的叫法不同,清殊赶紧搪塞过去:“嗯,红菱姐姐带给我们尝过。你怎么突然给我这个?”
隔着车壁,她听见那人冷哼一声,说道:“是谁传话说要吃北燕的东西?那里的牛羊肉都腥膻得很,你那精细的脾胃,怕是没尝一口就要怪我。想来想去,只有蒲萄最适宜。”
清殊立刻明白是汐薇传的话,心里一时又恼又慌。
“好了我知道了,你东西带到,没事的话就走,我要睡觉。”她冷着脸赶人,“碰”一声拉进车窗。
“等等。”一只手强硬地掰开窗户缝隙,“我有话说。”
“嗦。”清殊烦躁地闭眼,“不听。”
臭男人,说来说去永远找不到重点,越听越恼火,不如不听!
“曲清殊,就听一句话。”他似乎很不耐,又不敢太用力,怕伤到她压着窗户的手,只好僵持着。
少年换下了盔甲,穿着一身银白色的长袍,与无暇的风景融为一体。
原该是一派风流,引得众女追捧的郎君,此刻却略显狼狈,站在少女的窗前进退不得。
“好,就一句!”清殊突然打开窗户,探出头。
少女的面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映入眼帘。
她的长发像是刚刚洗过,没有完全干透,发尾透着微湿的水汽,也没有精心装饰,只是随意地挽在脑后,用一支简约的白玉簪固定住。她面庞不施粉黛,在霞光映照下,却显得气色嫣然。
短短瞬间的对视,晏徽云几不可查地怔住。
耽搁这会子,清殊脸色一沉,抬手就要关窗,“不说话?哑巴了!”
“慢着。”一只手迅速拦住,他闭了闭眼,悄悄深吸一口气,刚要开口,却听见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声音由远及近。
眼看众女快要回来,要说的话顿时哑火,哽在喉头。
清殊耐心耗尽,“松手。”
见他不动,她就掰他的手指头。
“你要说就快说,别别扭扭,算甚么男人!”她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嘴里碎碎念。
越想越愤愤,她差点上嘴咬他解恨!
“说句真心话就那么难吗?不辞而别两次,两次了!再有第三次,我永远不想见到你!”她气得脸色通红,抬眸瞪他的瞬间,眼底的愠怒让整张脸愈发生动亮眼,简直让人移不开视线。
“曲清殊。”少年背着光,定定看着她,喉头动了动。
“叫我干嘛?我让你想好了回答我,不是要和你不清不楚地纠缠,而是要坦坦荡荡地说清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答案。”
她呼吸急促,却不偏不倚地同他对视,彼此眼底都有对方的倒影。
少年深刻的五官近距离地呈现在眼前,他眼眸中好像藏着幽深的情绪,令她在某个时刻,深陷其中。
她赶紧晃了晃脑袋,使劲掰开最后一根手指,抬手就要关窗。
就在这瞬间,一只手猛地捞过她的脖子――
下一刻,少年清冽的气息离得极近,她甚至能感受到鼻尖喷吐的温热。
柔软的唇瓣相触,像蜻蜓点水。
彼此呼吸交缠,短短数息,却如掉入时空缝隙一般漫长。
她突然听不见风声鸟语和外界的嘈杂声响,一切陷入静止。
咚咚、咚咚。只余耳边交织的心跳。
突如其来的吻,扰乱了少女所有的思绪,直到他抬起头,都不曾缓过神来。
“曲清殊,就一句。”他直视着少女,额头抵着额头,目光滚烫。
直到灼热气息喷吐耳畔,她听见他说:“我喜欢你。”
声音像在脑海里回旋,少女呆呆地问:“你说甚么?”
他凝视着她澄澈的眼眸,忽然珍重地亲了亲她的眼睛。
轻笑一声,他重复:“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
窗外霞光漫天,大雁结伴而飞,天地间最美的景色在这一刻沦为配角。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零点发,实在憋不住!因为!!!我的男女主亲了!!!(放鞭炮)(跑来跑去)(使用超大声喇叭重复)
第109章 倾心
◎妹夫坦白啦◎
“登徒子!”
少女终于回神, 忿忿捶了他一拳,细看却能发觉她连耳根都红透了。
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伴随着姑娘们的说笑。
晏徽云若无其事地接着她的拳头, 待到对方心急地缩手,他却紧抓着不放。
“啧, 快放手, 她们要回来了。”清殊又急又恼, 偏偏只能压着嗓子说话。
少年的目光慢悠悠地将她扫视一遍, “回宫后,老地方, 不许躲我。”
清殊翻了个白眼,敷衍着点头, 一副“拜托别这么粘人好吗”的神情。
车窗关闭, 将倾泻的霞光隔绝在外。
车厢里,清殊一秒变脸, 疯狂蹬腿,无声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本美女的初吻啊啊啊啊怎么突然没了啊啊啊!
蹬完腿,她又托着腮发呆, 开始回忆刚才的感觉……
可是………回忆半天, 甚么也没想起来!!
清殊愤愤捶了一拳车壁,反应过来,疼得呲牙咧嘴!
都怪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 被狗男人掌握了主动权!等下一次,我要你好看!
“等等,甚么下一次!岂不是便宜他了!”清殊突然回神, 神情严肃, “好险, 差点被自己的脑子带沟里了。”
“嘶,不对,算起来,我也占了他便宜。”她摸了摸嘴唇,脸色又从严肃转为苦恼。
仔细回忆一番,好像感觉还挺好的……嘴唇很软,要是再亲一次……等等!住脑!
“打住,深呼吸,曲清殊,你现在需要平心静气,来,背一遍九九乘法表。”她如临大敌,平心静气好一会儿才重新睁眼,目光沉沉道,“呵,这才哪跟哪啊,你作为二十一世纪新女性,怎么能被男色所迷。从现在起,应该是你掌握主动权,狠狠调戏他!狠狠拨乱他的心弦!让他朝思暮想为情所困!”
一旦坚定目标,清殊立刻付诸行动。
汐薇第三次进屋道:“姑娘,还没选好衣裳吗?我瞧着那件粉白色的极好,衬你肤色。”
清殊胡乱将衣服塞回柜子,神色如常道:“哦是吗?我也没有特意挑衣裳啊,随手一拿罢了,那就听你的,穿粉罢。”
汐薇捂嘴偷笑,依言替她换上粉裙。往镜中瞧,只见少女面庞红润,眸若星子,娇俏得像阳春三月盛开的桃花。
“姑娘这样的好颜色,谁能不喜欢呢?”
清殊立刻肃容,摆摆手道:“没办法,天生丽质难自弃。我可没有费心为谁打扮啊,你别乱说。”
汐薇忍笑道:“好好好,姑娘快去罢,那位从傍晚等到现在,天色都擦黑了,再不去真要恼了。”
清殊哼哼道:“多早晚,这就恼了?那就让他恼去。”
出门时,暮色四合,晚风微凉。
少女抱着胖橘猫,脚步轻快地沿着宫墙走。
到了目的地,四下张望却不见人影,清殊不悦地撅嘴,摸着猫咪道:“胖宝,他才等半个时辰呢,就生气了吗?”
胖橘懒懒睁眼:“喵。”本喵不知道,问就是分。
原地踌躇片刻,清殊翻了白眼:“好,那我也不等了。咱们走。”
甫一抬腿,突然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眼睛,陷入黑暗之际,她靠在了一处怀抱里,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似乎还带着不爽的轻哼,“人小,脾气忒大,让我等半个时辰,自己连一刻都不带留的。”
清殊任由他捂着眼睛,坦然道:“你等半个时辰就不耐烦了?要是让你等两年,皇宫都被你掀翻。”
果然,此话一出,晏徽云难得沉默,半晌才叹道:“说罢,要怎样你才不翻旧账?”
“就要翻!”清殊推开他的手,把猫往他怀里一塞,甩手往前走,“你不是说喜欢我吗?那好嘛,我这个人就是爱翻旧账,而且本来就是你的错。既然喜欢我,那么我们就把所有事情好好说清楚,我不喜欢拖泥带水。”
“嗯,从哪里说起?”晏徽云抱着猫跟在身后。
清殊被问得一懵,她自己脑袋乱乱的,千头万绪在心口,只好一股脑道:”你为何喜欢我?喜欢我甚么?说喜欢之前可有想明白我是个怎样的人?”
胖橘同样将目光投向少年:“喵?”
晏徽云并没有沉默很久,反而疑惑地看向她,说:“你问得倒稀罕,喜欢就是喜欢,还有原因不成?”
清殊想也不想答道:“当然有,或是人品,或是性情,总有由头。”
晏徽云反问:“那你呢?你为何喜欢我?”
“我……”清殊瞠目结舌,结巴了半天发现主动权又消失,赶紧故作镇定,糊弄道:“问你你就说,又来反问我,我我我就是……看你那什么……长得还行呗。”
“长得还行”四个字说得囫囵吞枣,主打的就是一个蒙混过关。
晏徽云挑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听没听清。
“轮到你了,你说。”
晏徽云单手抱着橘猫,慢悠悠地跟在少女身后。
晚风吹过宫墙,风里飘散着初夏的气息。
蝉鸣声里,他淡声道:“讲不清楚。”
以为他又在敷衍,清殊止步,愤愤回头:“晏、徽、云!”
晏徽云瞧着少女的怒容,唇角微勾。
他心底又升起一阵冲动,想要捂住她的眼睛,感受睫毛眨在手心里的微痒。
“行,我只说一次,这种肉麻的话别想我再说第二遍。”他手指动了动,终究只是轻轻捏了捏少女的下巴,“因为世上只有一个你,所以我也只会中意你,这是我在去雁门关的路上想明白的。”
他自幼时起,于亲缘上便初见淡薄,这也许是天性使然,并非后天导致。
“宏真寺的大主持曾为我批命,说我一生孑然,姻缘凋零。我母亲为此担惊受怕,总以为是父亲杀孽太重,报应在我身上,所以不许我步父亲的后尘。”
“这大师收了钱怎么连句吉祥话都不会说?”清殊嘟囔,她觉得那句“一生孑然”格外刺耳,一时也明白了几分王妃的心情。
晏徽云轻笑,点头道:“是,我不信那秃驴。原就不信,遇见你之后,更不必信了。”
清殊使劲压着翘起的唇角:“我作用这么大?”
“是。”晏徽云也笑,“去雁门关的路上,我琢磨你说的话,想来想去竟是被你带岔了道。”
“你说要我想清楚是否真心喜欢你,是否接受真实的你。可是站在我面前的曲清殊,不就是最真实的曲清殊吗?”他凝视她的眼睛。
“敢问世上可还有第二个女子,会如你这般直言不讳,探问男人心思的?”
时下女子多为含蓄内敛,甚至连男子也少有将情爱之事宣之于口的,如她这般光明正大问明白的,世所罕见。
可偏偏这个奇女子,就站在他的面前,正睁着大眼睛,等着他回答最简单不过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