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娘亲。”
邢雨菀两姐弟叫到,邢克俭略一点头,皱眉看着还在地上跪着的当归,有看看一旁张了张嘴不知道怎么称呼的顾婷婷,先扶着樊氏坐下,身为太傅的威严立马端了起来。
“莞儿你说,你的丫鬟不跪你却去跪一个丫鬟,是何道理?”
顾婷婷连忙起身奉了杯茶给邢克俭,邢克俭看了一眼没有接,尴尬的收回手,才解释道:“原是我不好,怕良药苦口莞儿不肯吃,从京里特地带了九味斋的杏肉蜜饯来,四小姐的丫鬟不小心撞了一下洒在地上了。”
“才不是呢!”一直柔弱哭泣的当归突然开口,眼泪流的更凶的,冲着邢克俭和樊氏狠狠扣了三个头,带着哭腔的喊出来,声音大的整个院子都听得到:“老爷,夫人,你们可得替四小姐做主啊!奴婢受委屈不要紧,可是四小姐可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怎容得他人折辱?!”
邢雨嘉冷哼了一声:“人家可都折辱到跟前来了,也不知是谁给撑的腰。”
他这话里头多多少少带了些对父亲的不满,听得邢克俭面色一白,也不知如何反应。作为父亲,他着实是不需要像儿子解释纳妾的事情的。
可是他越不解释,邢雨嘉却越认为此事就是父亲偏向这顾婷婷,嘴上不说,看向邢克俭的目光却不似刚刚那么敬重。
邢雨菀走到弟弟身边,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了:“顾小姐,眼下你还是邢府的客人,还是称呼我一声四小姐吧。莞儿还未及笄,女儿家的清誉是顶重要的。闺名除了父母长辈之外,别人还是叫不起的。”
“是,四小姐说的是。”顾婷婷点头称是,娇娇柔柔的,带着一股委屈。
邢克俭最不耐烦这后宅的麻烦事,板着脸说道:“莞儿你说,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嘉儿说的折辱又是怎么一回事。你是爹爹的女儿,是明阳君主的女儿,这世上还没人能在我们两个面前折辱你的。”
到底是做惯了太傅的人,说话掷地有声,邢雨菀听得一颗心都安定了下来。
她笑了一下,说:“也没怎的,就是刚刚顾小姐来了,我寻思着顾小姐大年下的肯来咱们邢府小住,自然不能怠慢。便想起外祖母还在世时给我的那双珍珠耳珰来,可是御赐的好东西,圆圆润润的年下带着也合适,就让当归帮我找找。”
她走过去扶起还在地上抽抽搭搭的当归,说道:“好丫头快别哭了,是我这个当主子的护不住你,偏生让你受了下人的欺负。”
“小姐您可别这么说,奴婢也是......也是......那可是您的外祖母给您的陪嫁之物,又是御赐的,看着别人偷偷想顺走,一时忍不住就扑了过去,谁知道打翻了那么名贵的蜜饯。”当归一席话说完,樊氏立刻正色了起来。
那个珍珠耳珰她知道,是母亲贴身之物,她嫁给邢克俭之后生了女儿,母亲就把这耳珰给了邢雨菀,没过多久就染病去世了,也算是母亲的遗物。邢雨菀也一直仔细珍藏着,不舍得拿出来带。
“当归,快别哭了,快说是谁想顺走那对珍珠耳珰?!”樊氏很少动怒,可是事情涉及了母亲,她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
邢克俭在一旁劝着:“柔儿你别动气,身子本来就不好,气坏了怎的好。”
当归泪眼婆娑的,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锦回,口中吞吞吐吐的:“奴婢、奴婢不敢说......”
“说!”邢克俭拍着桌子说。
第037章 智退顾氏
当归抹了抹眼泪,咬着下唇犹豫了再三,似是做了重大的决定一般:“是她!就是顾小姐的丫鬟锦回!我亲眼看到她把珍珠耳珰偷偷藏进腰带缝隙里的!”
锦回瞪大了眼睛,指着她半天说不出来话:“你血口喷人!我们老爷可是内阁首辅,二老爷做生意也是京中巨富,我们小姐可还会缺一个小小的珍珠耳珰?!”
当归眨了眨眼睛:“你家小姐是不缺,保不齐有的丫鬟手脚不干净。”
“你——!”
锦回还没受过这种气,扬起手来就要抽当归耳光,却被突然而至的邢雨嘉猛地拦住了胳膊,用了些力气摔在地上:“哎哟——!”
锦回痛苦的叫着,却没留意一双月白的珍珠耳珰从自己的身上掉了出来。
在场的都看的一清二楚。
顾婷婷的脸色一白,咬着嘴唇没说话,邢克俭眸色一深,樊氏却是满脸怒容:“顾小姐!你们顾家在京城可是有名有姓的大家,没想到丫鬟的手脚怎的这样不干不净?!自你们主仆住进邢府来,你一个人的佣人比我们整个二房的佣人加起来都多,我可曾短少了你们吃穿用度不成?想要什么来知会我一声,就算我砸锅卖铁也给你买了来,可是这偷偷顺走却是个什么意思?!”
邢雨嘉弯腰捡起珍珠耳珰,放在锦回面前:“下贱的丫头!这回你还有什么话说?!”
锦回看着眼前的东西,楞了一下,随即大喊道:“这么廉价的珍珠耳珰,款式也老旧,我怎么会顺走这种东西?!”
“你的意思是,你本来是不想顺这个的,想顺走别的值钱的,款式新颖的首饰?”邢雨菀眼色也凌厉了起来,盯得锦回心里直发毛。
她瞥了一眼站在一旁静静立着的顾婷婷,只见她白了小脸,一句话不说。
邢雨菀继续说道:“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啊,我父亲只是个太傅,不比你们顾家是内阁首辅,我大伯也只是个药材铺掌柜的,比不得你家二老爷富甲一方,我自然也比不得你家小姐,没有那么些个值钱有新颖的首饰。可这珍珠耳珰,是我外祖母的遗物,于我来说不吝于无价之宝,若是今天当归没发现就让你顺走了,我合母亲却是要自责死的。”
她调转话头,对顾婷婷说道:“顾小姐可还有什么话说?”
顾婷婷眼眶也有些泛红,柔柔的看了一眼邢克俭,见对方没有反应,只得咬着下唇说道:“一切都由邢太傅和夫人发落。”
锦回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想扑到顾婷婷身边,却被邢雨嘉一脚踹翻在地,只能无望的喊着:“小姐,我没有!我怎么会......”
“闭嘴!”顾婷婷急色道,“你这丫头我也是管不住了,便让夫人好好管教一下你吧!”
锦回失魂落魄的瘫坐在地上,嘴里嚷嚷着:“不是我......我没有......”
邢雨菀接过话来:“顾小姐,这是我们两个丫鬟之间的事情,你跟我们邢家素无瓜葛,我母亲发落委实不合适。”她淡定的说道:“既是偷的我的耳珰,便由我来发落,如何?”
顾婷婷被邢雨菀说了一噎,良久,才说道:“也可。”
当归也止了哭声,邢雨嘉甚至还拍了下手掌,快意的很。
“你的顾家的人,不好按照邢府的家规处罚你。只是我们邢府虽然比不得京里的大户人家,但是也容不下手脚不干不净的下人。我也不想多与你为难,如此,就请顾小姐发卖了锦回吧,亦或是顾小姐舍不得丫鬟,陪着她搬出去也可。”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怪异,锦回跪在地上一直发着抖,从她僵硬的姿势就能看出她恐惧的很,极为不安的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嘴唇嗡动。
其余人都看着顾婷婷,等待她的反应。
“就按四小姐说的,发卖了吧。”顾婷婷对着邢克俭和樊氏一福身:“奴家身体不适,先回正院休息了,改日再来拜见。”
说罢,就带着丫鬟们欲走。
“等等——!”邢雨嘉用食指和拇指捏起被子的一角,其他三根手指都高高的翘起,好像拎着的是又臭又脏的垃圾一样:“顾小姐,把你的被子带走,我跟姐姐可是不敢用你的东西,京城顾府的东西,我们用不起。”被子被一下子甩在顾婷婷的脚边,带起一阵风,将她轻飘飘的罩衣扬起来,又缓缓落下。
“槐花,拿着被子,走。”
顾婷婷带来的足足有七八个人,一出小屋立马显得小屋宽敞许多。
半夏跟当归收拾着地上的狼藉后,也躬身退了出去,只留邢克俭、樊氏并邢雨菀邢雨嘉两姐弟在屋子里说话。
邢雨嘉脸上带着快意的爽快。樊氏则是垂着眸,不知道再想什么。
最后还是邢克俭先发了话:“等翻过年回了京,我就禀明皇上,请求撤销赐婚。”
父亲的事情,做子女的插不上话,樊氏也不想多说,一时间气氛有些尴尬。
“莞儿,你的风寒可好些了?”邢克俭关切道。
邢雨菀乖顺的在母亲身边,回话道:“好多了,谢父亲关心。”
“恩,那就好,我跟你母亲原想着来看看你,没想到却撞见了这么一桩事。那顾府在京城也是有些清名,没想到府上的下人竟是这般下作,着实让人不齿。”邢克俭也有些恨恨的,但是顾婷婷是逢了皇命来邢府住着的,马上就要过年,他也说不出要她回京城的话,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声叹息。
怕弟弟跟父亲因为顾婷婷的事情有隔阂,邢雨菀对邢雨嘉说道:“天色晚了,母亲一贯睡得早些,你送父亲母亲回正院吧。”
邢雨嘉点头,搀扶着樊氏的双手:“母亲,儿子送您回去。”
樊氏点点头,深深的看了邢雨菀一眼:“可要保管好了,万万不可再有差池。”
邢雨菀明白这珍珠耳珰对母亲的重要性,点头道:“是。”
第038章 主持玄语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各房都已经点亮了灯笼和烛台,邢雨菀目送爹娘出门,冷得打了个哆嗦,连忙回了屋钻进被窝里捂着。
半夏和当归拿了汤婆子和小手炉进来,一个给她放进怀里抱着,一个给她放在脚下暖着。有了汤婆子和手炉,邢雨菀立刻觉得舒服了许多,热热的暖流从脚底和手中传来,驱散了寒意。
当归把那对珍珠耳珰仔仔细细的收好,包了一层又一层,放进邢雨菀的妆奁盒子最里层,边收拾边说:“年下了我寻思着收拾一下屋子,刚收拾到妆奁匣子就到了熬药的时辰。那个锦回真是跋扈,竟比主子的谱儿还大,奴婢实在气不过,忍不住就给她使了个绊子。”
半夏正在点香,闻言开心的语调都带着欢快:“可不是,看她那个样子,真的是气死人了。还是当归姐姐你有办法,两下就把她给拾掇了!看她以后还敢嚣张!”
当归故意苦着一张脸:“我可是足足跪了一刻钟呢,膝盖可都肿了!”
邢雨菀心情舒畅,看着两个丫头说话也不自觉插嘴道:“知道你当归姐姐能干,好在咱们邢府是开药材铺子的,回头让小核桃去铺子里要了跌打酒来,本小姐亲自给你揉膝盖。”
“那我可不敢,刚刚五少爷那个样子,可真是吓到我了。话说这男孩子真是长得快,转眼间五少爷就这样男子汉了,吓得那个锦回大气都不敢出,想想就觉得浑身舒泰!”
半夏取笑她道:“当归姐姐你莫不是看上五少爷了?还男子汉呢,亏你说的出口!等过了年让小姐也把你配了汉子,跟白芷姐姐一同嫁出去!”
“诶你个小丫头,从前看着你老实巴交的,怎么跟了小姐两天也变得这个伶牙俐齿了,还取笑我,小心我趁你睡着的时候把你画个大花脸!”
邢雨菀看着两个丫头吵吵闹闹的,忽然想起,今儿个是大年二十九,明儿可就是大年夜了。
初一不出门,初二媳妇儿回门的日子,大媳妇孟氏跟邢克勤和孩子一起回了孟家,邢克德行动不便,李氏带了邢雨薇和一对还在襁褓里的双胞胎女儿回了郊外的乡下。
樊氏没得娘家可回,又不想在正院里跟顾婷婷相看两生厌,干脆叫了邢雨菀一起去城外的静安寺进香。
寺庙庵堂都是大年初一抢头香的多些,到了初二各家各户都忙着走亲戚回门儿,寺庙里倒是清静些,来回往来的香客不多,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和尚看到母女二人进来,双手合十念一声佛。
静安寺虽是寺庙,确实怀庆府唯一的寺庙,进香的多为夫人小姐,所以樊氏进门的时候,弟子们大多会称呼一声“邢二夫人”,倒是邢雨菀一直很少出门,认识的人不多。
尤其是《黄花吟》流传开来后,她基本上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今儿也是陪着母亲出来散散心,静安寺她还是很小的时候来过一次,印象中的场景已经记不清楚,只记得静安寺的正中有一个巨大的荷花池,池塘上有一座很大的石拱桥。
桥面下方有一个铜制的巨大的五铢钱,足足有洗衣盆那么大。
香客们有心愿想要达成,就用铜板扔过五铢钱中间的孔,如果穿过去了所求就能实现,引得无数人来丢铜板。
那时候她人小力气也小,父亲把她架在脖子上,母亲怀里还抱着嘉儿。她哭闹着一定要把铜板扔进去,可是母亲力气小,父亲又是个文人,扔了好几百文没有一个中的。
可能是嘉儿继承了舅舅的天生神力,随便一扔,铜板就轻轻越过了五铢钱的中孔,还是个空心的,连边角都没碰到。
恰好那时候的主持就在旁边,笑眯眯的问嘉儿:“小施主快许个愿吧!”
嘉儿咬着手指问她:“姐姐想要什么?”
“糖缠!糖缠!”
嘉儿也跟着她喊:“糖缠!糖缠!”
后来出了静安寺,果然碰到一个卖糖缠的小贩,父亲掏了钱给他们一人买了一个,两个人吃的满脸都是。
樊氏也想起了孩子们小时候的事情,笑着说:“嘉儿是随他舅舅,你这性子倒是随了你外祖母。”
外祖母去的早,邢雨菀只见过一次,且已经过去了很长时间,已经记不得外祖母的长相,只记得是个很美丽端庄的人,说话也细声细气的,她走的那一年才四十岁出头,看起来却像是不到三十的样子。
母女两个进了静安寺一路往进走,人不多也不用赶时间,慢慢的踱着步。寺庙里的道路倒是干净,雪已经被清扫到两旁的树丛里,一人高的香炉袅袅的升起白烟,闻起来都多了一丝庄严。
母亲拿了五两银子捐了功德,拉着她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面前的佛祖是纯金打造,一手捏着禅放在腿上,一手五指并拢放在胸前,虎口上还挂着一串深紫色的檀木珠子,面目慈祥,悲悯的看着凡俗求而不得的人们。
樊氏闭着眼睛,静静祈祷。
邢雨菀跟着母亲一起跪下许愿:一愿父母平安康泰,二愿弟弟成才娶贤妻,三愿......轮到自己时,邢雨菀却反而不知道许个什么愿望好。
女儿家的许愿,也无非不过姻缘和家族了。
于家族,上一世父亲母亲身陷囹圄,没有一个人出手相救,于姻缘,她嫁了个心中只有江山社稷情愿牺牲她的帝王。
邢雨菀双手合十,心中默念:三愿,外祖父一家平安顺遂。
许完愿,母女二人在寺院的后堂稍作休息,静安寺的素斋很有名望,既然来了,免不得品尝一番。
樊氏跟主持是老相识,平时有空就来寺庙里听主持讲经,每每听完就觉得心能静下来不少。邢雨菀跪坐在母亲身后,自己跟自己下着棋。
恍然间,就听主持提了一句:“邢二夫人有好久没来了吧,贫僧看您这面相隐隐有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