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了刚醒,手机静音的,”陈令璟坐进车里,应着他妈,又礼貌地回着徐仁国,“徐叔叔好。”
“小璟好,”徐仁国发动车子,喜笑颜开,“上次见到小璟还是七八岁的时候吧?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嗯,好多年了。”陈令璟回着。
“你高考成绩我听你妈说了,考得真厉害,准备报哪边的学校?”
“还没想好。”
“这填志愿吧,还真是一门要好好钻研的学问……”
戚虹见儿子与徐仁国聊得还行,陈令璟也有该有的礼貌态度,不是懒懒散散要死不活就行。便嘘了声,缓缓地放下心来,倚在窗边听着两人聊天。
后座的徐蕾对这些人际关系的维持一点都不感兴趣,几乎是一上车就睡,慵懒的没发出一丁点声音,戴上耳机屏蔽外界,像是要把自己隔绝在一个密闭空间里。
车里很快就只剩下悠扬的音乐声,伴随着陈令璟徐仁国一问一答的聊天声,和睦又美好,像是一个新家庭刚开始融合的标志。
车子在一家饭店门口停住,仅仅站在门口,便能感觉到饭店的装修气派与轩昂,白墙黛顶,碧丽堂皇,镂空雕花的拱形大门,上面题着三个ʝʂց字——醉仙阁。
徐仁国早就定好包间了,服务员引着四人向里走,惟妙惟肖的壁画挂满一整排连廊,红色的地毯踩在脚下松软软的,有种上世纪巴克洛式的装修风格。
菜很快就上齐了,中央摆着一个巨型波龙,立着两只大钳子显得十分威武霸气,又有贲张“腱子肉”的帝王蟹与它同台争美,满到溢出的蟹黄鲜美又诱人。这么多海鲜齐刷刷亮相,陈令璟莫名觉得好像置身于一个海底世界,不禁让他眼花缭乱。
可见徐仁国为了这次的家庭聚餐,是下了血本的。
戚虹看起来很是高兴,给每个人都斟满了红酒,又拿起酒杯提议,“来,我们大家先碰一杯!第一,庆祝一下从现在开始,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在生活中,还望多多指教哈!”
四人站起来碰了下杯,戚虹又道:“第二,”她顿了下,又朝向陈令璟,“庆祝一下我们小璟,考这么好的成绩!祝他以后啊——”
她想了想,将红酒一口干了,“我这个人啊,不太会说你们年轻人的那些话,说的也不好听,但所有想说的都在酒里了啊。你高考受伤这事,妈妈真的很愧疚,那两天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担心受怕的,现在总算是尘埃落定了。”
两人争锋相对这么多年,突然说这种矫情话还不太习惯。陈令璟受宠若惊,觉得他妈太煽情了,像换了个人一样,急忙站起来也把红酒一口闷了,揽着他妈坐下,“妈,您坐,怎么还没喝就醉了。”
“我高兴着呢。”戚虹拍拍陈令璟的手。
忽的,陈令璟看到他妈头上的几根白发,突然意识到,戚虹是真的老了。
她和陈贵胜吵了这么多年,争了这么久,终于在这一天,真正意义上画上完美的句号。
陈令璟莫名很真切的希望,戚虹能永远自由,永远脱离苦海,实实切切进入一场新的幸福海里。
徐仁国顺着戚虹的话往下,不愧是公司部长,领导语气十足,“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小璟已经一举跃过龙门,小蕾也提前上了国外的一所大学。以后,你们俩就只管拼命去外面的世界闯,不必后虑,不必胆怯,我们两会是你们,坚实的后盾。”
这顿饭吃得漫长又和谐,陈令璟和徐蕾有一下没一下的斗嘴,听的两位长辈心里一阵窃喜。四个人的相处模式像是按了快捷键,连过渡期都省了,一下子就从陌生变得熟稔。
中途,戚虹起身去上了个厕所,刚到洗手台便闻到一股很浓的烟味,夹杂着粗鲁的话语声,与一整个高雅矜贵的饭店格格不入。
能来这消费的,非富即贵,她蹙了蹙眉,觉得上流社会也分为三六九等,不是所有有钱人都有教养。
上完厕所,甫一推开门,便看见一个膀大腰圆、满脑肠肥的男人正在吞云吐雾,他听到动静侧过头,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相撞。
戚虹如临大敌,脚下的高跟鞋下意识向后踉跄了一下,她屏住呼吸,脑子里只想到一个字——逃。
就像是猫捉到了老鼠的那种喜悦感,男人端着沉重的身子,慵懒地向前一挡,堵住了戚虹的去路,露出一口黄牙,嗤笑着:
“跑什么?见到老子都不打声招呼?”
芒种
第二十七章
从未有过的慌张、无措,呼吸急促、喘气粗重,像快要溺死在戈壁滩的游鱼,随着海浪的起伏翻起又沉下。
所有痛苦的、不堪的回忆漫上来,如一块重石压在心头。
戚虹面色苍白,下唇都不自觉地在颤抖,倒吸一口冷气,几乎是不要命般往前猛跑,拼命呼喊着救援。
男人气急败坏,用力从后面攥住戚虹的后颈,猛地往墙上一砸,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巴,不愿让她发出一丁点声音,笑道:“你怕什么?”
带着狂妄、轻蔑,手上的力度像是要把戚虹给活活捏死。看着她着急到发红发胀的眼睛,泪水在里面打转,男人好像更满意了,松了她的嘴巴,仗势凌人道:“继续叫啊,怎么不叫了?”
戚虹真的害怕了,苦苦央求着,“我求求你,我真的求求你……军哥,放过我们吧……”
话还没说完,脖子上的力度又加大了点,冯军觉得好笑,“戚虹,你上次见到我可不是这样说的,怎么说的来着?噢,等找到陈贵胜,要一点点把我的皮剥了,再抽筋剔骨,投到海里喂鱼。啧啧,那个傲气劲儿哦,怎么今天一见,反倒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在恳求我了?”
他没等戚虹说话,又自顾自地说:“让我猜猜,噢——觉得陈贵胜现在躺在精神病医院里跟死了差不多,所以立马又找了一个小白脸是吧?以为好日子来了,将他摆脱掉,就屁股擦干净,万事大吉了是吧?”
戚虹的一举一动很好知道,稍微动动手下的人脉,便能把她的近况给掌握得一清二楚。料想最近徐仁国那个小白脸从国外回来了,肯定是要急着跟戚虹把婚事给办了。
所以戚虹才会摆出这种恳求的态度,不想把是非闹大,想让冯军不要再纠缠他们家,放他们一条生路。
当人在面临幸福时,便会不由自主地想逃避那些阴暗的过去。
“戚虹,老子没过上好日子,你他妈也别想!”冯军的动作越来越粗鲁,手臂像抡起大锤般青筋爆起。
“我和陈贵胜没有任何关系了……你还要怎样!”戚虹呼吸越来越紧促,喉咙里说话也越来越困难。
“先给我打二十万!”
“你这是……”戚虹瞪大了双眼,“敲诈……敲诈!”
戚虹头发凌乱,精心打扮的妆容被全然弄毁,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这里有监控的,如果……”
“你他妈还想报警?老子——”
“砰!”
猛地一声巨响,一个酒瓶被砸在墙上炸开。
陈令璟拎着锋利的半截瓶身,步步逼近,朝冯军威胁着,“把手放开!”
几分钟前,陈令璟见他妈迟迟没回来,怕出了什么事,便想出来找找她,刚走到二楼转角就隐隐约约听到些吵闹声,却没想到看到了困扰着他们母子两许久的恶魔。
像是正蒙着恐怖的面具,张牙舞爪着、嘶吼蚕食着。
徐仁国跟在后面慢了半步,见情况危急,又提着速度急忙去救戚虹。
冯军见事情有愈演愈烈之势,不太想在最近这个节骨眼上蹲局子,果断把戚虹往地上一甩,恶狠狠道:“戚虹,别忘了我跟你说的话!”
酒店的安保人员、服务人员姗姗来迟,立即架着冯军的臂膀,扣着他往保卫室走。
“真的抱歉抱歉,刚才我们所有的安保人员都在负一楼开集会,便一时疏忽了,给你们造成不好了的影响。这样吧,你们这桌的费用我们不收,相当于给你们赔礼道歉了,”大堂经理急忙过来当马后炮,“这位女士,请问你身体上有什么任何不适吗?需要打120吗?”
戚虹赖在徐仁国怀里,摸着发疼的脖子,摆了摆手,但也冷冷地说:“报警,我要报警。”
这事她躲不掉的,有了第一次便有第二次,想想都后怕到背脊发凉。
陈贵胜前几年在外面惹了一身骚,保不齐除了有冯军,还有其他扒人皮、吮人血的魔鬼在暗处等待着他们。
戚虹不愿想,也不敢想,只要一想,便会血液倒流、痛苦难言。莫名的,她突然想起前些天徐仁国问她要不要跟自己去国外,在那定居,陪着蕾蕾上学,至此再也不回来。
但这不是小事,需要考虑的地方还有很多。她在国内的工作怎么办?她在国内的家人该怎么办?这么多年赖以生存的一切就这么抛弃吗?还有就是,陈令璟怎么办?以他那种倔脾气,会同意跟他们一起出国吗?
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在没有做好足够的心里准备与足以确认徐仁国就一定是那个可以陪伴余生的人之前,戚虹不敢枉然做决定。
戚虹攥了攥手,嘴唇被她咬得发白。
一行人去了警察局,从监控显示能看出冯军和戚虹确实发生了口角,但毕竟离监控隔得有些距离,听不清声音,所以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冯军敲诈了戚虹。
所以这个事,只能降级为民事纠纷。
冯军连拘留都不用拘留。
戚虹欲哭无泪,诉说无理,签了字便在徐仁国的陪同下回了家。
回去的车程,格外压抑,全然没有过去时的轻松与愉悦。每个人都各怀心事的沉默ʝʂց着,像一座大山,压在身上。
陈令璟没提前下车去出租屋,跟着戚虹一起回了家。
家里的阿姨给戚虹煮了碗银耳羹,戚虹喝完后便疲惫地上楼睡觉了,诺大的房子里落针可听,死一般的沉寂。
明明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一次聚餐,却因出了这件事而全然崩塌烂尾,一个美好的夜晚就此被打破。
因为戚虹和徐仁国还没彻底结婚,住在一起目前还不妥。徐仁国将戚虹安抚好后,便带着徐蕾离开了,走之前还拍拍陈令璟的背,“小璟,多照顾照顾你妈妈,有什么事打我电话。”
“好。”
陈令璟推开熟悉中又带着陌生的房门,风卷动着窗帘,木实的桌上还摆着他以前喜欢的手办。
他整个高三都没怎么回来住过,除了家里的阿姨会过来定时打扫,很多东西都还是一年前就放在那的。
基本没什么书,陈令璟简单地收拾了下桌面,将一些现在不需要的东西塞进柜子里。
一旁,应该是粘贴力失效了,本来黏在书柜旁的一张照片,不合时宜地“啪嗒”往下一落——
陈令璟顿了下神,弯腰伸手在地上捡起。
那是小时候,陈令璟他爸陈贵胜,带他去骑马时拍的照片。
画面中,约莫八.九岁的陈令璟坐在马背上,戴着防护头盔和护具,陈贵胜揽着腰就站在他旁边,两人不约而同地笑着看镜头。
他们的眼睛很像,尤其是笑起来。
蓝天白云自做背景,光线正好,父子俩映在照片里,和谐又温馨。
陈令璟就地而坐,用手勾了勾照片,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乱七八糟地在脑子里反复重播着。
心突然闷得慌。
想起那个恶魔攥着戚虹的样子,想起戚虹头发凌乱,手足无措的慌乱神情,想起以前戚虹整夜整夜的失眠,难堪到精神错乱的样子,想起之前戚虹将饭碗打翻,气到手抖地指着陈贵胜说:“我们离婚!”
陈令璟靠在床边,看了眼右手上凌乱的疤,触目惊心又带着惨烈。像是曾经皮肤被划破那一刹的疼痛感又涌上来一样。
咬着四肢百骸都泛起战栗。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戚虹一大清早就收拾好行李,准备和徐仁国去“静修院”住一阵子。
这个院子,其实就是一个养山养水、应有尽有的私人别墅,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安排的“避暑山庄”。
戚虹这几年神经衰弱,情绪易怒易躁,有时候即使吃药也控制不了。尤其是像遇到昨晚那样的事后,情绪如决提的洪水,崩塌、涌散,要过很久才能好。
于是,她便听了心理医生的建议,只要再遇到这种情绪上的问题,就一个人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缓一缓。
戚虹给陈令璟打了这段时间的生活费,又向阿姨吩咐了点家里的事,直接跟公司请了两个星期的假,便坐上车离开了。
陈令璟倒也乐意,不仅他妈能缓一缓调和调和情绪,自己也能落个清静。在家待了一上午,便又回出租屋了。
本来今天上午高三集体要回学校,听各个院校来南辞中学的招生会,但陈令璟嫌麻烦就没去。
谁知道认真负责的三班班主任特地去一班找了张佑安,托他把这些院校的资料带给陈令璟,生怕陈令璟这颗好苗子误了事儿。张佑安懒得特地跑一趟,便直接又转交给初芒,让她带回去。
所以,陈令璟刚到出租屋不久,就收到初芒的信息:
今天吃芒果了吗:【你现在在家吗?资料在我这,我送给你。】
陈令璟火速起身,穿鞋。
0:【不用,我来拿就行。】
过了几秒。
0:【开下门,我在门口。】
初芒拖着疲重的身子过来开门,心中惊呼着他怎么这么快,开了门又转身去茶几上拿那叠资料。
她应该是才回家不久,面色有点被灼热的太阳晒过后的晕红,眼色也有些迷离,看着有点像中暑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