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与我俱未眠——史今朝【完結】
时间:2024-01-04 17:16:28

  按理说,面对陶醉,她犯不着谄媚,但惯性决定了一个人跪久了就不会站了。
  “在你们心中,你们陶老师这么无所不能啊。”聂雨琪搔首弄姿地从教室后面往前面走,一边走,一边不怀好意的笑,“但你们知道,你们的老师曾经被一个男的......”
  身为一个女人,她太知道怎么毁掉一个同性了。
  只要毁掉她的清白就好。
  结果,没等她说出后半句话,一个凛冽的拳头,便迎着她的脸,重重砸下。
  聂雨琪趔趄着,在一众人的目光下,狼狈地跌倒在地。
  陶醉看着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耳朵宛若失聪。
  等她倒地,枕风眠揪起她的衣领,看着她那张令人生恶的脸,目光里满是阴鸷:“你他妈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儿!”
  虽然聂雨琪此刻的姿态已经狼狈不堪,但她还是认出了来人,不屑一笑,继续讽刺道:“哟,她老相好啊,你知道你女朋友曾经被......”
  还没说完,一个巴掌精准无误地打在了她脸上。
  只不过,这一巴掌,不是枕风眠打的,而是卫城派给她的那个司机。
  说是派给她的司机,听起来貌似是关心,实则是为了避免她节外生枝。
  结果没想到,她一惹就惹到了这么一个大人物。
  都不说枕风眠,单就陶醉后面的宗政明,卫城都惹不起。
  知道是自己没把人看好,那人将聂雨琪从地上揪起,看着枕风眠,卑躬屈膝道:“枕总,不好意思,这是我工作失误,我马上处理好。”
  枕风眠目光一凛,本就冷峻的气质,在此刻骇人得可怕,他有太多手段能将她置于死地,但此刻,他分不出心情来处理这件事,手掌指着门外,声音气愤得脖子上泛出青筋:“让她给我滚!”
  终于,这两个人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枕风眠回头,却没了陶醉的身影。
  -
  拼命想忘却的记忆,在此刻,还是找上门来了。
  四年前,在快要大学毕业的时候,陶醉第一次接到了一个独挑大梁的主持节目,一个商业沙龙的交流会。
  不过,开始前,因为场地原因,举办地点临时改变,陶醉从学校出来,便立刻往新的地点赶,在路上,她接到导演的短信,说让她去酒店接一下某集团老总马启盛,她立刻应了声好。
  也就是这一拐,让她遭遇了意外,但这不能怪她防范意识不强。
  之前,她也参加过很多大型国际电影节,为了迁就导演或者演员的时间,很多的采访就是在酒店房间里进行,里面都是双方的工作人员,工作环境相当安全。
  所以,她没觉得这个地点有何不妥,再加上,那个导演是她很信任的师姐。
  虽然后来她才知道,那个短信根本不是她师姐发的,而是聂雨琪为了顶替她的位置,拿师姐的手机发的。
  但当时的她,根本没有能力去戳破这背后的阴谋,刚一敲开酒店门,她还没来得及自保地往后退两步,就有一双有力的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抱了进去,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人扔在了床上,然后,一个男人便带着铺天盖地的酒气压了下来。
  她先是惊恐,然后立刻冷静下来想要反抗,她知道,在这样的酒店,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拼命呼救。
  于是,她开始挣扎着大声呼喊,殊不知,此刻的她轻描淡妆,穿着一件斜肩礼裙,面容和身材都美得不可方物,因此,她拼命求救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个畜生心间勾了火。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个畜生还没来得及做什么,有一个男人便立刻冲了进来,他拽住马启盛的后颈往后一抓,然后,动作俐落地将他撂倒在地,才避免了这一出悲剧。
  他侵犯未遂,陶醉没有办法告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逍遥法外,直到看到叶茧的新闻。
  回忆起这个名字,陶醉目光一顿。
  想起那天,在高铁站看到麦穗的宣传画时,枕风眠紧紧挽了下她的手,这个动作背后的深意,陶醉在此刻才终于读懂。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
  想到这儿,她灵魂像是被人抽走了一样,看着窗外的夕阳,感觉自己身体内的某些东西也在一寸寸的流逝。
  她此刻就坐在办公室的地上,背靠着冰冷的办公桌,面前是巨大的落地窗。
  而办公室的门,已经被她上了两道锁。
  但这两道锁都没能拦住枕风眠。
  他看到,动作俐落地往后一退,然后长腿一抬,借着力将门踹开。
  看到那个躲在办公桌后面的身影,他才终于稍微放了下心,然后,转身将门关上。
  他没敢说话,甚至连脚步声都放得很轻,走到她身边之后,他也没敢和她并肩而坐,而是沉默无声地在桌子的拐角处坐了下来。
  他想给她陪伴,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身一人,但他又怕这时的陪伴会给她造成负担。
  于是,只有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天都黑了,他们都没能说上一句话。
  不知过了多久,陶醉才终于开口,但嗓音哑到不行:“枕风眠。”
  “嗯,我在呢。”他立即应声,声音不比她清晰多少。
  “你能走吗?”她费尽力气地说,
  “——算我求你。”
  枕风眠千算万算都没有想到,她对他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于是,他从拐角处站起,走到她面前,然后,慢慢在她面前半跪了下来。
  他多希望此刻的单膝跪地,是为了将口袋里的那枚戒指,递送到她手上。
  但命运总是这般弄人。
  总是喜欢在幸福值达到最高点的时候,给人重重一击。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说话的声音,又沉又温柔:“为什么要赶我走?”
  “是不是又要跟我说,我已经陪你走到我力所能及的地方了?”
  “在你心中我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么,结果我力所能及的地方就这么点儿?”
  陶醉听着他这一句句温柔的问话,一股控制不住的酸意直冲鼻端。
  她好想哭。
  但时间一去不返。
  再多的眼泪,也无法让他们回到从前。
  于是,她强忍住眼泪,语气平静地跟他说着:“枕风眠,我不想让你知道这件事。”
  “但我不想让你知道的原因,并不是害怕你会介意。我知道你不会介意,你还会不厌其烦地安慰我,不厌其烦地拯救我,不厌其烦地告诉我,我没有错,错的是那个畜生。”
  “那我今天就告诉你,我知道我没有错,我知道全天下那些像我一样的女孩都没有错,可就是这样,我才想不通。”
  “枕风眠,我就是因为都知道这些道理,所以我才会更绝望更无力。”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
  枕风眠听得心里没一点底,他宁可,她在此刻能够痛哭出声,把所有的害怕与不安都倾吐到他身上。
  可她没有。
  语气冷静得像是一个旁观者。
  “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站上舞台就忍不住后退吗?”她眼神空洞地目视着前方,
  “因为我一站在那里,就感觉有只手要扒我的衣服,那短短的片段,却长成了长长的藤蔓,死死缠绕着我,并且会缠绕我的一生。”
  她说出的一字一句,碾得他神经都在跳疼。
  枕风眠听得心都要化了,于是,轻轻抬手,想要用手掌轻轻捧上她的脸,给她一些温柔和力量。
  但这次,她没让往常一样让他亲近,反而是目光一滞,整个人下意识往后瑟缩了下。
  就这个微动作,让枕风眠的心都碎了。
  他手掌不得已地僵在半空,用尽力气握了握,才让它垂了下来。
  窗外灯光掠过,落在他冷峻凌厉的脸上,他看着她,眸色深不见底,语气却温柔到不行:
  “那你怪我好不好?你把所有的错都归咎在我身上好不好?你怪我当时没有去赴约好不好?你怪我没有把你保护好,好吗?”
  如果当时的他没有发生意外命悬一线,他说什么都要去赴约她第一次独挑大梁的节目。
  陶醉听着,连连摇头。
  “枕风眠,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
  她以为自己早就好了。
  但那些言论一出现,她就知道那件事情远远没有过去。
  那段记忆,会像枷锁一样,永远地束缚住她。
  “你知道么,”她语速很慢,看着窗外的眼神仿佛失焦,“我宁可让所有人认为那次的失误就是我造成的,我也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我觉得很耻辱,我连麦穗二分之一勇敢都没有。”
  “所以,枕风眠,你走吧。”
  “和心理阴影的博弈,是一个无底的深渊,我不想让你看到我无止境的下坠。”
  那样的姿态,太狼狈了。
  她希望她在他面前,永远是美好的。
  他当然不会走。
  不仅不会走,还会陪着她到生命最后。
  “不怕——”说完,他长臂一伸,不由分说地把人拥入了怀,温柔又坚定的声音落在她耳畔,
  “你一万次下坠,我就将你一万次托举。”
第46章 46 、白杨少年
  她被他紧紧抱着。
  一个拥抱, 仿佛将她乌云密布的世界轻轻撕开了一道裂缝。
  她无比贪恋这样的温暖,却还是果断地将他推开:“枕风眠,你走好不好?你放手好不好?你给我留点尊严好不好?”
  枕风眠也很果断:“不好。”
  说着, 他抬手, 将她的碎发轻轻拨至耳后,落在她身上的那道目光,浸得比月色还要温柔:“我就被迫放手了那么一次, 结果我们就失联了这么多年,你觉得,我这次可能走么。”
  他就这样,在她面前铺陈着自己的后悔与无力。
  陶醉却丝毫听不进去他的话, 自顾自地往下说着,想要将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他面前, 然后不留余地地逼退他想要和她走到底的决心。
  “枕风眠,你知不知道, 在你出现之前,我都认命了......”
  “我好不容易认命了......”
  “我好不容易不跟命运作对了......”
  认命这就是命运的安排。
  认命她这辈子都无法与这个心理阴影和解。
  认命她这辈子都无法重新站上舞台。
  为陶亦鸿尽完孝心, 她这一生也就无悔了。
  “可是我怕——”
  “我怕, 万一哪天, 我就不怕了呢。”
  万一哪天,她真的可以彻底遗忘这段记忆,她真的可以心态平和到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真的可以重新站上舞台。
  可是, 这一天,她等了三年都没有等到。
  “可是命运, 连我怕的机会都不给我......”
  “枕风眠, 我想堂堂正正地站在你面前, 怎么就这么难......”
  “我好不容易变漂亮了,我好不容易褪去所有的局促和自卑了,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好不容易能独当一面、能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了,我好不容易有信心跟你站在一起了,为什么迎接我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除了她,没人知道,毕业那年,她也给他准备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那时候,京央电视台开展了一个有关飞行员的专题节目,陶醉有幸被选中主持人去参与采访,那时候,她都准备好惊喜,要拿着话筒去突击采访他。
  结果,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夕之间发生巨变。
  枕风眠不知道这件事,但这一点都不妨碍他有所共情。
  身为她的成长陪伴者,他比谁都清楚,从偏僻山区,走到朝大播音,然后,又走到独挑大梁的舞台,这一路,她付出了多少旁人难以想像的艰辛努力。
  可过去的四年间,因为害怕舞台,她只敢站在狭窄的阳台上,一步步积蓄自己的实力,只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次次地推翻再重来那些沉淀与排练。
  如果说,之前那几年,她是在奔赴一个有盼头的光明结局。
  那暂别舞台的这四年,她其实是在奔赴一个不知道前路的未卜未来。
  想到这儿,枕风眠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揪起,痛感瞬间遍及四肢百骸。
  他看着她,目光微抬,语气里满是心疼,望过来的眼神深沉又厚重:
  “看不到结果的路,奔跑起来,很辛苦吧?”
  共情感太强的一句话。
  他满眼疼惜地说着,仿佛真的替她亲历了这四年的所有苦痛和言不由衷。
  果然,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陶醉忍了一路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看她终于开始释放情绪,枕风眠身子往前一靠,把她整个人虚虚揽在了怀里,然后,无声地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
  因他的这份温柔,陶醉埋藏在心底的那份愧疚,也后知后觉地浮出了水面。
  她泪眼朦胧地看向他,抓住两人在一起的最后时刻,跟他坦白自己内心的阴暗面:“枕风眠,对不起。”
  闻言,他轻抚她脸颊的手掌微微一顿,问她:“对不起什么?”
  “我一直在利用你,”她声音哽咽地向他坦诚自己的内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不抗拒你的身体接触,所以,我在你家借宿的时候,晚上故意去找你一起睡觉,其实我是别有用心的,我当时是想要用好的记忆去掩盖那段不堪的记忆,我一直在利用你。”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到现在,我从你身上得到了太多东西,不管是眼界,还是世面,你都帮助我走到最大最好的平台了,我还贪得无厌地,向你一直索取。”
  “先是想要你的喜欢,后来又想要你来治愈。”
  “但我现在知道错了,”她越说越泣不成声,“所以,我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我不想再亏欠你了。”
  她就这样,直白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她不要他们之间上演那种救赎戏码。
  她不要他来救赎他。
  她只希望他可以放过她。
  在司韫告知她枕风眠长达十一年的喜欢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单向暗恋。
  当初,接了那部有关暗恋的广播剧之后,为了更好的贴近那个角色,她也去看了很多暗恋文。
  在那些故事里,往往设定男孩是天之骄子,但女孩大多敏感自卑,所以才能将暗恋写得生动又苦涩。
  但陶醉去回望自己的暗恋生涯,发现虽然她和枕风眠的设定和小说一样,但故事走向却和小说一点都不同。
  她的暗恋里,没有苦涩,只有追逐,而这一切,皆是因为他太好了,也太妥帖了。他读懂了她心中的敏感和自卑,然后心甘情愿陪伴她成长。
  她还记得,在她录制的那部广播剧里,男女主重逢之时,女主曾痛哭着抱怨男主走得太快,不曾回头,也不曾往她身上遗落哪怕一点的目光,所以才让她的喜欢那样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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