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与我俱未眠——史今朝【完結】
时间:2024-01-04 17:16:28

  也因此,那年的她,根本没有脸面去参加毕业典礼,她孤身一人来到京溪,等到人群散场,她才去教务处领了毕业材料,然后又孤身一人踏上了回家的路。
  只不过,回去的路上,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她真的好想大哭一场,她甚至,都忍不到回家再哭了。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在地铁上,不想影响别人,于是只有一直强忍着眼泪。
  但最终,她还是忍不住了,只好低下头,任凭眼泪无声地落。
  这是一种极为克制的哭法,不仅没能舒缓她的情绪,反倒让她心情更为沉重。
  就在她无所适从的时候,突然之间,一个柔软的触感把她温柔包裹。
  她用余光瞥见一角暖黄色的绒绒布料,这才意识到,面前的人可能是个玩偶扮演者,感受到了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她哭的心理,所以特意来到她面前,为她遮住视线。
  这个装扮,让陶醉放下了所有的心理防备,抬手抱着它,开始肆无忌惮地放声哭泣。
  每每想起这个场景,陶醉都很想感谢那天善良的乘客,没有一个人因为她的哭声指责她。
  但她最想感谢的,还是那个让她抱着的“皮卡丘”。
  说来也是巧,那天的季青临遇到患者回访,回访的那个女孩当年是个早产儿,并且患有先天性食道闭锁,季青临和胸外科医生一起给她做了手术。
  多年后,为表谢意,那个女孩便送给了他一个和她本人一般高的皮卡丘,寓意着她有在好好成长。
  所以,陶醉就以为当初抱着她的那个人,就是季青临。
  结果,多年后,她却听到他说:“那个抱着你的人,不是我,是枕风眠。”
  “什么?”陶醉看到,先是震惊,震惊完,又觉得这件事根本不符合常理,“这......怎么可能。”
  按照司韫的说法,当时的枕风眠应该身受重伤躺在病床上,他怎么可能穿上这么厚重的玩偶服出现在地铁站,并且还抱着她,站了整整一路。
  但现在,当陶醉听到这个说法,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他那时之所以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她面前,肯定是为了遮伤口。
  可......
  她心绪纷飞间,季青临接过她的话往下说道:“别说你觉得不合常理,我一个医生都觉得不可能,那么重的伤,他怎么做到的啊。”
  一个人得伤成什么样子,才能让他穿着巨大的玩偶服才能遮住伤口。
  他那时候,伤得有多重,伤口有多痛。
  季青临不敢深想。
  南方城,四月夜,往事就这样掀开了意料之外的一篇。
  “你......”陶醉晃了晃神,才抬眸看着他问,“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季青临哽了下喉,欲言又止道,“我感觉你状态有点不对,我怕你......”
  ——我怕你重蹈我的覆辙。
  ——我怕你犯跟我一样的错。
  ——我怕你因为觉得自己不配而错过一个太好的人,然后抱憾终生。
  “陶醉,你知道么?”季青临目光跃过她的肩头,看向天上的月亮,“我其实跟枕风眠见过一面,在得知你的经历之后,他跟我说了一句话。”
  陶醉:“说了什么?”
  那天,周哲评价他的“失败”,说:“你会等她,但枕风眠不会,他会拉着她,往前跑。”
  听到这句话,季青临就知道自己输得彻彻底底。
  因为他知道,枕风眠远没有周哲话里说得那样洒脱。
  得知她有那么沉重的过往,得知她每次上台都是跟自己的艰难博弈,得知她每次拿起话筒都要跟那段黑色记忆来一段剥离。
  那个男人,怎么可能不心痛。
  他不是不心痛。
  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心痛。
  只不过,他把所有心痛,都埋藏在了心底,默默承受。
  “他说——”
  “他想把曾经拉着你往前跑的自己,杀死千万次有余。”
第53章 53 、白杨少年
  “他说, 他想把曾经拉着你往前跑的自己,杀死千万次有余。”
  一句话,让她切肤感受, 何为震耳欲聋。
  原来, 这道两难的选择题,从很早开始,就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原来, 她以为的放手,她以为的推开,她以为的“为他好”,实际上是一次次地往他身上插刀。
  其实, 她一直知道,他也很累。
  但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 她还是要逼问他,让他为自己找到两全之策。
  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两全之策, 可他还是二话不说地应下了。
  可他不知道的是,她早已不再害怕。
  ——在繁盛的爱里, 她的勇气与底气都在重新抽芽。
  陶醉说不清自己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回家的, 回到家, 她把行李箱一放,跟陶亦鸿打了声招呼,便去洗澡了, 洗完澡, 本该回卧室睡觉,可那回屋的脚步, 无论怎样都迈不动。
  感觉有股莫名的引力, 牵着她往外走一样。
  陶亦鸿听到外面的动静, 披了件开衫从卧室走了出来,一边戴眼镜一边看着陶醉问:“怎么了大闺女?”
  听到声音陶醉这才回神,将目光从入户门上挪开,不自然地说:“没事。爸,都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
  “你这姑娘打小就瞒不住我,”陶亦鸿没转身回屋,而是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副要跟她谈谈心的架势,“怎么了,跟风眠闹矛盾了?”
  陶醉表情一愣,说:“没有。”
  陶亦鸿见状,朝她摆摆手示意她坐下,看她在自己身边落了座,他才缓缓道:“你回京的那些天里,风眠每天晚上都是在这儿睡的,今天看你回来他就不来了,你还跟我说你俩没闹矛盾?”
  “我俩真没闹矛盾,”陶醉小声道,“况且,他不知道我今晚回来。”
  “那他怎么没来这儿睡?”
  陶醉想了想,说:“可能是喝酒了......”
  其实,她想表达的意思是喝酒了没办法开车,而她家又太远,走不过来。
  但陶亦鸿压根不理她的逻辑,听到这个理由,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胸有成竹地下着结论:“我知道了,肯定是怕喝醉耍酒疯会在他岳父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陶醉听着这番话,不仅没觉得好笑,反而想起心中有一份疑惑迫切需要解答,她莫名紧了下拳头,跟陶亦鸿说起了一件往事:“爸,我记得您从小就告诉过我......”
  “告诉过你什么?”
  “人要踏实,不能眼高于顶。”
  “怎么?我说错了?”
  “那您还总是撮合我和枕风眠。”
  未说出口的潜台词,陶亦鸿在瞬间就读懂。
  他哽了下喉,跟她说:“可我还记得我跟你说过,人不能看低自己。”
  陶醉沉默听着。
  “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
  “您知道什么了?”
  “知道了我家闺女是个小英雄,默默守护了枕老师的记者梦。”陶亦鸿笑着说道,眉眼里都是疼爱。
  “所以......”陶醉轻声道。
  “所以什么?”
  “我觉得自己太幸运了。”
  如果不是枕与阔的那封信和枕风眠的口述,陶醉其实都不太记得她当时说过的话了。
  但命运就是这么凑巧,让她挚爱的少年恰好撞见了这一幕,然后,就此倾了心。
  所以,她觉得他的心动起点,是命运的巧手织就。
  可好运,不会永远眷顾她的。
  “那现在呢?”陶亦鸿问。
  “嗯?”
  “那现在他还喜欢你呢,你也觉得是自己太幸运了么?”陶亦鸿一针见血地问。
  听到这个问题,陶醉一时失语。
  想起重逢后的那次初遇,她念着那句“南瓜不说话,默默成长着”与他相遇。
  “陶醉,你年少时能走进他的心,你可以说是自己幸运。”陶亦鸿看着她,声音沉稳地下着结论,
  “但你时隔多年依然能走进他的心——”
  “那是你拼。”
  -
  重若千钧的四个字。
  ——“那是你拼。”
  到底是老江湖,只需一语,便道破天机。
  陶亦鸿在用这句话告诉她:
  命运予你千般苦难,是你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沉沦。
  命运予你万丈深渊,是你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下坠。
  于是,那扇一直被张望的门,终于在这四个字的回应里,被她猛地推开。
  陶醉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在睡衣外面搭了件外套便跑了出去。
  本来是要去开车的,结果到停车位才想起来自己的车让姜素月拿去保养了,没开回来。
  没办法,她只能打了一辆车。
  接单的是一位女司机,陶醉一坐进去,就听到车里在放音乐。
  她一听便知道,这首歌是《想自由》。
  传唱度很广的一首歌,歌手是林宥嘉。
  “如果介意或者想换歌,可以跟我说。”司机看乘客上来,提醒道。
  “我没关系,你放着就好。”
  于是,车子便在一副慵懒又迷人的嗓音里,融入了茫茫夜色。
  不知不觉间,歌曲唱至高潮:“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或许只有你懂得我,所以你没逃脱,”
  “一边在泪流,一边紧抱我,”
  “小声地说多么爱我。”
  一字一句,多么像他们。
  很多网友喜欢用“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来形容一种无奈的妥协。
  因此,这句歌词,仿佛天生就带着一种命运穿堂而过的悲凉。
  却鲜少有人注意到,这句话的前面还有四个字,是:“我不舍得。”
  这才是词作想要表达的故事全貌。
  因有了“我不舍得”这四个字,那一股命运穿堂而过的悲凉,仿佛有了对抗时光的坚韧力量。
  “我不舍得,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想到这儿,陶醉忽然间潸然泪下。
  ——枕风眠,我不舍得,为将来的难测,就放弃这一刻。
  这个摇摇晃晃的夜,先是陶亦鸿的那句“那是你拼”稳定军心,再是这首歌里的“我不舍得”,化她心间腐草为漫天流萤。
  就这样,她心底的声音,接连两次,被外界温柔唤醒。
  那次,叶茧接受采访,说她当初是被“放过自己”四个字拯救。
  但她有了这个意识之后,她又自问自答了一个问题。
  -我是被这四个字拯救的吗?
  -不,是被一直在努力生活的我自己。
  想到这儿,陶醉感觉自己和那时的叶茧忽然共情,忽然就好想抱抱过去的自己。
  这份认知,难免让人有落泪的冲动。
  看她落泪,司机好心问:“小姑娘遇到不顺心的事儿了?”
  陶醉听到,坚定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她是幸福的哭。
  她是在此刻才后知后觉地感悟到,原来,她被那么多人好好爱着。
  并且,她值得被这么多人好好爱着。
  但命运的这措耳语,她直到现在才听清。
  -
  二十分钟后,计程车停在了一幢高档社区前。
  她穿越茫茫夜色,终于来到了与他近在咫尺的地方。
  想着这个点儿他一定已经睡了,所以陶醉所有动作都放得格外轻。
  用指纹开了锁,果不其然,屋内漆黑一片。
  她没有开大灯,只开了玄关处的一盏小吊灯,然后,循着这抹光源往卧室走。
  陶醉本来还在想,这大半夜的,突然敲门会不会吓到他,结果,没想到,卧室的门根本没有关彻底,而是虚掩着。
  陶醉站在门外,试探性地往里面看了一眼。
  深蓝色的床上,此刻空无一人。
  正纳闷他去哪儿了时,她目光随意一转,便于南边的飘窗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高腿长,穿着一身黑的丝质睡衣,冷淡清欲。
  被窗外凋零的月色一衬,像一幅只敢远观的画,沉默又孤寂。
  他面容沉在汨汨夜色里,英挺凛然,只是那眼神,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幽邃,浑身更是有一种掩不住的颓然。
  枕风眠刚做了一个噩梦。
  她曾经经历过的一切,都在他的噩梦里重演了一遍。
  他是在那年五月受的伤,九死一生,所以,才没能赶得上她第一次独挑大梁的节目。
  后来,经过一番抢救,他才有惊有险地捡回了一条命,恢复意识之后,他被转出ICU病房,不过,这并不代表他已经可以正常生活了。
  身子的伤,该有的还是有,有些管子,该插的还是得插。
  可是不行啊。
  他早就说好了的,要去参加她的毕业典礼。
  他已经失约一次了,绝对不要再失约第二次。
  但他没想到,那年的毕业典礼,陶醉根本没有出席。
  直到人群散去,他才在本准备悻悻而归的脚步里,意外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看着她,避开了所有热闹,孤身一人,落寞的来,又落寞的走。
  那天的地铁站里,那个抱着她的人,确实是他。
  枕风眠一直有在关注着她,所以,他一直以为是陶亦鸿的病才让她痛哭流涕。
  那时的他,身负重伤,连来见她都是瞒着医生护士从医院里偷跑出来的。
  那时的他,根本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去追根溯源她哭的真正原因。
  那时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条命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他不想拖累她,也怕吓着她,于是就没揭开那个面具。
  于是,就放任她一个人踽踽独行了这么多年。
  其实,失联这么多年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中。
  他本来是想等自己身体好一些就去见她的,然后当面向她解释自己失约的原因。
  那天,回到医院,他还托自己的医生朋友陆谨闻,为陶亦鸿联系了京溪市最好的医院。
  结果,等他回到她的家乡,才发现他们早已离开。
  从此,陶醉这个人,开始在他的世界里杳无音讯。
  如果早知如此,他宁愿自己从来没有过那些凌云壮志梦。
  如果早知如此,他宁愿自己.....
  如果早知如此......
  可命运的齿轮从来不走回头路,这个世界上也根本没有什么“早知如此。”
  想到这儿,想到她的悲剧本来靠他就足以避免,枕风眠心中就一阵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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