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祈抬头,与程屿年对视,却没在对方眼里捕捉到一丝窘迫。
可能有些人就是拍物好看,不会拍人?
那之前去做四点半课堂活动,他给大家拍的合照,成像直接被用在新闻稿里又怎么解释呢?
不不不。
可能有些人就是拍群体照好看,但给一两个人单独拍不好看?
是了是了。
许思祈心里猛点头。
程屿年擦了擦手,看见许思祈摆的果盘,横过手机,调了调摄影参数,眼睫耷落,照了两张。
神情专注,仿佛做研究一般。
·
做完饭菜加外卖全到已经接近七点了,他们围了个大圆桌,中间还煮着咕噜咕噜冒红油泡泡的火锅。
许思祈去了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座位已经被安排好了。
左边程屿年,右边苏玥。
大概是因为她与大家不太熟所以格外照顾,但其实许思祈倒没什么所谓。
有时候,与不熟稔的陌生人相处,反而没那么大的压力。
尤其是现在......
不过男生多的局,粗嚎的嗓子一喊,气氛三两下就热起来,大家说着笑着打趣着,没有一点冷场。
听他们说,为什么宴大的航模蒙皮大多都是骚黄色的,是因为负责的老师在购买物资时多打入了个零,这下好了,直接够用个三四年。每次出去比赛,还要被其他学校嘲笑——啊,那个骚黄骚黄的队又来了。
许思祈拧了拧手边的苏打水,笑得漾出两个酒窝。
还有啊,上次队里的一哥们飞无人机,结果没控制好飞不回来了,还砸人家农民伯伯葡萄地里,人以为天降UFO呢,吓得不行。这下好了,老师领着人道歉,买了几十斤葡萄,队里吃了一个星期都快吃yue了。
许思祈笑得肩膀都在颤,瓶盖一直没拧开。
趁大家都在说话无人注意,她默默地又将苏打水放回去。
但一只皮肤冷白的手捞过她放置的水,“咔”的一声轻响,瓶盖被扣上后,搁在她左手边。
许思祈耳根发热,垂头吃饭。
“说到这,想我当初进航模队时多意气风发啊,说要为祖国未来的航空事业作出贡献。然后我充满敬意地问队长,我们能在航模队里学会些什么,结果你知道他回我一句啥吗?”
大家都在追问,许思祈也竖起耳朵。
“队长特悠闲地回我一句——能学会治疗颈椎病。”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愧是队长,很真实!”
“不仅能治颈椎病,现在全员天鹅颈。”
许思祈偷偷抿嘴笑,想看程屿年的神色,侧目却与他的视线相撞,眸色平静深黑,写着些许无奈。
若是放平时,大家还不敢造次。但现在法不责众,难得捞到好时机拿程屿年齐齐开涮。
“哎,我以前觉得队长长这么帅,肯定能吸引很多小学妹来吧,结果队里除了个母老虎,连只母蚊子都没有,整一个和尚庙!”
说话的人被秦琳狠狠地砸了个爆栗。
“没办法,队长不带头恋爱,良好风气尚未形成。”
“我要是有队长这脸,我早谈八百回恋爱了,可惜。”
“卧槽,原来你是个隐藏渣男,真下头!”
“思祈啊.....”听到这,右边的苏玥忽然讳莫如深地冲她笑,笑得让人起鸡皮疙瘩。
许思祈小声道:“你喝假酒了?”
苏玥一脸高深,摇头晃脑,自顾自地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大家相谈甚欢,程屿年搁一旁的手机却震动起来,许思祈看见屏幕上面写着“厉老师”。
程屿年拾起手机,朝她道:“我出去接个电话。”
许思祈忙点了点头,“你快去吧。”
她面前摆着一道虎皮辣椒,酥脆金黄,伸筷夹入碗内,细细咀嚼。
程屿年一走,大家的发言就越来越大胆,有人说不知道队长喜欢什么类型,其实上次那个来找他的管院小师妹就挺不错。
肤白腿长,看着文静娴雅,却勇气可嘉。俩人站一起,气质还挺搭。
余城:“咳!”
那人:“莫不是余师兄也喜欢这种类型?”
余城:“我喜欢你姥姥!”
众人:“啊?你玩这么变态的吗?”
余城:“......”
余城无语,下意识地瞟了瞟许思祈的表情。
看见他的目光,众人一起将视线投向许思祈。
说实话,他们对她还挺好奇的。
刚开始还以为只是苏玥朋友,但似乎和队长又很熟悉。连出去接电话,都要单独跟她说。
“许...”有个男生开口,分发着红色包装的啤酒,也想给她递一瓶,却又记不住名字。
许思祈笑,“思、祈,不好记的话可以记成‘四七二十八’,反正不是许三八就行。”
她领过易拉罐,道了声谢。
那男生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好的,四七二十八,哈哈,这下记住了。”
他们又聊了些其他的内容,许思祈刚还认真地在听,现在满脑子却都是——文静,娴雅,气质搭。
苏玥:“你不是不会喝酒吗?”
许思祈:“现在会了。”
苏玥:“?”
许思祈:“学习速度很快。”
其实她在乱说,只是易拉罐搁手边,闲着扯了下拉环,浅尝两口觉得也不错。
一口气就喝了快一半。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等一瓶见底后,许思祈脑袋变沉,光线像打了重影,目光涣散,四肢也开始发软。
......
程屿年刚和导师校对完新书和实验进度,回来就看见许思祈满脸烧着不正常的酡红。
嘴角还勾着傻笑,握着轻飘飘的易拉罐,朝苏玥炫耀:“我好厉害啊!喝完一整瓶了!”
苏玥自己也半醉不醉的,“我都喝两瓶了。”
许思祈“啊”了声,拍桌,“你怎么能超过我!”
说着,就要去够桌上新的一瓶。
程屿年蹙眉走过,扣住她的手,环视一圈:“谁给的酒?”
“...我。”那男生后知后觉,弱弱举手:“我以为她们能喝来着。”
苏玥意识还算清醒,还能正常交流。而许思祈就跟全世界跑火车般,说话上句不搭下句。
程屿年让余城看着点苏玥和秦琳,苏玥却一脸“我是功臣”的得意,暧昧地招手,让他们快走。
程屿年把许思祈拉到另一个房间。
“我还没喝完呢。”她看了眼自己被环住的手腕,不满地朝程屿年道。
“不喝了。”
“为什么?就因为我不文静娴雅吗?!”许思祈委屈地问道。
“……?”程屿年眉尖微微抽动。
“哼!”许思祈看他默认,用右手掰开他的手指,人往外移,“我就要喝酒!就算不文静娴雅,我今天也!要!喝!”
程屿年单手环住她的肩,把人箍在身前。另一只手找了找,从食品袋里翻出一盒牛奶。
“喝吧。”他松手道。
许思祈接过牛奶,脸上浮起怒气:“你当我傻子呢!”
她指了指:“拿块砖头就想糊弄我!”
“......”程屿年面不改色:“这是白桃酒的新口味。”
许思祈迟疑了片刻,把牛奶翻来覆去地研究了下。
白的,软的,摇起来好像有水声。
似乎,也不是砖头。
见程屿年又把它放暖气片上烘烤,她疑惑道:“这又是在干嘛?”
“给你做烧酒。”程屿年回答。
许思祈“啊”了声,“那你还挺厉害。”
等牛奶差不多温热后,程屿年把吸管插入薄膜,“喝吧。”
许思祈接过,老老实实地喝了几口。
她有些郁闷地皱眉,“你这烧酒怎么一股牛奶味?”
程屿年:“嗯,伊利和百威的联名款。”
“这样。”许思祈似懂非懂地点头。
喝完一整杯牛奶后,许思祈胃有些撑,纵使想“借酒消愁”,也没了发挥余地。
但老老实实待着是不可能的。
许思祈:“几点了?有八点了吗?”
人是醉的,但还挂念着和奶奶通视频。
程屿年:“还没。”
自己没跟老人家提前打招呼是一回事,她这状态又是另一回事了。
许思祈也没太较真,听外面有烟花声,她很兴奋地道:“我去阳台看看。”
说完就跑,程屿年跟在她身后,捞起她取下的围巾和外套。
房间里的人也都吃完了饭,上去玩桌游的玩桌游,唱歌的唱歌,还有一起凑着开黑打游戏的。
程屿年和许思祈站在阳台上,朔风吹彻,裹挟着片片雪花,许思祈冷得下意识地缩脖子。
程屿年把衣服递过,“穿上,等会儿感冒了。”
许思祈老老实实地抬手钻袖子,看他给自己拉外套拉链,又动作轻缓地系上围巾。
暖意包裹,她突然道:“程屿年...”
程屿年动作迟滞,似乎是第一次听见她叫自己的名字。
“嗯?”
“你是不是...喜欢我?”
·
程屿年被一记骤然的直球命中,睫毛垂落,倒也没有很慌乱,缓声道:“你觉得呢?”
许思祈咬了咬下唇,“我不知道。但是余师兄是这样说的。但我觉得他好像眼睛有问题。”
程屿年无声失笑,“为什么不能是你想错了?”
“因为...”许思祈垂了垂脑袋,“我一点儿也不文静娴雅。”
“?”
又听到这个词,他问道:“什么文静娴雅?”
许思祈憋了憋,没回答,反而继续道:“我也不是,管院、小师妹。”
程屿年轻轻敛眉。
“算了。”许思祈自暴自弃地说,“反正,反正…我太差劲了。你不会喜欢我的。不要喜欢我。”
缄默几秒,程屿年想张口,却听许思祈还在说话。
她抬头,一向扬起的眉梢和眼尾都像被难过压落,眼睛仿佛失去了焦点般黯淡。
许思祈重复道:“不要喜欢我,我早不是……‘许思祈’了。”
她的声音很轻,混着些许鼻音,细小的仿佛一片快融化的雪花。
醉酒的人或许说起话来混乱而毫无逻辑,但偶尔,也能在细枝末节里捕捉到他们的真实。
程屿年抬起手臂,虚停片刻,却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顺着话问:“不是许思祈了,那你现在是谁?”
女生想了想,抬手,用两根食指摁住自己的唇角。
她眼圈渐渐变红,却拉扯出一个笑,“我现在呢...是个厉害的演员。”
第44章 任君采撷
郊区的元旦比市区沉默许多, 零星的烟花在雪夜里燃放,像是泼了场孤独而灿烂的银河碎片。
屋里人声熙熙攘攘,屋外两人相视无言。
程屿年伸手, 牵去她的食指, 声音温和:“为什么要当演员?”
许思祈另一只手也自然垂下, 唇角也是,她闷闷地说:“…因为想开心。”
“那你开心吗?”
许思祈摇了摇头,“…不是我开心。”
安静片刻,程屿年摩挲了下她冰凉的指节,顺着放入温暖的外套兜里。
他的心脏中央像伫了一堵墙, 一如当年在医院里握着那杯淡褐色水质的枯花。
想说话,却无从开口。
尽管知道继续追问下去也许就会有答案, 但却不应该。
至少, 在她不清醒的时候,他不应该。
所以程屿年也只是抬手,像某种无声的安慰,力道轻缓地揉她的脑袋。
“但是, ”许思祈断断续续地,口齿不太清晰, “但是,看到你,我很开心。”
她抬眼,唇角漾出浅笑,仰头望着比自己高一个脑袋的人, “原来, 你叫程屿年...”
“嗯。”程屿年应声,飘雪落入他羽睫。
“所以还骗我......”许思祈像是想起过去自己叫他小名的事, 对方面不改色地否认,委屈道:“你果然还是不喜欢我!”
都说醉酒的人情绪起伏很大,记忆也不连贯,但这声晚了近十年的“追责”,却也姗姗来迟。
“对不起。”程屿年诚恳道。
“哼。”许思祈撇嘴。
“没不喜欢你。”他接着道。
“嗯?”许思祈瞪眼。
“没听清么,”程屿年低头,清冽的气息仿佛四周浮起的一阵蒙白薄雾,“我说,没不喜欢你。”
许思祈茫然地点了点头。
点完头,又开始皱眉,“没、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