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思祈看着那一排的哈哈哈,仿佛都可以看见师雪菁笑得前仰后合的模样。
要是往常,许思祈绝对脸不红心不跳,跟小童讲道理——写字好看有什么,他们这种才有辨识度啊。
好看的可以被模仿,但他们却从来不会被超越。
但当时怎么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呢。
甚至给小童批改作业的时候,许思祈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尽量少写字,只是勾勾画画。
但也分了点神,用余光打量起了旁边的人。
她写字没规没矩惯了,几乎是怎么舒服怎么来,什么胸口离桌一拳,两脚平放与肩同宽统统不存在。要是她想,她甚至可以脑袋搁手肘上睡着写。
但旁边人却一身气定神闲,微微倾身,连握笔姿势都那么标准。
指骨修长,皮肤冷白。拇指抵着食指,运腕时凸起清瘦的筋脉。
上帝给他关了那扇窗呢?
许思祈望向车窗外,思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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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五,在学生们为周末到来而摩拳擦掌时,气温忽的杀了个回马枪,在九月末生生飙到32度。
许思祈磨磨唧唧地收拾好东西,往学校办事大厅走。
她一卡通找不着了,昨天洗澡还是用的师雪菁的卡。虽然丢的那天就在APP里冻结了,但拖了三天,终于被师雪菁丢出去补办了。
炎日高悬,炙烤大地。许思祈的额发濡湿,但耳朵里塞有耳机,一路哼着小曲,也算惬意。
她带着学生证,走到一楼学生中心的办事厅,踩着行政老师快下班的点儿,在柜台前简单地填了下资料,又缴了十块钱,终于领到了一张崭新的一卡通。
办好了卡,许思祈却没一时间离开,而是跟着几个人乘了电梯。
安托尼在八楼办国际生资助项目的资料,他们昨天约好,今天一起吃个饭,和师雪菁一起,晚上还要去体育馆里打羽毛球。
许思祈被挤到电梯内侧,够不着按键,索性等着大家一个一个地下。
但没想,最后一个男生在电梯停在五楼时,头也不抬地离开了,空荡荡的电梯里只剩她一人。
许思祈只思考了一秒。
今天天热,她穿了短袖,贸然地按下去,会被电吧?算了算了。
许思祈沿着前人的脚步出了电梯,然后......苦哈哈地爬起了楼梯。
只是当她爬到了七楼时,看见角落的开水机,渴意漫喉,她拿出帆布包里的水杯接水。
兑好冷热水的许思祈,在转过身饮用的那一刻,斜对面的一扇赭色木门倏地打开了。她看见程屿年拿着手机,漫步走出。
与她视线相撞时,他眼里浮出一丝意外。
“...咳。”许思祈就着喝水的姿势,但忘了吞咽,被水呛住气管。
手握的水杯摇摇晃晃,悉数洒在手背和鞋尖上。她呼吸不上来地弯腰咳嗽,像一只被烫熟的软虾般,脸被憋红,睫毛也染上晶莹的水光。
窘迫地想要遁地。
但却听见低沉悦耳的声音从上方落下,程屿年递给她一张纸,“要我帮你拿么。”
许思祈下意识地将水杯递给他,接过纸,想说谢谢,但一开口却又是止不住的咳嗽。
他道:“不急。”
语调舒缓,带着杯盖被扣上的轻响。
许思祈偏头,咽下未尽的痒意,用手背拭去眼泪。她稳了稳,但声音还是有些哑:“谢谢师兄......”
但这次,他没说没事,而是问:“怎么在这儿?”
许思祈想了想,解释道:“找一个朋友。”
程屿年点头,将手中的水杯递给她,“那去吧。”
望见女孩儿仓促上楼的背影,程屿年收眼,垂落的手指轻勾。
第几次了。
好像总是会吓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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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思祈顶着个大红脸,在角落处拎着衣领给自己扇风,冷静三分钟。
她总觉得自己跟程师兄之间有种奇怪的磁场。只要一遇见他,她保证出糗,而且惯有的厚脸皮、巧言善辩等一干技能永远在cd,最后血条疯狂-1-1-1。
呜呜,下次能不能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出现啊。
许思祈欲哭无泪,抬手敲了敲门。
安托尼办好了资料,拎着羽毛球拍走过来。他咧嘴笑,露出又白又整齐的牙齿:“额们今天吃什么?”
许思祈看了眼手机,上面有师雪菁发给自己的定位,“花雕醉鸡,吃过吗?”
安托尼摇了摇头,表示没听过。
师雪菁已经提前去了,现在只等他们过去。但看安托尼健步如飞地走向电梯门,许思祈又有点儿慌。
不会又遇到程屿年了吧?要是他看见自己和安托尼站一起,这不等于完全摆明了那天自己在瞎说恶搞吗。
要不然,爬楼梯?
不对,刚才就是爬楼梯才遇见的他,不能爬不能爬。
于是,安托尼一脸莫名其妙,看着许思祈满脸纠结,等他按好了“1”这个按钮后,她跟自己说:
“这样啊,我先下去,你坐下一趟。”
“?”安托尼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为森莫?”
“因为......”许思祈想了想,眼睛来回打量着整个电梯厢,一副考究的模样:“我怀疑,这个电梯每次载客速度不一样,我们分组测试下。”
“?”安托尼退步,看见闭合的电梯门,陷入了思考。
分组测试,那不应该控制变量吗?他们这,好像不是很严谨吧?
而且,真的不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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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一路上都没再碰见程屿年,许思祈绷着的神经又松散下来。
花雕醉鸡,味美鲜香,甘嫩滑养,三人吃的一脸美滋滋,而许思祈更像是被花雕酒灌醉了般,脸颊泛红,白中透粉,仿佛一朵含苞待放的木芙蓉。
他们三人走在花雕醉鸡店外的夜市里,被沿街烧烤炸串的香味以及溅油的噼啪声所吸引,但又吃不下,索性只能用视觉与嗅觉去“品尝”。
这条夜市格外热闹,不仅是因为味美价廉,更是因为建于两个大学和一个职业学院的腹地,更别提周围居民楼林立,客流量根本不成问题。
越过热闹的人潮,三人回学校。
许思祈刚在小摊上买了一把扭扭棒,边走边拧,兴致勃勃地说要给安托尼和师雪菁一人一朵“思祈牌”限量款小花。
师雪菁手里拿着许思祈没喝完的饮料,望向那歪歪扭扭又不成型的扭扭棒,委婉道:“思祈,我敬佩你这种敢于挑战的精神,但人有时候吧,得认清现......”
她话还没说完,肩膀就被一浑身酒气的男人狠狠一撞。
“呃...”师雪菁痛呼了声,人被撞得偏过了身。
“哎,不小心撞到美女了啊。”醉汉笑嘻嘻的,一点儿歉疚的意思都没有,打量着他们几个人,“哟,这还有个外国佬,你小子艳福不浅哦,两女一男,身体吃得消不?”
都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了,他话里暗示意思太明显,除了安托尼有着不一样的文化背景可能不理解,其他的人,一听就明白。
师雪菁一向作为乖乖女长大,从没受过这样的言语侮辱,除了被撞得疼外,整个人更是气的浑身发抖。
许思祈往前一步,将人护到自己的身后。
她笑了笑,声音甜美:“喝醉了啊?”
醉汉只觉得她对自己笑得很好看,再加上她声音好听,甜的浸了蜜似的,他也龇着黄牙一笑,“美女,说笑了哈。我哪醉了?起码还能喝两斤,不信我请你喝酒啊?”
他甚至还伸出手,想要揽过人。
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滩冰凉的汽水,裹着冰块,砸的他脸火辣辣地疼。
“太客气啦,叔叔。”许思祈笑,“我先请你喝可乐。”
第9章 醉酒闹事
醉汉被许思祈泼的愣了好一会儿。
酒意也被淋得清醒了,他反应过来,用手抹了抹脸,整个人一下子火了,五官深红膨胀,作势就要给许思祈两巴掌。
安托尼虽然不清楚那醉汉说了什么,但古往今来,各个国家,喝醉了干混事的人并不鲜见。
他挡在许思祈跟前,钳住那人的手,一向友好到憨态的声音里含着愠怒:“你做森么!”
那醉汉还想反抗,嘴里一句句地接连吐着国骂,但安托尼稍稍用力,他脸色遽变,开始求饶:“松松松,手要断了。”
安托尼刚脱力,那人就立马退了好几步,脸红脖子粗地拿出手机,恶声恶气地冲听筒说话。
“思祈…”师雪菁小声道,刚才的生气发抖全变成了担忧,“要不我们走吧,他好像要叫人。”
似乎察觉到有人想离开的意图,那醉汉凶神恶煞,抬手指着他们仨,开口前往旁吐了口吐沫:“操,你们他妈的,一个都别想给老子走!”
许思祈点头,微微笑:“好哦。”
师雪菁:“?”
许思祈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模样,接着说:“我们在宴大北门外500米的北郊路口等你们,请你们尽快啊。”
醉汉被她主动报地址给狠狠挑衅,原本炭色的脸涨成猪肝般,气的又想给许思祈两巴掌,但现在人还没到,也只能想想。
愤怒发泄受限,他鼓的像个气球般,怒气从四肢涌到了嘴上。
他毫无间隙地骂着许思祈,什么脏的都来,师雪菁越听越难受,眼睛都红了,想拉着许思祈走。
但许思祈本人却像个没事人般,甚至还笑眯眯的。
醉汉也自觉没劲,只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许思祈笑:“骂完啦?”
那醉汉“操”了一句,又想张口,但许思祈却抢话道——
“你刚才骂的,包括之后的,我、全、部、反、弹!”
醉汉:“……”
明明是个很紧张的气氛,师雪菁又怕又气,都想让安托尼拉她走了,但此刻却又很不合时宜地在忍笑。
许思祈说什么,全部反弹?
已经吵到白热化,在几乎要动手的情况下,她却像是幼儿园的小孩儿斗嘴般,仍别人八面来风,我自岿然不动,甚至最后还给自己加了个无敌金钟罩buff。
什么话既能让人无语又能气死人,这就是了。
醉汉彻底不想开口了,又接着打电话催人。
师雪菁想走,安托尼也劝着,但一来醉汉在伸手拦他们;二来也是最重要的,许思祈不走,并且眨了眨眼,小声道,我有办法。
不出五分钟,几个长相凶恶的男人,甚至还有个打赤膊的,提着啤酒瓶就往他们这边儿来。
师雪菁急的眼泪都出来了,安托尼也眉头紧锁,反手碰了下背挂的羽毛球拍。
“怎么回事啊严哥,就这几个啊?”那个打赤膊的人道,嘴里还叼着烟。
那个被称作“严哥”的人,一下子也神气起来,拽的不行,从他们脸上一个个指过去,“这俩臭娘们儿,加这个外国鬼子。”
“懂了。”
一堆人缓缓朝许思祈他们压来,有个人还握拳,扳了扳拇指,绿色啤酒瓶映着不远处路灯的白光。
赤膊男抬了抬下颚,朝旁边人看去,“严哥,咋解决啊。”
他恶狠狠地一笑,指着许思祈,由于兴奋,口沫都快溢出黄牙,“这个女的……”
他话还没说完,许思祈就像被老师点名一样,甚至举起右手,清脆地应了声:“我在!”
严哥低骂了句操,拿过他们手中的啤酒瓶,直直地朝许思祈跟前走去。
安托尼往她身前一挡。
许思祈心下一暖,但这次,她没等安托尼动作,就侧身往严哥看去,语气很好:“叔叔,你看这打打闹闹多不好,要不咱商量下?”
严哥看她要服软,哼笑了下,指着不远处的宾馆,声音浑浊:“想商量?可以啊,老子跟你去那里面商量。”
许思祈却勾了勾唇角,摇头,很真诚的模样:“别了吧叔叔,我不喜欢看小树挂米椒,怕辣眼睛。而且呢,明明有更好的地方……”
严哥一瞬间没反应过来她那句话的意思,但周围的兄弟却有些会意地笑了。
几乎是一瞬间顿悟,他勃然大怒,抄起玻璃瓶——
警笛声却突兀地在空气里响起,音符震颤,将那群人神色与心跳打乱。他们彼此对视,有人犹豫地想退步。
一群穿着警服的人很快地出现在他们面前,将跑的没跑的都一一制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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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好的地方——派出所一楼。
所有混混都被扣在了角落,只有严哥和许思祈在对峙。
作笔录的警察开口:“姓名。”
“严老五。”
警察眉头一皱:“问你真名。”
“严武。”
“你呢。”
“许思祈。”
警察看了眼资料,“许思祈,是你报的警?”
“是的。”
“讲一下事情经过。”
“我……”
警察打断了严武,“没让你说,让她说。”
许思祈脸上褪去了笑意,开始描述事情经过。她吐词清晰,表达流畅,再加上一张好看的脸,很容易使人产生好感。
当听到许思祈说,对方要带她去宾馆商量的时候,屋里的警察都纷纷朝严武投以嫌恶的眼光。
严武方才那如日中天的气焰收敛了去,变成了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你们听她说?她说的就是真的?有证据吗?有人看见我动手吗?我有给她造成什么伤害吗?!”
警察眉头一蹙,看来这严老五应该还是个老手,知道用什么话术来逃避责任。
他们办案,得讲证据,这是事实。
许思祈在旁侧朝严老五微微一笑,“证据啊?那还挺多的,看你想要哪个。”
“第一个证据,人证,我们几个同行的都知道。当然,你觉得他们会偏向我,没有说服力,可以。”
“第二个证据,录像。这条路上有摄像头,可以调取监控,到时候就可以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是谁先开始挑事儿了。”
严老五当即驳道:“你扯什么谎!这条路什么时候有监控?”
他在这边玩乐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各处熟悉的不行。
许思祈笑得更好看了:“嗨,那还挺不巧。你可能不知道,上周新装的,因为这之前发生过不少起丢电瓶车的事,而我朋友正好是其中一个。”
话落,许思祈顿了几秒,忽然毫无来由地想到了程屿年。
要是程师兄说话,会不会更胸有成竹,有理有据一些?那种仿佛与生俱来的说服力,让人下意识赞同或者服从的感觉,应该怎么表现?
她想了想,看了严老五一眼,接着开口道:
“而且,我觉得,你不用这么激动的,显得你好像是因为知道这条路没监控才骚扰别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