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蛇没什么反应。
那往前的话——
嘶~
猩红的蛇信伴随着警告般的嘶鸣声一齐出现,林婉儿默默收回了还没踩实的脚。
难道说,这只巨蛇是这位白衣道友的宠物,所以在保护他?
哗啦。
不知从何而来的水声打断了她的思考。再次抬眼望去时,却见白衣男子身侧不远处的草叶蒸腾出了热气,似乎是被什么剧毒之物灼烧过一般,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
林婉儿想到了什么,下意识地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抬头一看——
刚刚还在跟她玩大眼瞪小眼的巨蛇此刻正张着它那张可怖的血盆大口,不停地转着脑袋,似乎在找一个比较适合一口吞掉猎物的角度。口水从它的嘴角流下,每一滴都能激起地面一阵白雾。
啊,刚刚还以为是被保护对象的白衣道友,已经快淹没在这片白雾里了呢……
不对,再这么看下去,她好不容易才遇到的队友就要被吃掉了啊!
思及此,林婉儿果断地抽出了手里的白虹剑,大喝一声:
“妖孽,你要对我的向导出手,就先过我这一关!”
就催动体内仅剩不到三分之一的真气,朝着巨大的赤蛇冲了过去。
“我劈!”“磅——”
“我斩!”“铛——”
“我刺!”“叮——”
坚硬的赤色鳞片在夕阳下闪着如同宝石般美丽的光芒,这光仿佛在对着她说:
你未能击穿对方的装甲。
还重复了三遍!
巨蛇重新闭上嘴,对着她好奇地歪了歪脑袋,身后盘成蛇尾山的山顶上,尾巴尖甚至饶有兴致地晃了晃。
林婉儿:……
“爱妃,说好的斩铁如泥的上品灵剑呢?区区一只没有品级的野兽,你对得起你这么多年吃掉的灵石吗?”
白虹:……
你就欺负我不能还嘴是吧?!
思考半晌,林婉儿明智地停止了自己蚍蜉撼树的行为,以一个十分潇洒的姿态将手中白虹剑回鞘,大方地冲巨蛇一拱手,轻咳一声道。
“咳咳,蛇兄果然英武不凡,修为高深,在下实在不敌,钦佩不已。在下路经此地,本无意冒犯,不知蛇兄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带着您的储备粮一起离开。蛇兄的大恩大德的,在下必定铭记于心。”
巨蛇闻言,停下了摇晃尾巴尖的动作,对着林婉儿咧开了嘴,露出了一个……
笑容?
就在她纠结到底蛇会不会笑这种无聊的问题时,那咧开的嘴越来越大,伴随着一阵腥臭朝着她的方向狂噬而来!
“话本子果然都是骗人的啊!”
林婉儿早有预料般转身,避开了蛇口的突然袭击。反手抄起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青年往肩膀上一扛,转身最后看了蛇头一眼,义正辞严地放狠话:
“今日之耻毕生难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还会回来哒!!!”
而后撒腿就跑。
可两方的体型差实在太大,明明拼尽全力奔跑了,距离却还是在肉眼可见地缩短。危机迫近,林婉儿再也不敢托大,将自己最后的真气全部注入白虹剑,踏剑而起。
剑如其名,剑光如虹,瞬间划过草地,将那巨蛇远远甩在了身后。
林婉儿认识观察了一阵,没有再发现巨蛇的踪迹。
“呼,终于甩掉了……”
而在没有灵气的地方御剑,真气如泥牛入海,眨眼间便用了个精光。
趁着没有掉下去前,林婉儿果断降低高度,收剑落地。
然而就在剑光回鞘的瞬间,刚刚还毫无危险的地面上,那只一直追着他们跑的巨蛇竟然悄无声息地再次出现,对着他们降落之地好以整暇地张开了大嘴。
“不是吧?你到底是从哪儿冒——”
半空中根本无法借力的两人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吞了进去。
巨蛇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懒洋洋地盘起了身子。谁知刚盘到一半,远处一声鹰鸣,蛇全身一僵,想也不想就一个摆尾死命往草丛里钻,眨眼间就没了踪影。
飞禽的影子一扫而过,这片野地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再一次恢复了宁静。
此时,在遥远的九州临源城,两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于密室中会面。
“现在这个时间点,婉儿那丫头应该已经进入云海秘境了吧?”年纪偏大的一方问。
“是。秘境昨日辰时开启,她应是进去一日有余了。”他身边的少年人恭敬地应道。
“……恩。”中年男人沉吟片刻,“你说,那秘境里会不会真有幽魂草?”
“师尊您多虑了,云海秘境面世数百年,就从未听闻有人在里面见过幽魂草。也就是小师妹和她那傻妹妹没什么阅历,别人说什么都信。况且就算真的有——”少年声音一低。
“她也带不回来了。”
2|第 2 章
经过了一条长长长——的通路,林婉儿终于坠落到底了。
好像不怎么疼,蛇的肚子真软啊。
但再怎么说,也是肚子啊,她就要被吃掉了。
林婉儿闭着眼,四仰八叉地躺着喃喃道:“啊,为什么,我还没有到16岁,怎么能就这么胎死腹中了呢?唉,真是短暂的人生啊,也不知道——啊!别戳,疼,哎呀我知道了别戳了!”
白虹剑满意地从她脖子上挪了下来,倒在地上彻底动不了了。
“唉,世风日下剑心不古,这就是仗着宠爱为所欲为吗?”林婉儿叹着气睁开眼,看了眼地上连灵光都彻底发不出来的可怜白虹剑,宠溺一笑,“还能怎么办呢,只能宠着了呗,谁让你是我爱妃呢~”
剑:……
想砍人,没灵气,动不了,急!
从白衣道友身上坐起身(林婉儿:……),将彻底变成凡铁的白虹归剑入鞘,林婉儿环顾四周,发现这里似乎可能也许好像……不是蛇的肚子里,而是个山洞。
至于为什么不确定,因为这山壁摸起来是热的。不过虽然温热但好歹坚固,触感又是普通的土石,所以应该是山洞没错。
他们所在的是一个方圆三丈的圆形空间,整个洞内不知为何被微弱的红光笼罩着。视线的对面,一条幽深的通道不断向前延伸着,不知通往何地。
但比起通道,此时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千辛万苦救回来的向导白衣道友,现在正脸朝下砸在地里!似乎因为被她当做了垫背,竟然连地面都被砸开了好几条裂缝!
“对不起对不起道友你没事吧——”
别死啊别死啊千万别死啊,要是死了她一个不认路的家伙该怎么转出去这倒霉的阵法啊。
“哇啊流血了!”
伤口就在额头正中,鲜血顺着鼻梁和眼窝流了一脸,正滴滴答答地顺着下巴往身上流。
“恩?竟然只是破皮吗?道友你的脸皮真够厚,啊不是,真够硬的。”
没有灵气又用完了真气,打不开乾坤袋的林婉儿手忙脚乱地用袖口帮他擦血,就在此时她发现了一件奇妙的事。
鲜血滴落在他白色的衣袍上,眼见着就要留下一滩难以祛除的血渍,可那刺目的红却仍旧保持着水滴的模样,轻轻巧巧地顺着他的身体曲线流动,最后无声地落向地面。
而这看似易污的白色衣袍,别说血迹了,连她之前以为的泥土都没有沾染过,仍旧洁白如新。可就算是她身上这种法衣,在长时间没有灵气支撑的情况下也变得跟普通衣物一般,他这白袍怎么还能?
“这缠枝莲暗纹……难道就是传说中,仙衣坊以蛟绡织就,冬暖夏凉透气舒适,号称出淤泥而不染,贵得要死但除了好看屁用没有的——隽雅系列装逼专用服?”
在林婉儿眼中,这位满脸血还不知道啥修为的道友头上顿时闪出了“人傻钱多”四个大字。
不仅如此,近距离查看才发现,青年的双手上套着一双认不出材质的银丝手套,可谓是精致到了手指尖。
就在林婉儿感叹完重新检查伤口时,不经意间就对上了一双小鹿眼,眼睛的主人显然刚从昏迷中苏醒,目光还没有聚焦,朦朦胧胧地望过来,如烟似雾。
“道友你终于醒了!”不对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你什么时候醒的?”
是从摔下来脸着地开始,还是从她刚才说他脸皮厚开始?
……虽然好像都没啥区别就是了。
想必在他眼里,她林婉儿就是个对昏迷之人落井下石还指指点点的混蛋。
不,她还可以拯救!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其实是我刚在那个草地上——”
从那片奇怪的草地开始,林婉儿将遇到他之后的所有事情都一股脑都讲了一遍,试图让对方明白,这一切都只是不幸的事故而已。
然而,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他只觉得吵闹。
是真的很吵。
眼前之人那急速的话语落入耳中,与仿佛被重锤不断敲击着的大脑一起异化,时而是刺耳而绵长的金铁剐蹭之音,时而是空茫又迷幻难辨的空明浩然之声,不断在他可怜的颅腔内回荡着,反反复复没完没了地折磨着他勉强收拢的意识。
视野被斑驳的色块分割成无法辨识的图景,灰蒙蒙地花成一片。他强忍着太阳穴的不断抽痛,努力让双目聚焦,能看到的也不过是一个类似人形的轮廓。
他不得已再次闭上眼睛,试图通过呼吸来调整自己因为身体濒临极限而失去了作用的五感。
这并不难,是早已习惯的流程。
“所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道友你要相信我啊。”
在每一个呼吸都无限拉长的时间里,模糊的轮廓慢慢汇聚成一个少女的人影,刺耳难辨的杂音收束成悦耳的嗓音,他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他被人救了。
在一个几乎无人踏足之地,在已经彻底自我放弃之后。
少女的眼眸澄澈无暇,只一眼他就明白,这不过是又一次善意的相遇。
一次没有意义的相遇。
于是他再次闭上了眼睛。
“道友你没事吗?只是破个皮而已怎么就虚弱成这样?”
带着凉意的手贴到了他的额头上,他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却已没有力气再去分辩什么。时也命也,善念也未必会带来什么好的结果,遇到他也只能是她的不幸了。
“没有其他外伤,也没有发烧,真奇怪……”
然而少女却像是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般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一会儿抬了抬他的胳膊,一会儿戳一戳他的腰腹,似乎真的在认真检查他身体的状况。
这不可能。
没有人能在触碰过他之后还能保持“正常”。
所以,他不得不睁开眼睛,不得不彻底醒来。
然后他看到了,那只被无数人称之为噬魂之器的镯子,正像只市井中最普通不过的玉镯般乖顺地挂在少女纤细的手腕上,玲珑雅致。
他茫然地将视线从镯子上移开,第一次去认真看眼前之人的脸。那是一张生机勃勃的面容,正值含苞待放的年纪,漂亮的杏眼神光内敛,让人下意识忽视掉她还略显稚嫩的脸庞。
她还是个孩子。
他心情复杂到了极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时间沉默下来。
而林婉儿自是不会知道他的愁肠百结,她一本正经地竖起了三根手指,问:
“道友,你看这是几?”
青年:……
林婉儿再次试探着问,“道友你会说话吗?”
青年:……
林婉儿:……
“完了完了,他好像把头摔傻了。”她绝望地望天,只看到了黑乎乎的洞顶。林婉儿叹了口气,拎起已经变铁片的白虹剑,蜷缩在一旁抱在怀里,“这下出不去了,爱妃,咱俩这回真要死同穴了……”
剑:……
终于,也不知道是她的诚意感动了上苍,还是白衣青年那惊为天人的反射弧终于转过来了,刚刚还跟个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突然咳了两声。林婉儿立刻转过头去,恰好对上了那人看过来的幽深目光。
“出去的路,本……”他不适地蹙了下眉,“我确实知道。”
青年自述说,他名为闻夕,“朝闻道,夕死可矣”的闻夕。
当然,几乎没读过什么典籍的林婉儿完全不懂他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听闻的闻,夕阳的夕嘛。这人似乎戒心挺强,明明身体虚弱到站立不稳,却宁愿扶着墙也不愿意就着她的手站起来。
额头的伤口倒是已经结痂了,果然脸皮够硬。
待他站稳身子后,又捂着胸口闷咳了几声,抬眼看向她,犹豫着问了句:
“你……可有什么不适?”
不适?
她能有什么不适?这不明显活蹦乱跳的吗?
“我没什么,倒是闻道友你真的没问题吗?我看你走路都打晃,是受了什么内伤吗?”
“并未,只是些旧疾,不值一提。”他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镯子上,神色淡淡地说:“我并无他意,只是此阵看似轻松却实际暗藏杀机,便有些担心……姑娘你一路走来是否遇到过什么却没有放在心上,才有此一问。”
“你这么一说——”
“在下虽修为浅薄但略通医道,身上带了些药。姑娘若有任何不适,尽管告知便是。”
“先生你竟然是药师吗?失敬失敬。”之前还算随意的态度骤然恭敬了几分,她凝眉沉思片刻,一本正经地说:“我感觉四肢无力,身体沉重,气血不畅,头重脚轻……”
每说一个词,闻夕的脸色便差上一分,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加苍白。谁知下一刻林婉儿话音一转,对着他一个拱手,言辞恳切道:
“没有灵气的我就像是一条没有水的鱼,快要憋死了。所以先生,看在我救你出蛇口的份上,请你协助我一起走出这该死的阵法吧!”
闻夕闻言沉默了好半天,忍不住又咳了两声,问:“只是这样?”
这样还不够吗?
“当然如果先生有什么需要我出力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万死不辞!”成功会错了意的林婉儿努力表真心。
他望着林婉儿认真的模样,最终还是咽下了胸中的千言万语,点了头。
“——好。”
3|第 3 章
“此阵以八卦五行为基,应诸天星辰轨迹而变动。因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阵法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在此阵中迷路很正常。”
一边讲解阵法,闻夕一边跟林婉儿一道向着通道那一端走去。行到通道口,他像是观察般回头又看了眼刚刚待的山洞,一眼便将想要的信息全部收归眼底。
他滴落在地上的血,已像往常那般无声无息地将地面腐蚀出了数个血洞。
而被林婉儿拭去的部分,则早已成为盘踞在她袖口上,难以清洗的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