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副田园美景出现在任何地方都会让人忘却烦恼,悠然自得。可它偏偏出现在了这枯灵岛中,让人好奇的同时也不免生出警惕之心。
最重要的是,没看到先她一步进来的闻夕。
“闻先生?闻先生你在哪儿?”
无人回应。
此时的林婉儿正独自一人站在宁静的乡间小路上,身后是一条长长的山路,不知通向何处。前方,美丽的小村庄里燃起了阵阵炊烟,似乎在向远来的旅人发出邀请。
饭菜的香气随着山风飘来,林婉儿诡异地听到了肚子发出的奇妙哀鸣,还有点微妙的痛。
什么情况,她这是中毒了?这个土阵这么厉害的吗?
不知道闻夕现在怎么样了,这样危险的地方,他一个还有旧疾在身的药师多危险啊。
必须快点跟他汇合才行。
下定决心的林婉儿握紧了手里的白虹,打算先跟那个看上去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搭个话。
“小妹妹,请问——”
“婉儿姐姐!”女孩眼睛一亮,跳下田埂扑过来,就想拽她的衣袖。
林婉儿立刻后退半步甩开她,甚至差点手抖拔剑出鞘。
什么情况?
“姐姐?”小女孩惊讶地愣在那儿,有些受伤地缩了缩手。
被这个可怜巴巴的眼神盯着,林婉儿莫名有种罪恶感。不过这里是阵法之中,虽然眼前这个小女孩对自己暂时没有什么恶意,也不能掉以轻心。
“小妹妹,你之前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哥哥?”
女孩困惑地望着她。
“他头发很长,到这里。”她在膝窝处比划了下,“脸长得特别好看。对了,他额头上还受了伤。怎么样,有见过吗?”
女孩的表情更奇怪了,她歪着脑袋问:“姐姐是说闻家哥哥?”
“对,就是他。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女孩点点头,然后迟疑地问:“姐姐是想回去找他?可是你昨天……”
林婉儿找闻夕心切,根本没心思听多说什么,反正阵法之中乱七八糟的都不是真的。
“快带我去找他。”
女孩闭上了嘴,最后确认了一遍:“真的要回闻家?”
“对啊。”
女孩终于不再多话,紧攥着手里的风车,低着脑袋朝路的另一端走去。
两人沿着蜿蜒的山路而行,绕过良田,穿过杏花雨,走过一座座茅草屋,在一座晾晒着草木花草的茅屋前停下了脚步。女孩站在门口回头看她,林婉儿不明所以。
“是这里?”
她摇了摇头,再次转头继续带路。
这次停步时,在路的尽头看到了一座木石搭建成的大宅掩在山腰之侧,露出了一片高墙和飞檐。
“闻家哥哥就在那里等你。”
林婉儿对她道了声谢,径直向着宅子走去。
等到了宅子的正门,林婉儿习惯性地观察了一下四周,才发现小女孩仍旧静静地站在原地,那双可爱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背影,让人不由得背脊发凉。
仔细想想,这一路行来,明明见到了不少炊烟,但竟是一个人都没见到过,也不知道是凑巧还是阵中本就没别的人。只是这思索的片刻,再转身时,刚刚还站在那里的小女孩也不见了踪影。
林婉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她才讨厌阵法幻境之类的东西,太废脑子和胆子了。还是赶快找到闻夕,把这些麻烦的东西都扔给他吧。
将脑海里冒出来的某些不该存在的鬼怪故事挥开,林婉儿再次打量起了眼前的宅子。青瓦白墙,朱红大门,一牌匾上书“闻府”高悬门上。虽然建筑风格不一样,但跟他们临源城东的富商们住的差不太多。
“奇怪,总觉得有点眼熟……”
这墙,这门,这瓦,都有种似是而非的感觉,明明是临源城没有的款式,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正在苦思冥想间,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一条缝。门内一位家丁模样的少年探出头来,见到她后惊喜地拉开大门唤出了声。
“少夫人你终于回来了!少爷急得都差点报官了!”
林婉儿:……
少什么?夫什么?少夫什么?
她捏紧剑鞘努力冷着一张脸,问道:“我找闻夕。”
忍住,忍住啊林婉儿,不过都是阵法的小把戏,想砍人也得先找到闻先生再说。
“少爷就在院子里等您呢。”说着就在门边站定,做了个请进的动作。
林婉儿闻言深吸了一口气。
行,闻夕在就行,其他的等见了面再说。
跟着家丁走进大门,绕过正门前的假山,路过养着锦鲤的水池,回廊在眼前交错蜿蜒,让从来都记不住路的林婉儿脑袋打结。更诡异的是,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随着不断深入越发明显。在走过一架葡萄藤后,记忆竟先行告诉她,前方有一道月洞门,通往琴阁。
下一刻,月洞门果然出现在眼前,同时,林婉儿也听到了隐约传来的琴音。
她拎着食盒,一边同侍女笑闹着一边穿过蜿蜒的回廊,扶着月洞门绕过挡住头顶的树枝,转头吩咐身边的侍女记得修剪园内的枝丫。而后踩着碎石路踏上池边的凉亭,在那里,白衣男子正背对着她抚琴。琴台边支一香炉,焚着淡雅的熏香。
听到她的脚步声,琴声渐止,男子转过身来,笑着对她伸出手,面庞被笼罩在一片浓雾之中,看不真切,只余那温柔如水的声音缓缓流入心间。
“婉儿,你怎么来了?”
5|第 5 章
池中凉亭,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温柔地同她讲话。
“婉儿,你怎么来了?大夫不是说要你卧床休养吗?”
“我已躺了半月,再躺下去怕是站都站不动了。”她就着他的手坐进他怀里,倚在他胸前撒娇,“夫君,后日就是乞巧节了,你可是答应过让我今次去参加斗巧的,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婉儿,若是之前我就应你了。可你如今身子孱弱,穿针引线又实在耗神又伤眼,为夫舍不得你这般劳累。”
“哎呀我这不是已经大好了吗?要是不去,我这不就白准备大半年了吗?好夫君,你就让我去嘛,让我去嘛~”
“唉,你啊,就知道玩。”
“夫君最好了,到时候我系一个同心结给你。”
记忆在这里停摆,林婉儿也停在了池中的凉亭边。风吹动池边垂柳,琴音渐歇,亭中抚琴之人收回手,转过身来,露出了那张熟悉的,属于闻夕的脸。
林婉儿心惊胆战地走近了一步,强忍着直接给他一剑的冲动,试探着问:“闻先生?”
闻夕神情淡然地点点头,“是我,林姑娘。”
“啊啊啊是闻先生太好了,你不知道我刚才——”她激动地往前冲了两步,谁知闻夕竟然动作极为迅速极为夸张地跟着退了一步,甚至因此撞倒了琴台。
这一动,两人同时愣住了。
林婉儿不解,下意识地检查了下自己的衣服,还闻了闻气味。还好啊,虽然没有灵气护体是出了点汗,但好歹也没脏没臭,为什么被当做洪水猛兽一样避之唯恐不及?
啊,难道说——
“闻先生你别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还在为自己下意识的举动找理由准备解释的闻夕一听,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
“虽然设定上你是我夫君,我可以对你为所欲为,但你放心,我林婉儿行得正坐得直,绝对不是什么趁人之危之辈。”
闻夕:……
为什么要强调可以为所欲为?
不不,重点是她是在承诺,不会趁机对他出手是吗?
那他是该为林婉儿的贴心而感动,还是该为自己毫无男性魅力而难过呢?
话说回来,她就不觉得这对话有哪里不对劲吗?
正常应该反过来吧?该担心被人占便宜的不该是她才对吗?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性,而林婉儿从骨龄上看,不过是个15岁的小姑娘。就算想要占他便宜,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占吧?
这孩子到底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
“并非如此,在下……只是还不习惯跟人离得太近。”
话音一落,闻夕自己反倒是有些怔忪。他刚脱口而出说的是“还不习惯”,而不是“不习惯”。他原来终究还是有所期待的吗……
期待着那人口中的“缘”,期待着这“终有一日会遇到”的人。
所以刚才的幻境,才会是那般模样。
而被他所期待之人听到他的理由,倒是自行完成了脑补。
“哦,闻先生也有洁癖啊。没事,我懂的我懂的。”
医师嘛,或多或少都有点。听爹说,她娘也有蛮严重的洁癖。除了她爹以外,其他人都不能近三尺之内。姜伯伯好像也有类似的毛病,特别讨厌别人进他的药房。
说着就又从善如流地后退了一步。
闻夕见两人之间那如同鸿沟般的距离,又有点后悔,一时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认了她的这个说法。
两人一左一右在凉亭中各自入座,简短地交流了一下进入土阵之后遇到的事。
“执着之事……是吗?”
“不错,此阵是根据入阵之人心中执念幻化而成。在你入阵之前,我已破过它一次了。”
“没想到我一进来就又把你拉回来了是吧?”林婉儿哈哈一笑,倒是不在意这些细节。
“不过执念啊,我竟然对那个梦有执念吗?”
“梦?”
“恩,是这样的——”
她从小就是个行动力极强的人,今日事今日毕,想做什么便去做什么,不会拖延不会等,所以未曾有过什么会变成执念的事。唯有一件事让她至今都耿耿于怀,无法解释,无法解决,连从何而起都不清楚。
“去年某个时点起,我开始每晚每晚做同一个梦。
“就跟这个阵法里一样,梦里我是这个宅子里的少夫人,跟夫君一起生活。没什么特别的人,也没有任何古怪的事,只是普普通通地一起吃饭,一起抚琴,一起习字。
“‘我’似乎身子不好,生病了,必须卧床休息。‘我’躺得久了闷得慌,就很期待之前跟夫君约好的,一起去参加乞巧节的事。
“接着‘我’就死了,死在乞巧节前一天晚上。”
讲到这里,她平淡地总结:“然后我就醒了。”
“只有这样?”如果只是这样,那应该不值得她为此生出什么执念啊。
“是啊,就只有这样,我也没想到我竟然对这么个没头没尾的梦有什么执念啊。”她撇撇嘴,“大概是梦得久了,对梦里的那个婉儿有点同情吧。那么想去的祭典,终究没能去成。”
闻夕沉吟片刻,追问道:“关于这个少爷,梦里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就挺温柔,挺宠爱妻子的,别的看不出来。”
“那他是做什么的?以何为生?”
“不还是少爷吗?养家的应该是他父亲母亲吧?虽然我好像没见过……”林婉儿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应该还是个书生吧,整天不是舞文弄墨就是跟妻子风花雪月的,不干正事。”
闻夕听后陷入沉思,没有说话。
他进入阵法的时间比林婉儿要久,她只花了半天就从村子那头走了过来,而他却已经在宅子里待了三天。这三天他将这“闻家”前前后后都翻了个遍,有了不少发现。而这些发现,却跟林婉儿的梦境对不上。
比如,虽然因为阵法限制他出不了府,但站在门口向外张望过。这里明明是个热闹的城镇,怎么会是山中隐宅?
再比如,他在这位少爷的书房里发现了一些符咒,不是普通凡人去寺庙请的平安符,而是修者才会使用的火符。
这些微妙对不上的地方让他有些在意。
是因为这里只是幻阵之中吗?
6|第 6 章
之后,两人再次兵分两路,将整个宅子搜索了一遍。就像闻夕说得那样,大门外变成了热闹的市街,来时的山路早已不知消失到何处。而宅子里,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
两人一通折腾,浪费了几个时辰却没有任何收获。
“哎,既然是了却执念,那按照你之前所说,是不是只要我参加了那个乞巧节的祭典,就算了却了执念?那还不容易,只要等到后天就成了。啊——”突然想起梦的结局,“我该不会明天就病死了吧?”
说起来,她之前就觉得不舒服来着!
对了,闻夕不是药师吗?
“闻先生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中毒了,刚进阵法时我肚子就有点疼。”
说着,自然而然地撩起袖口,平放在琴台上,露出一截戴着镯子的手腕。
闻夕垂首看向那皓腕,少女的肌肤柔嫩而白皙。在玉镯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羸弱而纤细,不盈一握。
戴着手套的右手微微一动,脑海中已经开始想象触碰到时会是怎样的细腻温润,然后那柔软的感觉瞬间便被一种腐败的气味替代,变得粘稠,令人作呕。
眼前骤然一黑,眨眼间便天旋地转。
虽然第一时间咬紧了牙关,以最快速度稳住了自己的意识和身体,却还是不小心碰倒了手边的茶杯。
啪的一声,吓了林婉儿一跳。
“闻先生,你怎么了?”为什么脸色突然那么难看?“又是旧疾复发?要不你躺下休息一会儿?”
他放下摁住了胸口的手,压下那股早该习惯的恶心感,面色平淡地点了点头。
“我没事,不劳姑娘挂心。”将脑海中的幻象尽数驱散,他抬手搭上了林婉儿的手腕,“这便帮姑娘诊治。”
“闻夕!”把脉的手突然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
那手带着热意掌控了他的整个手背,蓬勃的生命力就算隔着手套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林婉儿似乎还说了什么话,但此刻一个字都没能进他的耳。扣在手侧的指尖若有若无地碰触着他的掌心,像是挠在他的心尖一般令他无法忍受。
闻夕像只炸毛的猫一般迅速抽回了手,整个人惊地后退了一大步。
“走吧。”
等他头晕脑胀的终于回了神,林婉儿已经走下了凉亭,正回头看他。
“我送你去休息。”
他张了张嘴试图挣扎,“可我还未替姑娘诊治。”
“我死不了,但你现在这模样就不好说了。”脸色白得跟个鬼一样,额头上的伤虽然愈合了但还结着痂,嘴唇别说血色了看起来都发紫了。
“可万一——”
“没有万一。”她不耐烦地拍了拍剑鞘,“我16岁之前绝对不会死。”
16岁之前?这是何意?
直到被她押送回房,死盯着他躺下入睡为止,闻夕都没想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
再次睁开眼睛时,窗外已经彻底黑了下去。房中只余一盏油灯立在桌上,在夜风中不断摇曳。刚刚那个强势押着他回房的人正趴在桌上,似是陷入了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