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如此。”
江霞摇摇头,他们兄妹二人和熊侠凌现在确实不适合离开鹤鸣寨,但是他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带着夫人的金乌宝剑与熊老将军相认,前去传话说明情况,请的宫先生前来为少主解毒。
熊老将军如今就这一个外孙,若知道少主真实状况,想必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你们的意思是,让阿致去?”
“不错,阿致是值得信赖的人选,若将此事交予他办,他定会不负嘱托,况且他去鸿阳与熊将军联络,也不会暴露少主的身份。少主既然有意让他接管鹤鸣寨,也确实需要让他有机会历练历练。”
“只是我的身份从未告诉他,若让阿致去请宫先生,那我必须将真实情况告诉阿致,再看他自己的意愿,是否愿意走这一趟。”
他抬起头,和江氏兄妹二人商量是否可以将这秘密告诉熊致。
“此事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在这鹤鸣寨里,知道少主身份的,除了我们兄妹二人便再无他人。阿致自小跟随少主,少主也对他颇为信任,如今也正是时机,属下认为少主可以对他说出实情。至于去鸿阳一事,属下相信他自然是愿意的。”
事实也正如江锦预料一般,熊致知道了是为了解熊侠凌身上的蛊毒,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收拾好东西就和赵寂言启程了。
他心中其实一直觉得大哥并非普通的江湖中人,只是没想到大哥的身份居然如此复杂,曾经萦绕在脑海里的那些谜团,也都说得通了。
他不管大哥是什么身份,也不在乎大哥是什么身份,明鹿小王爷也好,天黎将军之子也罢,大哥对他有恩,大哥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
40|第40章
天黎六年。
万虎大将军熊允国有一子一女,长子熊涵被武皇帝封为使臣出使燕然国,长女熊汐自幼随父习武,拜入济峰真人门下,成为济峰真人座下第二个女弟子,十七岁就跟随熊允国征战沙场,二十岁时便用不到八十天的时间击退月城外族,赢得边境百姓拥护,有勇有谋被封为征西将军。
后机缘巧合之下熊汐与明鹿二皇子忤城朗相识,二人竟日久生情。
彼时明鹿与天黎的两国关系尚可,因为一直有贸易往来,两国还未到兵戎相见的程度。
然而明鹿太子忤城修是主战派,以为明鹿国土并不比天黎小多少,国力也并非不能与天黎抗衡,两国之间的边境城池完全可以归明鹿所有,为何要与天黎达成协议,主张靠武力争得边境城池,以示国威。
二皇子忤城朗多年来一直在外游历,见过了太多民间疾苦,极力反对明鹿对天黎开战,认为此两国一旦开战,定是民不聊生,百姓哀怨四起,对国本根基不利。
奈何在宫廷斗争中,仍然是以太子为首的主战派筹谋得当,明鹿皇帝还是决定对天黎出兵,天黎派征西将军抗敌,熊汐此时已经有孕在身,这才知道与自己千里相隔的恋人竟是敌国二皇子!
一边是爱人,一边是家国。
她还是选择了出征。
忤城朗向她保证定会说服父王撤兵,保两国稳定,不料却被忤城修发现二人已经私定终身,便以通敌叛国的罪名将忤城朗软禁起来。
天黎这边,熊允国也发现了女儿有孕一事,最终逼问得出是忤城朗的孩子。
“汐儿,你糊涂啊!你与忤城朗私定终身也就罢了,居然还怀上了他的孽种!不行,这个孩子绝对不能留——”熊允国看着女儿隆起的小腹,只觉得气急攻心,一生征战沙场数年,差点因为一个未出世的幼儿背过气去。
他熊家世代为国尽忠,若让旁人知道汐儿怀上了敌国皇子的孩子,这是掉脑袋的死罪不说,恐怕要被天下人耻笑,这让他如何面对熊家的列祖列宗?
他指着熊汐的贴身侍女,一巴掌震倒了桌上的茶盏: “把小姐带下去,去请宫先生,快去!”
谁知熊汐竟扑通一声跪地,似乎早已下定决心,平静坚定道: “父亲,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留下。”
熊允国气急,伸手就要拔剑: “你——你这孩子,你留下这孽种,让旁人如何看你?如何看我们熊家?”
“女儿不孝,但女儿认定了他,就不再变了。若真有一天女儿不幸离世,这个孩子就当作父亲和母亲的念想吧。”
“你住口——”
清脆的一巴掌打在熊汐的脸颊上,熊允国的也流下一行清泪。
那个自小就倔强不服输的女孩挺直了脊背,丝毫没有闪躲。
老将军一气之下以死相逼,让熊汐打掉孩子,熊汐不肯,最后还是熊涵为妹妹求情,熊侠凌出世后熊家对外说是远亲的孩子,并将其寄养在济峰道人处,此事除了熊家人和济峰真人知道外,再无旁人知晓。
天黎十三年,明鹿太子忤城修继位,正式对天黎开战。
熊侠凌十岁那年,熊汐一语成谶,战死沙场。
忤城朗旧部江氏兄妹奉命将其接走,熊允国刚经历丧女之痛,视忤城一族为仇人,持剑就要为爱女报仇。
他对这个孩子的情感十分复杂,熊侠凌身上流着帝国皇子的血脉,但他也是自己的外孙,更是汐儿唯一的孩子,无论如何也不允许忤城朗将他带走。
最终还是熊涵站出来分析利弊,说道忤城修继位,对内铲除异己,对外扩张疆土,明鹿朝堂之内还有忤城朗的幕僚,二妹战死,此时若他利用这个孩子污蔑熊家,败坏二妹名声,那定会在朝堂内外掀起轩然大波。
忤城朗既然已经安排人手将侠凌先行接走,想必已经打点好了,定是去安全之处,待时机妥当,再将侠凌接回。
没想到这一去便是十六年。
天黎境内也有明鹿的探子,忤城朗在一场大火中失踪,忤城修扫清了一切障碍,他稳坐皇位多年,却始终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流落在外的侄子。
屋内灯火如豆,熊侠凌骨节分明的手将金乌剑仔细包裹起来,他苦笑着回忆起童年的碎片记忆,没想到如今再想与祖父相认竟只能靠母亲的佩剑。
...
两人到了漳州的宁丰郡,找了个客栈准备歇息一天。
赵寂言双手握住金乌剑,剑身很沉,他仔仔细细的抚摸了一遍剑柄处那只栩栩如生的三足鸟,口中止不住的赞叹:
“啧啧,还真是沉呐,光看剑柄就一股子王霸之气,能不能拔剑出鞘让我看看。”
“剑哪有随便出鞘的?”熊致就像老母鸡护鸡仔般从他手中夺过金乌剑包好, “什么王八之气,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没文化的。”他白了熊致一眼, “我说的是‘王霸’——王者的霸气风范!”
他把自己从路边花二两银子买的匕首随意扔在桌上,在看自己这小破刀,跟小孩过家家的玩具似的。
“这好兵器和一般的兵器差别真大...”忽然想起了什么,打量了熊致一圈,发现他果然佩带着那把普普通通的铁剑,疑惑道:
“哎,这寨主的剑都是名剑,怎么不见你有什么宝剑?寨主也不分你一把?”
熊致无语: “剑客用什么剑都是靠机缘的,哪有分不分的道理?你当是粥棚施粥呢,自己没有问别人要一把。”
“待来日我定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宝剑。”
小二端上菜来,赵寂言眼睛还依依不舍地盯着金乌剑,边吃边说:
“那正好,若是有机缘,我也想要个趁手的兵器,你觉得我用什么合适?”
“是剑呢,还是刀呢,还是枪,还是暗器!不行不行,还是剑更潇洒,但是刀也很威风,可是暗器也很帅啊!哎,其实我也很想学射箭,百步穿杨,手持弯弓射大雕...”
他呼呼啦啦说了一大串,才发现熊致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不知道在看什么呢,正望着楼下出神。
顺着熊致目光看去,一个梳着垂挂髻身着朱砂色裙装的姑娘,正跟小贩说着什么,少女二八年华,明眸皓齿,笑起来如秋日暖阳,难怪熊致看失了神。
转眼间那姑娘竟也走进了这家客栈,赵寂言看熊致故作无事的模样故意损他:
“还看呢!人家姑娘都进客栈了!”
熊致转过头来,黑黑的眼睛大大的疑惑。
“跟我你还装什么,就你刚才看的姑娘!”赵寂言掰过熊致的脑袋,示意他往大堂看: “喏,是不是她——。”
谁知熊致只是“哦”了一声,兴致乏乏地拿筷子加菜。
确实是刚才那女子,他转头瞥见赵寂言一手托着茶杯一脸的八卦模样,就知道他肯定没安好心。
“...”
赵寂言见这小子不开窍地样子,急了: “别怪哥没提醒你,你要是真对人家一见钟情,就大胆些,上去跟人家交个朋友,也总比在干坐着强。”
熊致听见“一见钟情”四字,一口茶没咽下去,被呛地直咳嗽。
不知是被呛住了还是被调侃地有点不好意思,他的耳尖红了,急忙对赵寂言解释到: “我没看人,我是在看她手中的刀!”
“少来!刀有什么稀罕的?”
赵寂言往楼下看去,那姑娘手中确实提着一把大刀,不过这些日子以来他也都见惯了,刀把处用布绳缠了好几圈,看着普普通通的,还有些旧。
“这不就是把普普通通的朴刀吗,就是大了点,没什么特别的啊。”
“这刀少说也有十斤之重。虽看不清模样,但刀柄通体漆黑,是上好的材质,你再看那护手,乃是鎏金夔龙纹还镶嵌着蓝宝石...而且那不是什么布绳,而是牛皮。”
“真不知道这女子是什么来头,居然有这么好的宝刀。”
熊致说的眉飞色舞,他是完全看不出来刀好不好,不过一般来说,姑娘家用的都是些秀气的兵器,这姑娘看着斯斯文文的,居然用这么大一把刀,还真是意外。
还以为他是看上了人家姑娘,没想到是看中了人家手里的兵器。
来到这个时代,赵寂言已经把“人不可貌相”吸烟刻肺了。
他看着文阿福老实,结果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以为樊石亲切,结果要拿他当替死鬼。
他同情“紫萍”柔弱,结果人家一脚能将他踢出好几米外。
他夹了块排骨到熊致碗里: “别看了,再好也是人家的东西,咱们也别羡慕了,等机缘到了自会有的,说不定比她那兵器还好十倍!”
熊致听赵寂言这语气总觉得哪里怪异,反应过来后又把排骨丢回赵寂言碗中到,不满道:
“咱俩总共也没差几岁,这话说的好像你是我长辈似的!”
“哎,你还真别说,临行前寨主确实让我一路上多照料你些,看着你,他把你‘托付’给我,别让你四处闯祸。从今以后,我便做你大哥,你就当我小弟。”
桀骜少年把筷子啪地往桌上一放,脸一黑:
“什么大哥小弟,胡扯!我又不是无知幼童,哪来‘闯祸’一说?”
“哈哈哈哈...”
不过赵寂言还真没说谎,临走时熊侠凌确实跟他交代了熊致的事情。
41|第41章
在赵寂言临行前一天,熊侠凌将他请到殿内,交给他一封信和一枚玉佩。
“赵兄弟,此番贼人来袭也让熊某断定你是有情有义之人,阿致这孩子性情冲动,有时难免意气用事,一路上还得劳烦你照料他。”
赵寂言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寨主说哪里话,我与熊致相识一场,已是朋友,前往京城路上必定是互相照料。”
“只是,我还有一事需得你帮忙...”
熊侠凌沏了一壶茶,示意他坐下慢聊。
“寨主但说无妨。”
“阿致并非我亲兄弟,乃是我的义弟。他父亲在他出世后便离开家乡了,一直是他母亲将他抚养长大。我被贼人所害,曾受过阿致母亲的恩惠,待一年后我回到故地却发现他们母子已经身染疫病,危在旦夕。阿致的母亲身体本就虚弱,全凭一口气吊着,见到我后便将他托付与我,留下这两样信物便撒手人寰了。”
熊侠凌说着,从一个四方木盒子中取出两样东西。
赵寂言接过两样信物,那是一封未署名的书信和一块玉石。
他借着光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玉石,那是一块圆形翠玉,上面刻有一个“鄭”字,而那封信上也没有任何署名,只是摸着厚厚一沓。
“阿致本姓郑,叫郑顾慈,他的母亲叫兰慈,这名字本是他父亲牵挂他母亲之意。但世事难料,他母亲自生下他后便再也没有见到丈夫,这玉佩也是阿致父亲留给母子二人的信物,我初见他们母子二人时,兰慈便说他丈夫是去京城寻亲了,待安定下来便将他们母子二人接去京城,谁知想这一去便杳无音讯六七年。”
这不是渣男抛妻弃子的常见桥段吗?
“这书信是兰慈的绝笔,她离世前曾求我若有朝一日得见顾慈的父亲,把这封信交予他。阿致打小就倔,他恨极了他的父亲,根本不愿再看到这些旧物,他随我来鹤鸣寨后也舍弃了这名子。”
还记得先前和熊致聊起赵谦时,这小子就怪怪的,他原以为熊致是父母早亡,提起了伤心事,也就没再追问过,原来他还有这么凄惨的一段身世。
“那人名叫郑安,是儋州人士,据说在鸿阳有做玉器生意的亲友,便前去投奔。他离开母子二人时还未到而立之年。后来我也多番派人去查过,他或许已经改名,亦或许早已离开鸿阳,总之并无任何线索。”
“寨主的意思是,想让我带着这两样信物前去京城,找到郑安,让熊致和他父亲相认?”
赵寂言只觉得这好比大海捞针,都十多年了,即便老子记得儿子,但熊致也从未见过他老爹,都不知道这宋安长什么样,根本无从下手啊。
总不能拿着东西挨个去问吧。
更何况这人十多年了都不出现,要么就是故意隐姓埋名,要么早就死了。
“并非。”
熊侠凌否认后,继续说到:
“兰慈生前还有一遗愿,是希望孩子不要记恨他爹。但在阿致心中,是他爹抛弃了他们母子,若不是他爹,他和娘也不会身染疫病,娘也不会因为独自一人抚养他而落下一身病气而早早故去。还记得十年前,我教他学武功时他便许诺若来日能见到那抛妻弃子的负心汉,定会杀了他为娘报仇...这么多年,他也一直拒不收下这两样信物。”
情有可原,一个从未尽过生养责任的人,有什么值得儿子惦念的。
熊侠凌却是面有忧虑: “赵兄弟你虽与阿致年岁相当,但为人通透正直,又冷静机敏,此番我让阿致与你一同前往鸿阳,不仅是有事交待他去办,也希望他能在途中得以历练,经历得多了,便能看清心中执念,真正为自己而活。倘若心中布满仇恨,也终将被仇恨所吞噬,奎毅便正是如此。”
他明明语气平静淡然,赵寂言却从中听出了几分惋惜与悲凉。
“你们此行会路过儋州,阿致或许也会想回到儋州看看,赵兄弟若能寻得个合适的机会,便将此物件交给阿致,若他还是不肯收下,那边罢了,来日我派人再从赵兄弟处取回,不知赵兄弟是否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