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朋友,没可能。”
他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小刀的解释,话毕后转身就要离去,却被少女拽住手臂。
她心里涌起巨大的委屈,她很少哭,但眼泪却不受控制地留下来,声音却依旧倔强,带着哭腔断断续续质问道:
“我的身份就那么重要吗!在碧波镇,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一同经历过生死的伙伴了...我承认确实有些事情我瞒着你和赵大哥,但我是真心想与你们做朋友的,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少女的泪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熊致惊愕的转过头来,本以为只有像宋如雪那样养在深闺的金贵小姐才会动不动抹眼泪,怎么她也哭了!
他一时之间慌了神,手足无措,面前的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长长的睫毛被泪珠浸湿,还不断用袖子擦着眼泪,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心中忽然被揪了一下,泛起一股异样的情绪。
不是他自己提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的吗,怎么这会而居然会有些难过和愧疚?
71|第71章 线索
黎仲进到了樊青云的书房,这里一切还是和那日樊青云被发现时一样,书桌凌乱不堪,边缘处还留有他毒发后从椅子上摔下去的抓痕。
他绕到屏风后的软榻上,若有所思。
自从樊相与宋侍郎有过争执后,圣上就召樊相入京,只留给他三天时日捉拿凶手,但就目前情形来看...
他端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开始梳理所有线索。
樊青云被人用“朱雀醉”毒死在自己房中,原以为毒是下在茶水之中,但经由仵作检验,茶水饭食中皆无毒,那么凶手是如何毒死他的呢?
朱雀醉的原料多生长在明鹿境内,但早些年两国关系尚可时贸易通达,久而久之天黎境内也有人会制这种毒药,只不过造价要比一般的pi 霜高得多,都是大户人家用来毒老鼠、蚊虫的。
他派人去查过儋州城近一个月以来所有药铺朱雀醉的去向,购买过的人家根本没有机会近身樊家。
除了贺兰家。
贺兰家长公子贺兰文成与樊青云私交甚好,他又有何理由毒杀樊青云?
还有嫌疑最大的宋如熙——宋侍郎的长女,被先帝赐婚给樊青云。
据管家说,少夫人曾亲自来过府上的库房,当初问过他毒杀鼠虫的药物放在何处。
“大人,您是知道的呀,小的哪里敢让少夫人碰这些东西,当时便吩咐人备好药将少夫人卧房附近的鼠虫好好杀一杀。”
他回忆起管家的话,睁开双眼,站起身来,深邃的目光看向屏风上的花鸟图案,那日下人指认宋如熙进入过樊青云的书房时,她是怎么说来着?
两日前。
樊远山得知长子死讯便从皇城快马加鞭赶了回来,待看到白布下樊青云灰青色的面容和发紫的嘴唇,勃然大怒颤抖着手抓起一个丫鬟的领子吼道: “是谁!是谁!”
丫鬟被他拖至灵堂外,吓得抖如筛糠,哭喊着自己不是凶手。
他将府上丫鬟下人全部招来,让其互相指认,最终为樊远山送饭菜和茶水的几个丫鬟遭了殃,一听老爷要将她们及其家人千刀万剐,连连哭着磕头求饶,怕死的送饭丫鬟将额头都磕烂了,全力撇清自己的嫌疑:
“老爷,春雨没有害大少爷,真的没有啊!少...少夫人也进过书房,对...少夫人也去过书房,奴婢亲眼所见——”
“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敢栽赃少夫人!”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宋如熙的贴身丫鬟妙翘一脚踢到台阶下,春雨啊了一声,撞到在台阶上,忍着疼小声抽泣。
黎仲奉命赶到时,正好看见这一幕。
宋如熙身着丧服,娴静地站在那里,神情中却丝毫没有悲伤之感,樊远山黑着脸朝她步步走进,妙翘生怕夫人受到伤害,咬着唇侧着身子挡在她面前,却被宋如熙用肩膀轻轻碰了碰,示意让她站到身后去。
樊远山知道宋如熙不是自愿嫁给青云的,本身就是用来牵制宋祁的棋子,闹得再凶又如何,量她也不敢自行了断,只要人还活着就无妨。
却没想到过门不足一月,青云却出事了,这个女人看似文静贤淑,实则并非一般人,他死死盯着宋如熙,若真是她害死青云,他定会让宋祁那个老东西不得好死!
说曹操曹操到,宋祁听闻樊青云意外死了,害怕女儿也出事,带着几个仆从就匆匆赶来,他本就看不惯樊远山所作所为,如熙更是为了家族委身嫁给樊青云那个草包,如今樊青云不明不白的死了,如熙会不会也因此受到牵连?
果不其然,恰好看见樊远山黑着一张脸正在逼问女儿,妙翘见到自家老爷来了,护着宋如熙欢喜喊道: “老爷,老爷来了!”
樊远山沉着脸瞪着缓缓走来的宋祁,呵,来的正好。
黎仲见人已来齐,表明自己奉圣上之命前来调查樊青云之死,不料樊远山却艴然不悦: “本相听闻黎大人与宋大人私交甚好,若小儿的死真是宋如熙所为,黎大人可还会秉公办理?”
黎仲神采英拔,丝毫不在乎他的阴阳语气,平淡回应到: “樊相说笑了,竟然都是陛下的臣子,自当为陛下效力。”
樊远山嗤笑一声: “黎大人请便。”
黎仲让人把春雨带过来,她还在一个劲的挣扎说自己没有杀人,黎仲却没觉得有任何厌烦,反而柔声对她说到: “你不必害怕,只管把自己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是,谁是凶手本官自有判断。”
春雨磕磕巴巴地把今日午后宋如熙来过书房的事情又叙述了一遍,宋祁听到女儿曾去库房问过毒药的事情后受到巨大的冲击,难道那些传言都是真的?如熙她有过...的念头?
“少夫人,你今日去到樊少爷的书房所为何事?”
黎仲注视着她的眼睛,却没想到听到这位闻名儋州城的才女面不改色地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语。
“我想让他写一封休书予我。”
他听到这话,心中有一怔,樊远山却登时暴跳如雷,指着宋如熙怒骂到: “好你个不知廉耻的毒妇!刚过门便让我儿修了你,定是在外面有别的情郎了,青云就是你害死的!”
“你住口——”宋祁纵然惊讶女儿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这可是先皇赐婚啊!但还是受不了樊远山如此羞辱如熙,他声如洪钟,对峙到:
“樊相这是谣诼诬谤小女啊!小女与令郎的婚事是先皇赐下的,如熙嫁入宋府不过半月,令郎就大摇大摆地迎娶妾氏入府!若说起来,也是令郎对不起小女,是樊青云有负皇恩浩荡!”
樊青云自然是说不过宋祁的,黎仲见两人火药味十足,站出来继续问宋如熙:
“他可有答应?”
宋如熙脸上浮上一丝苦笑,她摇摇头。
“那你可有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宋如熙依旧摇摇头。
之后发生的事情便是樊青云一口咬定是宋如熙因嫉妒而给樊青云下药,宋祁袒护女儿与其争论,却在推搡间伤到了腰背...
一股淡淡的茶香将他思绪拉回,宋如熙身着素衣站在书房门口,见他看过来后,莞尔一笑: “黎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赵寂言和贺晚星刚被管家领着进了樊府就遇到正在与其他宾客攀谈的贺兰文成。
“你来做什么?”贺兰文成似乎很意外‘贺兰清’会出现在樊府。
“二姐让我来的,她在商会抽不开身,便让我替她来表一份心意。”
“呵,你二姐可把商会管理的可真是好,现在整个贺兰商会都只知道贺兰霜慧心巧思精明能干,都快把我这个贺兰家长子给忘了。”
赵寂言打扮成仆从模样,按理说是不能抬头直视贺兰文成的,但即便低着头他也能从贺兰文成的语气中听出强烈的厌恶。
贺晚星烦得要命,又来了,人家在场你要骂,人家不在场你也要阴阳,小肚鸡肠的男人难怪成不了大事。
但表面上还得应付: “大哥说的这是哪里话,都是一家人。”
贺兰文成脸色更臭了,眸子也冷了几分,不屑道: “一家人?三妹这么多年你真是毫无长进!我才是你的亲兄长,那贺兰霜本就不是我们贺兰家的人,你以后可得明白到底该与谁亲近!”
贺晚星装作乖巧单纯模样,连连应下: “自然与兄长最亲近。”
贺兰文成本就没将这个一无是处的妹妹放在眼里,见她还算聪明,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交代了两句便摆摆手让她离去: “日后她再让你做什么事情务必让我知晓。”
贺晚星应下后便带着赵寂言就要开溜,却又被贺兰文成一声“站住——”唤了回去。
贺兰文成打量扮成仆从模样的赵寂言,语气不善: “这个小厮,我为何从未在山庄见过?”
赵寂言直呼你真是最强大脑,山庄那么多人,居然不脸盲!
“他...他是我最近在街上买的奴仆!会讲些有意思的话本,看着也还顺眼,便让他同我一起出来给我解闷了。”末了还加上一句: “二姐也同意了。”
贺兰文成让他抬起头来,见是个俊秀的白面小生,又想到这说不准是贺兰霜安插在她身边的人手,而他可怜的三妹居然还傻乎乎的以为是自己在街上偶然买了的,冷笑一声: “三妹啊,可别把一些来历不明的人往山庄里带,免得像子阳一样惹来杀身之祸——”
此话一出却让赵寂言和贺晚星双双一惊,子阳是樊青云的表字,难不成贺兰文成知道凶手是什么人?
赵寂言对贺晚星使了使眼色,她接收到信号后,装作没听出来什么意思,继续打探到: “大哥教训的是,只是坊间传闻是毒害樊少爷的凶手是他的夫人,分明是名扬儋州的宋才女,怎么会是来历不明之人呢?”
“问那么多做什么?这些事情与你无关。”贺兰文成看她的眼神有些怀疑,示意她可以走了,转过身继续同宾客闲谈,不再谈及此事。
72|第72章 宋如熙
宋如雪觉得她从来都不懂宋如熙。
她是庶女,母亲是宋夫人的陪嫁,宋夫人待下人很好,五岁时母亲去世了,一直是宋夫人抚养她长大。
她的吃穿用度是正正经经按二小姐的标准来的,父亲那是还是礼部郎中,宋如雪和宋如熙一样,早早就请了先生学习常识礼仪。
宋如熙长宋如雪两岁,在宋如雪看来,这位长姐自小便娴静端庄,举手投足之间总是一股清雅气质,即使是母亲在世时也不止一次说过若大小姐是个男子,将来必能如老爷一样考取功名。
也许是承袭了父亲的文人气质,宋如熙在文学上表现出极高的天赋,八岁时一手书法便得到太傅褒奖,十四岁时参加鸿阳诗会名动京城,中原第一才女的称号也随之而来。
而宋祁却觉得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和男子混在一起谈天说地不成体统,也不准宋如熙参加各种诗会。
宋如雪虽是宋如熙同父异母的妹妹,才学远不及宋如熙,但她从未有过任何嫉妒之心,长姐虽然性子清冷,但是待她是极好的,母亲刚去世那几个月,每夜她害怕地睡不着觉,都是大姐提着灯穿过长廊带着她爱吃的点心哄她睡觉,她也是真心将宋如熙当作自己的亲姐姐。
姐姐才学好,能提笔生花,她便抚琴插花,学习女红,也从不逊色姐姐。
后来,宋夫人又为宋祁诞下一名男婴,起名宋如柏,同年,宋祁升为礼部侍郎,正二品。
这一年宋如雪六岁,宋府可以说是双喜临门,几乎每天都有宾客来拜访,但是宋如雪记得最清楚的一件事情是,一直恪守礼数深得父亲骄傲的姐姐,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
宋如熙得到陆太傅的褒奖后,慕名来拜访的宾客也络绎不绝,其中不乏也有人带着怀疑和嫉妒来,想看看这“八岁小儿”能写出何等书法,郎中柯沁远一直和宋祁不对付,见了宋如雪人人称赞的字之后哂笑一句: “再有才气又如何,还真指望一个女娃娃当状元吗?终归要嫁人。”
“你那个草包儿子又能成什么事——”
宋祁正欲与柯沁远撕破脸皮理论。
“爹,我不嫁人。”
坚定、清脆的童声打断了宋祁。
“哈哈哈哈哈....不愧是宋家才女,果然是语出惊人!”柯沁远像是得胜一般哈哈大笑,在座宾客也被着荒谬童言逗得哈哈大笑。
“你胡说些什么,别在这添乱。”
宋祁只当是孩子玩闹,面子上却有些挂不住,招来了丫鬟,板着脸道: “送大小姐回房....”
“爹,我不想嫁人,我想游历山河,踏遍奇山峻岭,山川湖海,领略书中记载的那些人间百味。”
宋如熙抬眸对上父亲的怒视,并无半点惧色,一字一句平静有力,在满堂欢声笑语之间却显得无比突兀。
柯沁远看笑话有意起哄更让宋祁难堪: “哎呀宋侍郎,宋大小姐可真的‘志趣远大’啊!今天我这一遭可算是来值了”
“荒唐!还不带大小姐下去!”
侍女手忙脚乱拉着宋如熙离开,不知是醉了还是气红了脸的宋祁接着和柯沁远争论不休。
宋如雪不知道后来姐姐到底和父亲说了什么,只知道父亲生了大气,命姐姐闭门思过一个月,在宋夫人面前说姐姐被惯坏了,怪宋夫人给姐姐买不三不四的书看。
她房中的书架也被搬走了一半多。
宋如雪不知道姐姐为什么要顶撞父亲,她被关禁闭后,宋如雪几乎每天都去陪她说话,让姐姐给父亲服个软就好了,父亲总归是疼她们的。
因为她曾经打碎了父亲的藏品,流着眼泪跟父亲道歉撒娇,父亲不也没有怪罪吗,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不愿意向父亲低头。
后来宋如雪才意识到,在她的记忆里,姐姐从小都是这样,只要认定了的事情,从来不会屈服。
后来,姐妹俩结识了陆太傅的女儿陆诗,她和她们从小接触过的女孩子不一样,不喜欢绣花,不喜欢琴棋书画,不像她认识的其他闺中小姐,聚在一起总是喜欢聊胭脂水粉,闺中心事。
陆诗去过很多地方,她跟他们讲各地的风俗趣事,讲自己跟师傅学武的经历,将自己和师兄们一起下山游历,宋如雪喜欢和陆诗做朋友,她觉得陆诗很有趣,总能让她听到很多新鲜事。
姐姐更是喜欢陆诗。
宋如雪记得,每次陆诗来宋府,宋如熙都要和陆诗一起睡,拉着陆诗问个不停,当陆诗讲到各地的风土人情时,姐姐的眼睛总是亮晶晶地望着陆诗,认真地听着,嘴角浅浅地扬起一个弧度。
她很少见到姐姐这个模样,不过这种神情,她很熟悉。
因为每当她听到父亲母亲骄傲地谈论起姐姐时,她也是这般。
这种情绪,叫做羡慕。
...
贺兰文成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赵寂言和贺晚星商量好一个在宾客处打探,一个装作帮她寻找丢失的物件在樊府丫鬟仆从中打听。
他从沿着小花园一直朝东边走,都走了一刻钟了,别说仆从丫鬟了,连只猫猫狗狗都不见,这樊青云果然捞了不少钱,宅子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