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羽也相应摆出老师不得罪家长的客套,懂事捧场,“怎么会添麻烦呢?中也君很聪明,什么东西一点就透,节省了我不欠教课精力呢。”
“花山院小姐抬举了,只要中也君没给您添麻烦就好。”慈祥老父亲森鸥外满意颔首,再次对她客套回去。
他靠近花山院绘羽,又背着手踏近两步,似乎是想从她身旁擦肩走进去。倏而脚步又停住,侧身,歪着头在她身上打量什么。眉目间尽是大惑不解的神情。他抿了抿唇,作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姿态,最后转化成担忧,谨慎对她开口。
“花山院小姐,”他指了指自己左边的颈侧,“你的脖子……是受伤了吗?怎么会有红色的痕迹?”
……不妙!
才放松没几秒的心上丝弦骤然又绷紧。
绘羽手上没有镜子,不知道现下脖颈间是什么情况。不过根据她从回忆的场景推断,应该是收拾东西的时候太着急,颈侧皮肤的遮瑕蹭掉了,这才让他瞧出这么大的破绽。
这一刻,绘羽的cpu在飞速运转寻找借口,几近干烧。
“啊,您说这个啊,”掌心揉了揉脖颈,她蹙起眉心装作无奈模样,“今早出门的时候太着急,不小心磕到了桌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感谢森先生的关心。”
“这样啊,那花山院小姐也实在不太小心了,”森鸥外一脸担忧,“正好,鄙人曾经担任过军队医生,虽谈不上医术高明,但治点小伤还是不在话下。”
他调转脚步,扯下手掌笼罩的白手套,作势要替她查看一番。
“花山月小姐如果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检查一下伤势。”
“不不不!不用了不用了!小伤而已,实在不必劳动森先生您打架。”
绘羽掌心紧紧捂着脖子,像一只碰上天敌的猫出现应激反应,踉跄着向后退两步,躲开森鸥外即将伸过来的“魔爪”。
“我回去涂点药水就可以了,很快就会好的……抱歉森先生,家里还有点事我得赶回去,先失陪。”
……森鸥外这人也太吓人了,恐怖如斯,也不知道藤原千花平时怎么和他打的交道。换作她来,可能在他手上都走不过三招。
还是赶紧跑路吧,磨蹭越久问题越大。
绘羽小跑着逃出了办公室。
三人减了一人。
只留下了森鸥外和中原中也。
森鸥外望着绘羽速度快到残影的背影,饶有兴致地将谈话对象换成中原中也。
“所以,中也君,你知道花山院小姐脖子上的红痕是怎么回事么?”他食指状似随意地搭上侧脸,眼里是疑惑不解,语气里却尽是促狭。
“……啊?”突然被点到名的中原中也来不及反应。他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结结巴巴,“这……刚才花山院小姐说了被桌角磕到了,应该就是被桌角磕到了吧……”
“是么?”
森鸥外翘起唇角,没有太过纠缠中原中也,缓缓抬手向门外一指。
迫害对象轮到刚才通报的中原中也下属。
“你,来,”他勾了勾手指,以一种首领下令的姿势,“去,到那边的桌角,去磕一个像花山院小姐脖子上那样形状的红色痕迹。不用太重,磕得像就行。”
受到二次伤害的下属欲哭无泪。
怎么被爆击的又是他。
然而boss都下令了,他还能怎么样呢?
他视死如归,拖动着沉重的步伐,缓步走向桌角,像一个死刑犯走向自己的绞刑架。
最终还是中原中也给了他一条活路。
中原中也及时拦了下来:“boss,您这个要求似乎有点太为难他了,还是算了吧。”忽而迅速将话题一转,试图转移焦点,“您今天突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想和我商量吗?”
提及正事,森鸥外收敛了玩笑的心思,挥一挥手,让那名部署退了出去。
他踱步坐到中原中也的办公桌后,拉开椅凳,以上位者的气势甩开衣摆,坐下。
“是这样的,刚才鹰司家来人告知,说他们家二儿子自杀身故了,”紫色眼眸凝视不断互相搓捻的拇指和食指,“我在想,让我们组织里的哪一位干部去吊唁比较好呢?”
第49章
绘羽被中原中也最心腹的部下——虎次郎亲自送回了家。
这项“任务”一直由中原中也本人亲自负责, 从不假手他人。今天是特殊情况,他被首领绊住了脚,不能陪她回家, 万不得已,只能让最信任的下属代劳。交给别人他放心不下。
家里离办公室不远,明明她自己打车就十多分钟的时间, 况且还是白天。但中原中也仍不同意放她一人独行,理由倒是给得直率:让她一个人回去, 他没法不担忧她的人身安全, 下午没办法安心工作。
……感觉好像是被中原中也当成刚上小学的小女孩养着哦。
微妙的,有那么一点金屋藏娇的味道。
绘羽坐在中原中也专程安排的轿车后排, 心里小小声地发表一句吐槽。
她摇下车窗, 曲起左肘压在窗框上,下颌抵着左臂趴在窗边。行道两旁的风景后退,她懒散望向窗外, 视野漫无目标地追随着地平线。
“绘羽小姐现在是打算直接回家吗?”
驾驶位上的虎次郎向后视镜看了一眼, 恭敬道。
“刚才中也大人交代过,如果绘羽小姐您想去哪里逛一逛,在下可以陪同您一起前往。”
他在十字路口点了一脚刹车, 让车辆稳稳停在红灯前。
“中也大人把他的黑卡给我了。叫得上名字的专柜都能用, 额度没有限制,上不封顶。绘羽小姐您有什么想买的,想吃的,想用的, 尽管买下, 不必客气。”
绘羽微阖眼睑。细细的流风往她脸上扑,带着秋日特有的凉爽和午后日头的暖和。身体莫名有些犯懒。她只想赶紧回家躺着, 逛街走路什么的,想一想都好累。
“我看最近各大品牌都出了不少秋季限定款服装,香水和配饰,都挺好看的,”为了避免冷待这位贵客,虎次郎絮絮叨叨活跃气氛,“绘羽小姐要去挑一挑吗?”
“不用了,我哪里也不想去。”
她一想到中原中也送她那些堆不下的衣服,还得分一些放他办公室里就头疼。
“麻烦你直接把我送回家吧,虎次郎先生。”
“……好的绘羽小姐,那我尽快将您送回家,您请坐稳了。”
听见绘羽表达出自己的意愿,虎次郎也不再置喙。
他哪敢对上官的女人指手画脚啊。
因此,绿灯亮起后,他一脚油门踩下,速度飙到最大码。轿车风驰电掣地朝绘羽家的方向奔去。
·
绘羽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天花板。
本想补一补觉,恢复一下被中原中也折腾得够呛的体能,却翻来覆去总睡不着。
她只好侧身,拿起手机,胡乱点开应用浏览碎片信息。忽然,她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和处境。既然睡不着,是不是应该支棱起来,学习一些与之匹配的东西。
比如什么“捞女文学”啦,“大哥文学”啦,“金丝雀文学”啦。总之,得寻思一下怎么更好地薅中原中也的羊毛。
于是,绘羽点开了一个情感账号。
这个账号和其他普通情感专家号不太一样。不教普通婚恋,不教如何掰扯婚房婚车,而是专收某些捞金工作者,或者有些励志成为捞金工作者的投稿,顺带点评几句。
第一条投稿。
某位女士苦恼大哥一个月给她打了3万(美元单位),一个月之后提出想睡的要求,这位女士很愁要不要去,还是应该吊着再捞点?
嗯……不是太符合她的情况。中原中也的效率特别高,这一套流程早就走完了。
第二条投稿。
某位女士烦恼她跟某位大哥一年多,大哥在她身上投的钱越来越少,该怎么才能让大哥投更多钱?
嗯……也不是太符合她的情况。钱不钱的,不是她的主要矛盾。况且在花钱这方面,中原中也比她更狂热,似乎哪天花给她的数额为0,他心里反倒不舒服。
第三条投稿。
是一条很长的文字转图投稿。这位女士认识的大哥就比前面的高级多了,从言语间猜测,似乎是某位政圈人士。
绘羽来了些兴致,一点一点向下翻看。
这位女士实在是一名文青。文笔优美,措辞讲究,一点一滴将她和大哥的故事娓娓道来。
在哪里认识,怎么发展,其间有什么曲折,大哥爱我,大哥不爱我,大哥爱我好像没完全爱我,大哥到底爱不爱我……
缠绵悱恻,柔肠百转。一个女人为爱枯等,沉溺于自知虚幻的疼爱,又随时恐惧醒来的窒息和绝望,跃然纸上。
看得绘羽哭湿了好几张纸巾。
然后,她惊奇地发现。
这条投稿,一!点!没!用!
又浪费了她人生中宝贵的三个小时呢。
绘羽觉得自己现在也很绝望。
她随手把手机扔在枕头边,用被子蒙住了自己的头。支棱不起来,完全没办法支棱,要她伏小做低,完全做不到啊。
……算了,支棱不起来就不支棱了。
——“绘羽,我是真心喜欢你。”
对,反正他说过,他是真心喜欢她。既然是真心喜欢,那他就应该接受她的所有。不然,他凭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她闷闷地,理直气壮地想着。
手机发出一声震动。
绘羽从被窝里露出小半张脸,熟练地解锁,查看消息。
中原中也给她发了一个餐厅定位。
是横滨洲际酒店。
——好吧,现在是不想支棱,也得支棱了(物理意义上)。绘羽一个仰卧起坐,迅速换衣服做头发,从绘羽·摆烂躺平版,变身成了绘羽·摆烂但不躺平版。
今晚新的任务:陪饭。
“打工”时段又开始了。希望今天晚上能轻松一点吧。
绘羽闭上眼睛,在胸前划一个十字,以此为自己作出最虔诚的祈福。
·
中原中也早早坐在酒店的顶层餐厅等人了。绘羽还没到,他暂且没让侍者上菜。屏幕中显示一条信息,是森鸥外的聊天框。
——从两个小时前开始,他一直在纠结一件事。
“中也君,您觉得,我应该让组织里哪一位干部去吊唁比较好呢?”
“……”
“中也君,你愿意去吗?”
“……boss,我过两天有一个商务要谈,可能没时间。”
“噢,那可真是太遗憾了。既然中也君不得空,那我就让红叶君去吧。正好,我想花山院小姐应该也会去,到时候让她多照应一下吧,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
矛盾,纠结。不知道此时该如何抉择。
中原中也的内心天人交战中。
他根本一点不想看到那张令人厌恶的脸,死人也不例外。
但是,绘羽作为曾经差点成为那人未婚妻的人,一定会亲自前往。
就是不知道她心里到底对这个人有没有情意?在她心里,他和那个人谁更重要?
她知道这个消息吗?要跟她讲吗?还是暂时隐瞒下来?
如果她对那人有情,从其他地方得知这个消息的话,她会不会因那人的死,从此气恼他,厌恶他,憎恨他?
中原中也沉闷地长叹一声,闭上眼,两指疲倦地按揉着鼻梁。
——妈的,这到底是什么得到人得不到心的烂俗戏码啊!
第50章
要不还是和首领说一声, 鹰司家的事由他代劳。他的商务可以推迟,让他代替大姐去吊唁吧……
……还是好讨厌看见那张脸。
中原中也稍微活动一下被黑手套紧裹的手指。这是他的习惯,打架前惯常的热身。虽然此刻, 他的周围没有敌人,只有对他毕恭毕敬的侍者。
一想到她对他们两个人的区别对待,一个天一个地, 心头莫名淤积一股郁气。他咬牙切齿地感觉到遗憾。这人长眠于地下的棺材,竟没有一颗他亲手钉下的钉子。
但如果他不去, 放任绘羽独自给她的未婚夫上香, 保不齐会有节外生枝的事发生。他无法控制她的想法,至少, 也要让他有及时解释的机会。
即便绘羽并不会接受。
他自认向来胆量过人, 唯独这件事上,他不敢冒风险。
于是,中原中也在盯了良久的输入框中, 排除万难地, 下定决心地,将手指按向键盘。
“boss,关于今天下午讨论的鹰司家吊唁一事……”
起了一个头, 又卡壳。
一句话尚未发送, 他又犹豫停住。
该用怎样的理由才显得他不那么刻意呢?
中原中也对着泛起白光的屏幕,再一次陷入沉思。
从他左手侧,有一阵轻微的高跟鞋踏地声响。第六感牵引着他的神经。就算他未曾抬头看一眼,他也清楚地知道, 他在这里等待了许久的人, 终于姗姗来迟。
他眼疾手快地反扣下手机。见到她盛装打扮的那一刻,郁怒的心情瞬间有了好转。
——这次是为了他才装点得如此精心。女为悦己者容, 这个悦己者现在是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