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忽略她略微有些恐高的话。
绘羽感觉有些头晕。
“这里就是你说的近道?”
开什么玩笑?难道他要带她跳下去?
中原中也平静地点头,严肃的,认真的姿态,没有一点开玩笑的意思。
“是的,”他说,“这就是我说的近道。”
第52章
从绘羽错愕的眼神中, 中原中也读出了她的想法。他的手揣进风衣侧兜里。迈步靠近她时,猎猎夜风鼓荡起黑色的大衣,衣角悠悠飘落, 像是暗夜中开出的花。
伸手,掌心紧贴着腰窝揽过她。
——为这个荒谬的、几近疯狂的猜测,亲自划下肯定的句号。
“害怕么?”
沾满夜露气息的声音, 温热地爬上耳廓。
绘羽又向脚底望了一眼。蚂蚁搬家般密密麻麻来往的车辆和行人,极明显地标记出了她离地面的距离。
……不行, 还是有点头晕。
中原中也眼疾手快, 察觉到她因眩晕腿麻,差点站不稳的那一刻, 另一只手旋即抄过她的腿弯, 把她凌空横抱起来。
男性有力的心脏跳动声,透过胸腔,一下一下撞击着她的耳膜。
“有跳过降落伞, 或者玩过蹦极吗?”
“……很少, 都是几年前的事了。”
“那就好办,”他说,“你就当是跳降落伞, 或者在玩蹦极就行。”
手臂发力, 又将她的身体往上颠了一下。
“别这么紧张,放松,绘羽。”
绘羽不由自主地勾上他的脖子。choker的金属搭扣磨在腕部贴近脉搏的地方。冰冷的触感随着脉搏跳动,经由血液奔流, 扩散到身体每一处皮肤。
“我……我放松不下来, 太高了,我头晕……要不你自己跳吧, 我去坐电梯……”
她仰视着俯落下来的星点蓝光,动了动脚踝,试图从他的怀抱中挣脱下来。
“我怕……中途你把我扔出去了,要不我自己掉出去了……”
跳楼自尽一样粉身碎骨。听说头骨砸落地面的那一瞬间,冲击力折断颈椎的巨痛,足以让一个尚还清醒的人,在极度痛楚的折磨中产生绝望和后悔。
动作不无意外地被中原中也制止。环绕过腰际的臂膀微一用力,她被锁定在他的胸膛前。现在,她什么都抓不住了,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操控着她一举一动的中原中也。
“把你扔出什么的,那我可舍不得呀。”
模糊的一声轻笑。
他垂首,像是一只猫安慰处于不安状况的同类,轻轻地蹭了蹭她的鼻尖。气息灼热滚烫,喷洒在她脸上,舔舐过鼻下和唇角。
“绘羽,你抓紧我。”
如同行动开始的一句提示。她的心脏骤然紧缩,搭在他颈项的指节牢牢绞在一起,像是咬合紧密的锁扣,让她死死扒在中原中也身上,一点缝隙都不敢留。
中原中也足尖点地。她感受到他小腿后紧绷的肌肉。
“走了啊,绘羽。”
“等一……”
未尽的话音消散在风中。
离地腾空,极速坠落。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在空中不停地下坠,下坠。几百米的高空下,吹过的风也生出了咬人的锯齿。绘羽丝毫不敢乱动,身体僵硬,死命扯着中原中也的衣领。强烈失重感压迫腹部,她不由自主地咬紧牙关,颤抖着半憋住呼吸。
恐惧会使人尖叫,但极致的恐惧会使人连叫也叫不出来一声。
眩晕间,她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绘羽,别怕,”那个人的声音沾满了夜色的温柔,“你睁开眼睛,看着我。”
“睁开眼,看一看我。”
……原来她是闭着眼睛的,什么都看不见,她竟然现在才觉知到。
眼睑缓缓张开,一点光亮虚虚透过缝隙,破开黑暗照进她的眼里。大片大片的浓黑中,头顶悬挂的蓝色星子亮得像彗星拖尾。这是她世界中唯一的光,是她仅有的依仗。她的视野无法不被它吸引,无法不为它停留,也无法从其间挪开。
“呵。”
极为短促的笑音。
然后,她看见,这颗星星向她奔落下来。
“唔……”
唇畔间温润的压迫感,比下坠的失重感更加强烈。她还在半空中坠落,而与之一道下堕的,还有这个热切的触碰。唇齿勾缠间,她似乎听见远处响起一串烟花巨响。
爆裂的,震颤的,窒息的。
星夜照耀下,燃烧着一个炽热的亲吻。
·
重新降落回地面的时候,绘羽久久不愿意从中原中原的身上下来。
衣领在她大力的紧抓下揉皱。她埋在他的颈窝间,控制不住地在他耳边剧烈地轻喘。中原中也一路抱着她。披着的大衣已经脱下来,裹住了她的身体,以此抵御夜晚渐冷的气温。
……这么看起来,好像挂了一只树袋熊。
“以后要跳你自己跳,我不陪你玩了。”
树袋熊开口说话了,浓浓的鼻音中闷出一点稍显可爱的抱怨。
“野路子只适合你这种人,不适合我。下一次可别拉上我垫背。”
中原中也愉悦地翘起唇角,“难道你不觉得很好玩,很刺激吗?”
绘羽嘟囔:“……太刺激了,心脏受不了。”
他拍了拍她的后背,笑着,“好,我向你保证,这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以后我们乖乖坐电梯。”
她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这还差不多。”
又抱着她走了一会。所幸这条街上人少,到这个时间点几乎人迹罕至,倒也不怕他人投来异样的探寻目光。
到下一个绿灯路口。
裤中的手机震响了。
为了避免是组织的要事他无法接收,于是他吻了吻她的耳垂,柔和道:“我现在有条信息要看,要把你放下来。能站稳吗,绘羽?”
安全落地也有几分钟了,她逐渐从后劲恢复过来。绘羽点了点头,自觉从他怀中稳稳站到地上。拢了拢披挂着的大衣,向他的身侧更靠近一点。
中原中也摸出手机。
在点亮屏幕解锁的刹那,原本松弛的眉心骤然拧紧。白光映衬下,他的神情显得十分严肃。
绘羽不禁好奇,侧头问:“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中原中也灭掉手机,唇线抿直成一条锋锐的横线。似乎在举棋不定,盘算着到底是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最终,他还是决定放弃对她隐瞒,坦坦荡荡地诉说了事情原委。
“我得给你那倒霉未婚夫奔丧。”
“原本这个任务是大姐承担的”他说,“但是boss刚才给我发了一条信息,告知大姐突然接到了一个临时紧急任务,所以鹰司家二公子的吊唁要由我代替前往。”
然后,他屏住呼吸,做好了被绘羽或诧异或心痛或生气的一连串质问。
但她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说了一句“好的”,便再无下文。
这次轮到了中原中也诧异。
“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你怎么对这件事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他一连串地发出质问,“绘羽,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是啊,昨天我的继母已经跟我说了这件事,”她承认道,“家里还让我回去吊唁,我本来打算明天先回一趟东京的。”
中原中也沉下了脸,“那你怎么没有提前跟我讲呢?”
绘羽迷惑了:“这……需要提前跟你讲么?难道我还需要事无巨细地报备么?”
中原中也:……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勉强调整自己乱七八糟的心绪。然而收效甚微,无数个杂音混响在心头,弄得他更加焦躁烦闷。
这件事她居然早就知道了。不仅知道,竟然还隐瞒他要独自回去吊唁。她明明知道她和那个人之前是那种关系,竟然一点也不考虑……
淤积的痛心和怒意再一次堵塞在心头。
然而他却无法发作。他实在是对她发不了一点火。最终,他只能隐忍下来,努力地维持理智清醒的状态。
“当然不需要,”中原中也伪装平静道,“你想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我没有权利干涉你。”
绘羽沉默了一会,“中也,你生气了吗?”
中原中也否认:“……没有。”
绘羽狐疑:“真的吗?我不信?”
下颌紧绷的肌肉明明在轻微地颤动。很细微的痕迹,但也不可能瞒得过她。
中原中也嘴硬:“没有生气。”末了,还加强可信度地重音强调,“没有就是没有。”
绘羽还想再说点什么。
被中原中也的下一句话堵了回去。
“对了,明天你先别回东京去,”他慢条斯理地扯下手套,塞进裤兜间,“鹰司家的吊唁,你得跟我一起去。”
·
晚上的歇脚点又是老地方
——中原中也的办公室。
在此刻,她才能够确定,她的猜测并没有错,中原中也就是生气了。
不然,他为什么要把她抵在床头,双手紧紧掐住她的腰,向上顶的时候又凶又狠。
还要一边抓着她问,“你喜不喜欢他?”“你一定是喜欢他吧?不然你为什么会发他的照片?”“听到消息的时候你心里是不是很难过?你是不是很恨我?”
中原中也的嘴,骗人的鬼。
你们男人,吃起醋来真可怕。
在她颤颤巍巍,勉力克制住破碎的呼吸回答他之前,又被他掐着下颌,撕咬的唇舌把她所有的话都压制了回去。
……
这到底是想听她说,还是不想听她说啊?
第53章
绘羽结结实实地过了几天金丝雀生活。
像是怕她过于叛逆不肯听从他, 固执地要提前跑路回东京,这几天她都被放置在中原中也的眼皮底下,不曾离开他的视线半步。
中原中也吃饭她也吃。
中原中也睡觉她也睡。
中原中也去哪她去哪。
甚至中原中也工作她仍然在旁作陪, 什么都可以不用干,翻翻杂志刷刷视频,甚至还可以让人采买毛线团来织围巾, 打发时间。
幸好现在她的学校课程已经结束。不然,让一众凶神恶煞的黑衣人跟在她身后去上课, 齐刷刷地站在教室外, 她那些胆子稍微小点的学生们是要吓得掉小珍珠了。
——有时候,中原中也真是小肚鸡肠得让人难以理解。
无妄之灾, 无妄之灾啊。
绘羽坐在临窗的沙发上, 放下手中进度三分之一的围巾,一边翻来覆去吐槽中原中也,一边转揉着酸疼的手腕——全是拜他一连几个晚上的粗暴、凶悍、蛮横无理所赐。
每次反剪她的双手到背后, 就像食肉动物欺压自己的口粮一样残忍。
他总是在这种地方爱让她领教, 什么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黑.手.党。
她看了一眼挂钟,沉闷着声音提醒,“中也, 现在9点钟了。”
中原中也不痛不痒地“嗯”了一声, 拉下帽檐,埋首于堆得半摞高的工作汇报中,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绘羽再次敲打:“离11点还有两个小时。”
中原中也不咸不淡:“哦,知道了。”
除此之外, 没有一点表示。
绘羽很无奈:……
见他不吃软招, 她只好来硬的那一套:“中也,离鹰司家的吊唁还剩两个小时, 这件事情你不会忘了吧?这还是你们boss特意提醒过的。”
婚丧寿宴,是世家华族最重要的人情来往。他久居黑.手.党干部高位,没道理会犯这种错误。
绘羽翕动着唇,打算再直截了当地说点什么:“中也,我想你应该……”
然后,中原中也终于做出了一点反应。
他握着钢笔的手在纸上停顿了几秒,删了后,金属碰撞木桌的声音。他把钢笔撂在一边,抬起下颏。蓝色眼睛在透进窗的日色下仍然幽幽沉沉,像一汪深黑的湖,平静水面下随时席卷出浪潮,会强硬地将她彻底吞噬。
“你果然一直都在惦记这件事。”他说,“我就知道你心里头一直放不下,就算跟我在一起,你也是这样。”
“……”怎么还是这么大一股醋味。
绘羽不和他在这个问题上绕,免得保不准什么时候她的腰又要遭殃。她从沙发上站起身,直挺挺地向他伸出手。
“我的衣服呢?你不是说你会让你部下把我的丧服拿过来吗?”
中原中也紧绷着搭在桌上的指节,沉默半晌,才瓮声瓮气地回答:“挂在了卧室门后。”
“好,那我先去换个衣服。”
绘羽径直进了卧室,关上门。
她打开顶灯,站在小小的落地穿衣镜前,迅速脱下自己的常服。将黑色的丧服从门后的衣钩取下,兜头从头顶套进脚踝。捋平裙摆的褶皱后,绘羽侧头,借着眼角余光艰难地系好肩上系带。
一切本很顺利,到最后步骤却掉了链子。
——侧边拉链向上拉时,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