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发现, 刚才杨昶然攥着她的胳膊说起‘爹老子’这三个字时,她真的有点担心老爷子,甚至忘记了她和他还处于冷战的状态。
所以, 她是真的想要给老爷子回个电话。但霍懈北依旧是她心里的第一顺位。
她往霍懈北的方向扫了一圈, 搜寻到他的身影后,朝他走去。离霍懈北还有一些距离的时候,她停了下来,拨通了老爷子的电话。
好一番关切的问候之后, 杨清才恍然记起她还在因为要不要相亲和老爷子冷战这件事情。
她垂着脑袋, 脚尖轻晃,饶有规律地踢着一簇小草,关心的话语瞬间说不出口, 整个人都变得扭捏起来。
电话那头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她情绪的转变,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些什么,杨清安静听着, 时不时应和一句。
她低着头, 视线聚在脚尖的那簇小草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霍懈北已经挂断留了电话。
余光注意到一道人影径自从她面前走过,一开始杨清并没有在意,直到一缕若有似无的梅香随着轻风沁入她的鼻息,她才下意识抬眸。
霍懈北已经走出去好远了, 杨清看着他的背影,无声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
他和之前一样, 没有看她一眼, 逐渐融入人海。
她也和之前一样,草草挂断了电话, 目光始终追随着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不远处。
霍懈北分别给父、兄、姐打电话抱了平安,他们也都平安,现下他满心都是伤了一条腿的温予。
他把手机还给骆斐,拒绝了几个想要同他搭讪的宾客,径直朝温予走过去。
霍懈北走过去的时候,温予端坐在长椅一角,和旁边坐着的一位穿着保洁服的阿姨闲聊,脸上时不时露出一抹和煦的笑意。
他没有打断她们,只是从她们身前走过,默默站到了温予身侧。
可他实在是太过惹眼,无论是身高还是容貌。
保姆阿姨的视线在霍懈北和温予身上来回游走,赞扬的话语一句又一句。
“哎呦,这小伙子长得可真俊啊。”
“小伙子,你是她男朋友吧?”
全程,温予都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霍懈北一眼,只安静坐着,脸上挂着恬淡的浅笑。
她想要看看他怎么回应这个问题。
霍懈北没有料到保洁阿姨会这么问,他先是垂眸看了温予一眼,见她毫无反应,愣了片刻,一时有点摸不准她的想法。
保洁阿姨还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他,容不得他忽视。
一时间,他也有点不知怎么回答,只好挤出一抹浅笑,朝保洁阿姨点点头来回应她的夸奖。
保洁阿姨却会错了意,爽朗笑了两声,手往大腿上拍了两下,又说:“我就说吧。我很少看错人的。你们两个看起来就很般配。你看看,一个比一个长得好看。”
霍懈北没有说话,视线重新落在了温予身上,脑海中却止不住琢磨‘般配’这二字。
却不想,温予一开口,他眸中的笑意彻底僵持。
保洁阿姨才笑完,温予缓缓开口:“阿姨,你弄错了。他不是我男朋友。”
“啊,不是啊?那他刚才...”保洁阿姨没有继续往下说,但是看向霍懈北的眼神都带了几分意味深长。
温予也抬眸看了霍懈北一眼,方才和煦的笑意已经不见。她更加确认了那个猜测。
温予转过头,和保洁阿姨解释道:“我是他的客人,所以他才会对我照顾有加。”
保洁阿姨闻言,下意识朝着霍懈北望去,他依旧浅笑着冲她点点头。只是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意味。保洁阿姨冲他尴尬笑笑,整个人忽然变得拘谨起来,就连和温予的对话也变少了。
杨清已经追了过来,她混在人群里。这两人和保洁阿姨的对话她一字不落收进耳中。她恶狠狠瞪了保洁阿姨一眼,并在心中暗骂她乱扯鸳鸯谱。
温予敛了笑意,却丝毫没有想要和霍懈北对话的意思。她有一种直觉,如果她的猜测没有错,他很快就会绷不住了。
果然,她正思索要如何让他更快露出马脚的时候,他又有了新的动作。
霍懈北走上前,蹲下身来,视线和温予齐平。
这一瞬间,温予同样猜不透他的动机。所以,她依旧一句话没有说,只安静和他对视。
霍懈北先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又垂下脑袋,检查了一下她的伤腿,问:“腿怎么样?还疼不疼?需不需要到医院去?”
说这话时,他依旧垂眸注视着她的伤腿,而不是她的眼睛。
温予下意识摇摇头。
视线触到他的头顶时,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此时是看不见她摇头的。
“已经好多了,不用去医院。”她说。
“那就好。”猝不及防的,霍懈北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地漆眸,温予只觉得喉腔一涩。
转瞬,又恢复如常。
她冲霍懈北扬起一张极为恣肆的笑脸,说:“刚才多谢你,你又救了我一次。”
霍懈北:“不必客气。你是我的客人,这是我应该做的。”
无论是语气,还是神色,都异常平静。可温予就是知道,他之所以拿她刚才和保洁阿姨的对话来回答她,就是因为这句话让他不舒服了。
一旁的杨清,听到霍懈北这样说,忍不住低声嘟哝了句:“我也是你的客人啊,怎么不见你这么对我。”
声音不大,温予却一字不落收入了耳中。
杨清的性子一如既往,让温予感到异常亲切。如果不是因为她还有事情要向霍懈北求证,她甚至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杨清刚才说的那句话,刚好可以用来试探他。话到嘴边,温予又有点于心不忍。
对杨清,也对杨清儿。
但凡说这句话的人换成另外别的什么女孩,她应该都会毫不犹豫借来用。
可她刚好是杨清。
尽管没有恶意,可温予还是不忍践踏她对他的真心。
至于霍懈北,温予相信,他也一定将杨清的话一字不落收入了耳中。可他的神情依旧淡淡的,没有丝毫松动。
视线也依旧落在她的脸上,丝毫没有想要挪开的意思。
他一直蹲着,腿不酸的吗?
温予忍不住在心里暗想。
最关键的是,经过刚才杨清的打岔,和两人这样近距离对视,温予一早备下的腹稿忽然忘了大半。
他直白的视线,让她有点无所适从。她想了好一会儿,始终没能想起来。
温予不说话,他也不说。
可他依旧半蹲在她面前,丝毫没有想要起身的意思。
震耳欲聋的沉默,让一旁的保洁阿姨都忍不住把视线落在两人身上。
温予最是受不住旁人这种打量的目光,她抿抿有些干涩的唇,缓缓开口:“我有点口渴,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霍懈北忽然站起了身,打断了她的话,说:“我去拿水。”
话落,他已经转过了身,迈着大步往外走。
温予看着他挺阔的背影,脑海中反复琢磨着他刚才的那句话。他说的是‘我去拿水’,而不是‘我去帮你拿水’。
虽然这两句话只差了两个字,但意思却完全不一样。
如果他只是霍懈北,那他和她的关系绝对没有好到可以忽略‘本我’。可如果他真的如她想的那样,那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须臾,冲动打败了理智,占据了上风。温予冲着那道身影喊了一句:“霍无羁,我要喝冰水。”
“好...”尾音还没完全说出口,他终于反应过来她刚才说的什么。
第161章 烧灯续昼(二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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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混在人群里, 和温予一样,从她的位置,只能看到霍懈北的背影。
一开始, 她看到霍懈北对温予无微不至的关怀, 又羡慕又嫉妒,指甲都快把掌心给抠破了。直到她听到温予喊错了名字,更是忍不住‘光明正大’窃喜。
杨清心中的霍懈北,清冷且孤傲, 他是断然不能够容忍别人将他的名字叫错的。
温予那句话脱口而出的同时, 杨清脸上的笑意渐深。
却只有一刹。
霍懈北应声回答后,她脸上的笑意渐消,杨清没有料到霍懈北会回答。
她诧异看了温予一眼, 随后又追着温予的目光,把视线落在了霍懈北的身上。
霍懈北的反应,让杨清有点慌张。他的背影, 有点僵硬, 又有点无措。不知道为什么,杨清总觉得,如果单纯叫错了名字,他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
很奇怪,尽管她看不到霍懈北的神态, 尽管他留下的也只是一道背影。但她就是能感觉出来,他此刻一定是这样的情绪。
而这两人之间,也一定有着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就像如果温予不说, 谁也不知道他曾在珠峰救下过她这件事情。
意识到这一点后, 杨清的脸色更难看了。
倒不是因为她怀疑的这两人之间存在着的秘密,而是她终于意识到, 在她的内心深处,连她自己都明白,于霍懈北而言,她是一个外人。
只是她一直刻意忽略罢了。
也是这一刻,她忽然思考起一件事情来。作为一个‘外人’,她纵是这样纠缠着他,于他而言,究竟是困扰还是享受?
联想到霍懈北以往对她的态度,她自嘲低笑。
答案显而易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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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温予并不是真的口渴。
霍懈北的眼神让她感到有一丝紧张,她只是随便寻了一个借口想要支开他。
就连‘霍无羁’这个名字,也是她冲动之下才脱口而出的。
她只是怀疑,却从没敢肖想过他会公然应承下这个名字。
可无论是他的回应,刹然顿下的脚步,还是怔住的身形,温予都看得分明。
一切都是他下意识的、最真实的反应。
人群依然喧嚷,除了临近的、包括杨清在内的零星几个人将温予的话收入耳中,其余人根本不知道这一角落发生了什么。
听到温予这句话的这些人中,大多都是像身旁的保洁阿姨这样不认识霍懈北的人。
是以,除了杨清,谁也没有察觉到刚才温予那句话有什么不对劲。更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停下来。
至多,保洁阿姨转过头朝温予说了一句:“哎呦,小姑娘,喝冰水可对身体不好。不要仗着年轻就不把身体当回事,等年纪上来了,可有得受呢。
温予并没有给她回应。
更确切来说,温予的注意力全在霍懈北身上,保洁阿姨说的那段话,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她的话和人群传出的喧嚣并无二致,入耳之前,自动变成了没有实质性内容的嗡嗡白噪音。
这一刻,温予只看得见他。
温予没有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她一早就否决掉的可能性。
自从他那个好字说出口之后,他的局促,他的不安,她都觉得熟悉起来。
霍懈北站立在原地,袖口之下的手,紧了又紧。他不知道温予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一切,或许是在下楼时他下意识喊出的她的名字,或许更早。
霍懈北很了解她,她越是平静,也就越生气。他巴不得她现在冲他喊,冲他叫,冲他闹。
可没有。
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霍懈北定了定心神,转过身来,看向她的眸子里藏满了愧意,连眼睫都下意识颤动着。
看着他的眼睛,一切都有了笃定的答案。
温予悬在脑海里的那根弦儿,在触及到他眼神的一瞬间,松懈下来。
还好,他是‘他’。
这一刻,温予脑海中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她很庆幸。
同时,又有点生气。
她气他的隐瞒,气他的不相认,气他所做的一切决定。她不由得想起才从西州回来的那个晚上,一整夜,她几乎是以泪洗面。
想起这些,她更加生气。
须臾,气性大过庆幸。温和被收敛,她整个人都冷了起来。
霍懈北一步一步走近她,看着她逐渐低沉的神色,他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
“你究竟是谁,霍懈北还是霍无羁?”她仰着头,看着越来越近的他,连嗓音都透着几分疏离。
她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过话,更别提用这种语气喊他的名字了。
霍懈北彻底慌了,他步子迈的更大了些。
以往,看着他这张脸,温予总能心平气和。可现在,他越是靠近,她就越是生气。
没有任何思考,她顾不得周遭人的视线,几乎脱口而出:“请你不要靠近我。”
在距离她还有两三步距离的时候,听到她这么说,他骤然顿住了脚步。请字都说出口了,可想而知她是有多么生气。
尽管她心里已经知道了答案,但如果不是听他亲口说出来,想来她的气是不会消的。
她如今正在气头上,霍懈北不敢去驳她的话,只好停下来,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无羁,我是霍无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