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这句话时,霍懈北的目光一直在温予的脸上。当他脱口而出霍无羁这三个字时,她冰冷的神色恍若有一瞬的松动。
仅仅一瞬,但也足够了。
既然她放了话出来,以她的气性,绝对不会给他机会去靠近。所以,趁着她发怔的空隙,霍懈北三步并做两步,以他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来到了她面前。
第162章 烧灯续昼(二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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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懈北已经站到了她的面前, 他的脚尖距离她的,不过一臂的距离。
她依旧看着他,随着他一步一步靠近, 她仰头的幅度也越来越大。
霍懈北垂眸, 把视线从她脸上挪开一瞬,将她脖颈勾勒出的轻微曲线尽收眼底。
天朗气清,日光的照耀下,白皙的肌肤更加惹眼。再加上项间那条亮色的丝巾, 霍懈北不免多看了两眼。
她身上的这件礼服, 是他凭借记忆中的尺寸备下的。时间久远,还是产生了失误。远远看着,衣服还算合身。可离得近了, 却能发现端倪。
腰身刚好合适,肩膀那处的尺寸却有点大了。领口松松垮垮的,不太服帖。她站着的时候, 还不太能看出来。可现在她坐在长椅上, 尤为明显。
忽然,一阵轻风拂过,吹得他原本就有些凌乱的发丝更加凌乱。其中,额上的一缕发丝打到了他的睫毛上。
他眨了眨眼,正准备把视线挪开。忽然, 丝巾的一角被风吹起,V字领彻底显露出来。
隐隐绰绰的,他看到了一抹不同于肌肤本色的颜色。意识到那是什么后, 视线彻底凝滞。耳廓逐渐变得绯红的同时, 平稳的呼吸也开始有些急促。
对于温予而言,他在她身上留下痕迹的那天是在不久前。日子近到连淤痕都消不下去。于他而言, 可是阔别了千年之久。
他甚至都记不清具体是什么感受,可看着她身上那些痕迹,他还是会心跳加速,甚至是无所适从。这一瞬,他连眼神都忘了遮掩,滚烫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
温予后知后觉,她绷着一张脸,终于从霍无羁这三个字带来的震撼感中回过神来。
她正准备说点什么,抬眸触到他炽热的目光,视线凝滞一瞬,顺着他的目光垂眸,注意到被风吹起的丝巾边角,陡然涨红了脸。
抬眸,他的表情依旧淡定。
如果不是看到了他绯红的耳廓,温予还真的以为他内心和表面一样平静。
他还在一脸淡定地默默注视着她,丝毫没有想要把视线挪开的意思。他越是这样看着她,她脸上的温度也就越高。
温予又羞又难,甚至有那么一瞬,她想要站起来,去挡住他肆无忌惮的视线。微微施力,脚踝骤然传来的疼痛感让她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垂眸瞥了一眼,见他离她并不远,想也没想,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踢了他一下。
鞋尖蹭过裤脚,径直踢到了他的前小腿上。
这一脚的力道很重,温予丝毫没有收敛,甚至有把心里的怒气发泄出来的嫌疑。虽说不上特别痛,但也足够让霍懈北从怔忪间清醒过来。
“不许看。”她故作镇定,言语间还带着一抹如何也掩不去的羞赧。
可在霍懈北看来,和娇嗔无异。笑意从漆眸漾出,在脸上蔓延开来。霍懈北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终于把视线那方丝巾上挪开。
他并没有低头去看隐隐作痛的脚腕,而是重新把目光落在了温予脸上。她的脸上,终于不是一成不变的冰冷神色。这让霍懈北实实在在疏了一口气。
踢完他之后,温予就收回了脚,独留半个脚印在他的西裤上。
可霍懈北却想离她更近一点,哪怕只是她的一个脚尖。紧跟着他就又上前一步,脚尖几乎抵着她的。
他甚至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的反应。
果然,她微微蹙起了眉。
霍懈北刚想劝她不要皱眉,张了张嘴,却一个字没说出来。
尽管一切他都还没有和她说清楚,可对于温予而言,眼前站着的这个男人,从他亲口承认的那一刻起,他就是霍无羁。
她不了解霍懈北,可霍无羁,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她都无比熟悉。
她注意到他启合不定的薄唇,抬了抬下巴,问:“你想说什么?”
说这话时,她的眉眼已经重新舒展开了。他低笑一声,说出了此时内心唯一的想法。
“想要感谢刚才那阵风。”
温予不得不想起刚才他看她的眼神,面上一燥,看他的眼神都多了一抹幽怨。
“还不是你...”
触到他那头利落的短发和挺阔的现代装,温予忽然止了声。她忽然意识到,尽管他是霍无羁,可他又不仅仅是霍无羁。
在她身上留下欢好痕迹的霍无羁,血肉早已消散,所有骨血混在一处才塑成那么一尊小像,如今正安然存放在她的卧房里。
如果她猜得没错,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里,正存放着‘他’的灵魂。
至于两个人为什么长得一模一样,她暂且不知道。她有一肚子的疑问,可广场上人多眼杂,根本谈不了任何事情。她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身上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走。
随即,她仰起头,冲他说了一句:“还好,是你,不是什么其他人。”
话落,她张开双臂,水光浸透了双眸,神色也满是委屈。
看着她的模样,霍懈北的胸口忽然有些堵。他深吸一口气,又上前一步,避开她那条伤腿,将她的脑袋揽在了怀里。
和之前一样,她紧紧攥着他腰间的衣摆。须臾,霍懈北感觉到,他腰腹的衬衫被泪水打湿。
她,哭了。
霎时,酸涩满腔。随即,低喃:“对不起,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你,是我的错。”
说完,他感觉横在腰间的手臂圈得更紧了些。
人群之中,杨清将他和温予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早在她看到温予抬脚踢他,他不怒反笑的时候,心里仍对他抱有一丝幻想。直到她亲眼看着他将她抱在怀里,她终于死心,失魂落魄转身离开了。
至于他怀里的女人究竟是谁,她再也不想去费心调查。
无论是谁,终归不是她。
第163章 烧灯续昼(二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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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清悄然脱离了人群, 除了一直默默关注着她的顾岩,谁也没有发现。
情绪好像会传染一样,她失魂落魄, 顾岩看着, 也跟着失魂落魄。
除去这些,他心里还有点窃喜。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样的念头,也不知道这样的自己算不算卑劣。但他此时,的确有点失落, 又有点暗喜。
尤其是当他看着霍懈北和别的女生相拥在一起的画面之后。
另一边, 霍懈北和温予相拥在一起,也只不过是片刻。
坐在一旁的保洁阿姨几乎是目不转睛地打量着这两人好一会儿,随即用打趣的口吻说道:“都抱在一起了, 还说不是小两口呢。”
话音未落,霍懈北明显感觉到他怀里的人身形一怔。尽管保洁阿姨只是调侃,并没有恶意。
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脊背, 以示安抚。随即, 他又转过头,朝保洁阿姨笑了笑,说:“是我做错了事情,惹她生气了。我们才和好,让您见笑了。”
“小两口过日子嘛, 磕磕碰碰避免不了的。”阿姨笑着回应道。
温予听着,也忍不住侧目。触到保洁阿姨揶揄的视线后,骤然羞红了脸。她松开攥着霍懈北的衣角, 推了推他的腰腹, 脱离了他的怀抱。
霍懈北觉察出她的局促和不适,尽管不舍, 却还是松开了她。他往旁边挪了两步,隔着长椅的扶手站到了她的身侧。
站定后,他的一条胳膊又重新搭上了她的肩膀,再也没挪开。
温予仰头,颇为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黏人,在大庭广众之下。
不等她说些什么,前方的人群忽然传来一阵骚乱。长椅上的不少人纷纷站了起来,查看前方的情况。
包括坐在她身边的保洁阿姨。
温予坐在长椅上,伸长了脖子也看不见前面的情况。
她只好又一次把目光投向霍懈北。他正和其他人一样,有些疑惑地看着前方喧嚷的人群。
她抬手捏了捏扣在她肩头的手指,仰头问:“前面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霍懈北垂眸,说:“政府派人过来安置。来人是...”
话没说完,他脸上多了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你笑什么?”温予又问:“来人又是谁?”
听她这么问,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于你而言,是一位故人。”他说。
“故人?”温予口中重复着这两字,脑海中闪过的却是他说的那句‘政府派人过来安置’的话。
既是故人,又能和政府这两字牵上关系的人,也就只有‘秦未’一人了。
不,现在他不姓秦,而是姓霍。
“是霍未?”
“是我哥。”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当霍懈北从她口中听到霍未这两个字时,下意识挑了挑眉,似是诧异霍未这个名字从她口中说出来。尽管他知道,早在她从珠峰回来后就调查过他。
“想不想去见一见他?”他又问。
原本温予还没有这个想法的,可听他这么问,她忽然有点想了。尽管她之前在电脑上看过他的照片,可她还是想亲眼看看这一世的他到底长什么模样,和他还是秦未的时候,又有什么不同。
温予朝他点点头,说了句:“想,扶我起来。”
扣在她肩膀的手已经挪开了,他重新站到了她面前。可他却并没有按她说的那样将她扶起来,而是蹲下身,冲她说了句:“你的脚还不能沾地。上来,我背你走。”
等温予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伏到了他的背上。
人群熙攘,他并没有挤进去,而是选择从一旁的草坪上绕过去。
他的脊背宽阔厚实,手臂坚实有力,就算是背着她,呼吸也依旧平稳,丝毫不吃力。
反倒是她,心跳有点快。可她自己却没有察觉。
霍懈北步子慢下来,问:“很紧张?”
她下意识摇摇头,意识到他看不见后,开口说道:“只是有点期待,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
霍懈北甚至能听见她吞咽口水的声音,尽管她不承认,但他知道,她就是在紧张。
“放心,他还是他。只不过...”
前半句话,温予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转折又起,她的心却又重新吊起来。甚至下意识攥紧了他领口的衣服,勒得他几乎喘不上气来。
“只不过什么?”她问。
霍懈北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反而轻笑一声。
“别卖关子了,你快说呀。只不过什么?”手掌变成拳头,在他肩膀捶了两下。
“不紧张了?”他答非所问。
也是这时,温予发现,经他这么一闹,她心中那点紧张又刺激的期待感消散了不少。
她嗯了一声,又问:“只不过什么呀?”
“只不过,他身上少了些儒雅的书卷气,学会了冷脸。”
温予诧异,啊了一声,又些担忧地问:“那他会对我凶吗?”
“放心,虽面冷,但心热。”他又笑了一声,补充道:“更何况...”
他又顿了一顿。
“你怎么学会卖关子了?”温予嘟哝着埋怨了句。
霍懈北脚步一顿,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更何况,你是我的人,他也不敢对你凶。”
几乎是没有防备的,他呼出的热气径自扑到她的脸上。她脸上的温度又高了几度,随即反驳道:“谁是你的人?胡说八道。”
“拜了天地,敬了神明,自然不是胡说八道。”他一边说,一边走。
她小声咕哝了一句:“和我一起拜了天地,敬了神明的人是霍无羁,可不是你。”
霍懈北听了,脚步又一次停下来。
第164章 烧灯续昼(二十八)
话音一落, 温予就知道,她说错了话。他沉默了一瞬,温予也跟着沉默, 甚至连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对不起。”她低声同他道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温予隐隐听到他叹了一口气。
很轻,像羽毛在眉眼略过。
可当她垂眸去
紧接着,她又听到他说:“阿予,不用道歉。对我, 你永远都不用道歉。”
除此之外, 他没有再说一个字。
这让温予有些意外。
如果按照霍无羁的性子,事关他们的关系问题,他一定会当场就辩驳个清楚。
可他并没有这么做。
经过漫长时光的磋磨, 他好像变得更深沉了。
她好像越难越读懂他了。
可转念,她又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接下来的时间,温予一路沉默, 满腔都是愧意。